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变 迁

　　时间来到了1993年的春天。
　　全国各地掀起改革开放的热潮。改革的春风吹遍了陕北高原，在原西县城多处入口，悬挂着“开放的原西，有美丽的传说！”“开放的原西欢迎您！”等大型的宣传牌。县城周边，工厂、高楼、集贸市场、养殖场、设施农业等像雨后春笋，星星点点从大地里钻了出来，初现一片盎然生机。
　　县委宣传部作为政府喉舌，负有宣传国家改革开放大政方针和形势任务的使命，田润叶正好担负具体的宣传工作，是县委宣传部门的主力，常常加班加点，忙的不可开交。
　　这些年，田润叶随着职务升迁和时事变化，也彻底从孙少安的情感世界里走了出来，她全部心思扑在家庭和工作上，不再留恋过去的爱情，也几乎不再跟孙少安联系。
　　武惠良跟杜丽丽离婚后来原西县任县委书记，他和田润叶本来就是同事、好朋友，对润叶帮助很大。在武惠良的指引和关照下，润叶刻苦认真，也很顺利，各方面能力得到挖掘和提高，宣传工作做的风生水起，常常受到部里和县委表扬。
　　李向前经营一家批发商铺，平时进货、送货、要账也很忙活，收益也挺好。儿子李乐也已上初中，学习成绩一直很好。现在的田润叶生活满足、甜美、幸福，让双水村的人们羡慕不已。
　　田福堂在县城工地上包点小活，基本上吃住在润叶家。润叶劝老爹歇着别干了，可是田福堂不愿在家呆着，一是润生刚养了一个女娃，家里钱紧，还得添补；另一个，主要是他见不得孙少安一边经营砖瓦厂，一边开办建筑公司，事业越来越红火。
　　五年前，孙少安在梁山的建议下，请辞了双水村村长，把砖瓦厂转让给田海民，跟梁山干起建筑来。先是帮着梁山在合肥、郑州、南京等地揽工程，带队施工，后来又在梁山的帮助下，抓住国家改革开放、发展经济的机遇，在原西县注册成立了“陕西省原西县平安建筑有限公司”，拉旗单干。正赶上全国各地大搞“三年大变样”基础设施建设，孙少安开始在黄原一带包揽建楼、修路、筑桥的工程。
　　经过几年的打拼，孙少安的建筑公司已出初具规模，先后兼并了黄西县的几家建筑队，再后来又把工程做到山西、河北、山东等地，孙少安不再是地道的农民了，成了建筑公司的老板，已发展成黄西县为数不多的知名民营企业家。这位当年披着麻包片创业的农民，几乎是白手起家，一路跌跌撞撞，他创业的故事，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可以说是苦难辉煌。
　　去年，少安在原西县城买了楼房，置办自己的家，虎子、燕子都在县里读书，虎子跟润叶的儿子李乐还在同班。期间，孙少安曾把爸、妈接到城里，可是两位老人住不惯楼房，不到半年又回到双水村生活。
　　“咦，看把他能的，原西县快放不下他了。”田福堂常常自言自语说这句话。每次回家，田福堂都显摆自己在县城包工程、挣钱的事。
　　
　　今年夏天，原西县雨水特别的多，连续多日阴雨连绵。
　　李向前联系了一批雨布，要从原北县城进货。工地催的紧，一直找不到司机，他决定不等了，自己开车进货，也没给润叶说这事就去提货