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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嘉陵江上风波恶(7)

作品名称:三江逐浪人      作者:林朴      发布时间:2023-01-29 22:36:15      字数:3082

  立在跳板前的曾老大听着他二人的对话,突然心中一动,不由转头一看,见林炜和不经意地摸了一下后脑勺,立时明白了他的意图,便喝令身边弟兄退回船上,他自己却跨前一步,说:“话多了是泡水,一对一,今天我就陪这位兄弟走几招!”一扬镔铁棍,做了个请字。那汉子也不客气,链子锤锵琅琅飞了过来,两人你来我往缠斗了十几回合,曾老大突然发力,一棍击中链子端头的尖锤,尖锤往斜里一飞,把那汉子带得踉蹡了一下,趁这空当,他一个旋身就上了货船。林炜和早已安排人起锚、收跳板,长篙一点就离开了码头。
  那汉子站在码头上,又急又气,骂了几句后高声喊道:“裘二哥,狗日的要跑!你们快拦到起!”哨船上一人应声道:“老三,你莫急,龟儿子跑不脱的!”边说边指挥同伙们猛攻货船。曾老大带着弟兄们奋力抵挡,赵春林亲自掌橹左冲右突往下游行驶,但还是被棒客的船和筏子紧紧咬住脱不了身。
  这时江上已泛起蒙蒙雾气,眼看天就要黑下来。哨船上的裘老二急了,一声令下:“点火!靠上去,丟火片子,烧它狗日的!”一时间,哨船和四支竹筏上燃起一个个火把,飞快地向货船逼来,火光把江面映得通红。一见这阵仗,船上的弟兄有些慌乱起来,曾老大一面叫大家沉住气,拿鸟铳轮番轟击,将匪徒们逼得远了些,一面低声说:“炜和,这下看你的了。”已经脱得精光的林炜和点点头,一仰头喝下半碗烧酒,口含乌亮的匕首,手提一把锋利的砍刀,从船侧潜入水中。曾老大一眼不眨地盯住江面,等了一会儿,挥手止住鸟铳的发射,叮嘱大家拿起长篙、大刀、桡片,抵住匪徒的冲击,拨开飞来的火把。
  “哈哈!龟儿子的铁沙子打完了,鸟铳瞎火了,兄弟们,靠上去啊!”裘老二狂笑几声后下达了命令。
  就在这时候,只听“嘭嗒”几声,靠货船最近的一只竹筏轰然散了架,五六个棒客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连同手里的火把一齐掉进江中。还没等匪众们回过神来,第二支筏子又遭到同样的厄运。这情景,把裘老二和匪众们吓得乱了阵脚,急忙停下桨桡,用篙子、大刀在哨船、筏子四周往水里乱剁,生怕“水灖子”潜过来砍他们的船和筏子。曾老大抓住这一时机,喝令打桨、摇橹,飞一般向下游驶去,直到看不见匪船上的火光,才稍稍放慢速度,在船尾挂起一盏风灯。
  
  货船过了金子沱,还不见林炜和的影子,几个新到这只船上来的伙计不禁十分担心,围到曾老大身边,望着他想问又不敢开口。曾老大扫了大家一眼,笑道:“你们是担心炜和那鬼娃子吧?没事的,他是当年顺庆城头号水打棒王大顺的徒弟加干儿子,水性好得很,还有人说他是火神爷座前童子投的胎哩!”见几个年轻人惊奇得嘴巴都合不拢,便给他们讲了有关火龙娃的故事,末了还向侧面一撇嘴,“兴许他正在后舱里头睡觉觉哩!”
  两个小伙子将信将疑地去后舱一看,果真如此,大家不由得掩口低声笑起来。
  
  顺庆城中河街,曾老大家的堂屋里,桌上一盏桐油灯闪着黄色灯焰同时冒着浓浓的油烟。银发银须的刘先生靠着木椅扶手,指点林炜和给光赤着上身的曾老大推宫过脉,半个多时辰过去,见林炜和已经满头是汗,气息微喘,刘先生扬扬手,“行了!老大,你站起来舒舒膀子看。”曾老大从矮方凳上一下子弹起,挥臂发力,走了几个招式,高兴地喊道:“没事了,没事了!我原来以为这条膀子要废了哩,没成想这么快就好了,多亏您老人家啊,谢了,谢了!”刘先生拈着胡须笑了:“谢个啥子啊,我早就说过,你这是伤了经脉,又没动到骨头,贴几帖膏药,推拿几回就会好的嘛!”林炜和擦擦汗,也笑着说:“刘爷爷,我又从您这学到一样手艺了哩!”站在灶门边的曾兰英接嘴道:“炜和哥,刘爷爷本事大得很哩,你要全都学会就好了!”林炜和侧身看看她,说:“我笨得很,哪里学得了喔。”兰英急得直摇头:“你哪里笨嘛,学得了,就是学得了嘛!”曾老大看着这个幺女儿,含笑带嗔地说:“傻女子,你急个啥呀,还不快去整点酒菜来,我们好敬你刘爷爷几杯。”曾兰英对着林炜和做了个鬼脸,笑着跑进灶房去了。
  
  几个月前,在合州古楼场江边,曾老大挥棍打偏链子锤时,用力过猛,拉伤了臂膀,由红肿变得乌黑发亮,疼痛一直难消,经刘先生悉心调治,今天终于痊愈了,自然十分高兴,不觉多喝了几杯,竟自伏在木桌上打起呼噜来。
  刘先生看看他,笑了笑,摇头叹息说:“曾老大是嘉陵江上的一条好汉啊,可惜岁月不饶人,也显老相了!”接着,又长叹一声,“龙娃子,你看我是不是老颠东了?光说你曾伯老,居然把自家搞忘了,我还比他大十多岁哩!”
  林炜和心里有些酸楚,但脸上挂着笑说:“刘爷爷,您前年才做了七十的酒嘛,啷个就说老了呢?三国老将黄忠、严颜都过七十了还横刀跃马、斩将立功,您是凭脑壳和肚子头的墨水吃饭,耳聪目明,身板也硬朗得很,再活二十年都没问题,我们还要靠您多多指点哩!”说到这儿,他突然想起什么,便转了话头,“刘爷爷,您看,我们的船窝在码头都几个月了,这样子哪行呐!我正想请教您,我们究竟该咋个办才好呢?”
  刘先生摸着长长的银须笑了:“龙娃子,你是越来越老成了!我晓得,你的主意早就打好了的,你说请教,不过是想探探我的口风罢了。”他停了停,又说,“你们这次回来后,你就主张歇一歇避避曾家沟那股棒客的风头,也防邓永富狗急跳墙再出恶招,这是对的,说明你不是个莽撞的人。我听说这段时间你联络了好几个船帮和商社,挑选了几十个能出死力的弟兄,还喝了血酒,下决心要把生意做大,你那些想法曾老大也给我讲过了,我都赞成,你就照那些想法去办嘛!我只提醒你几句:为人处事一定要外圆内方、刚柔相济,切不可意气用事、孤注一掷,要时时想到投股入伙的都是穷弟兄,那几个钱都是流血流汗挣来的;还要想到家里一大家子要靠你帮扶。总之,凡事小心谨慎为要!”
  “多谢刘爷爷指教!”林炜和含着眼泪点头应承。
  这时候,穿着一件新式棉大衣的盛克勤从外面走进来,高兴地说:“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你们运去的那批生丝,重庆商行转运到上海,全部评为一级品,被洋行抢着收购了,那边还来信要货,这一下我们蚕业社的销路就打开了!炜和,真的要感谢你们哪!”刚刚醒来的曾老大一听,酒兴又上来了,连声吩咐兰英添酒上菜,大家又喝了几杯,兴尽而散。
  
  盛克勤同林炜和一道,沿着河街回家。虽然已经入春,但河风还是冷飕飕的,盛克勤见林炜和穿得比较单薄,便拉开大衣将他裹住,两人紧贴着慢慢前行。林炜和一向佩服盛克勤的学识才干,每次在一起时,都爱问这问那的,今天也不例外。
  “盛大哥,我有些不明白,你说那袁世凯,都已经是大总统了,为啥还硬要当皇帝,惹得各地兵戈四起、纷纷讨伐呢?”
  盛克勤望着这个小自己十岁的兄弟,微笑着说:“炜和呀,我以为你只挂记着你们的生意,没想到你还这么关心国家的事情哩!这事么,说起来话很长,我就简单给你解释一下。总统制,还属于民主范畴,有个《中华民国临时约法》限制起的,不能想干啥就干啥,老袁是从清王朝大臣转过来的,专制独裁思想重得很,认为当了皇帝国家就是他的,可以为所欲为,他先是搞了个约法替换了临时约法,接着公然复辟帝制,这就同民国的宗旨和孙文先生主张的民族、民权、民生三民主义水火不相容了,自然会激起革命党人和民众的反对。”
  林炜和若有所悟地点点头:“我就说嘛,像张先生、罗先生他们都是知书达理的好人,他们都反对袁大头,那肯定是有道理的。”他想想后又问,“盛大哥,依你看,这反袁护国搞得赢么?”
  “肯定搞得赢!大势有所趋,民心不可违。现在南方几省已经宣布独立,蔡锷将军率领的护国第一军已经从云南起兵,各地义军纷纷响应,老袁的日子不会很长了!”
  “那就好,那就好!我们做生意的虽说不懂国家大事,但心里还是有一杆秤的。我就把定一条——听张先生罗先生和你盛大哥的,那就不会错。”说完,两人你望我我望你对视了一会儿,接着哈哈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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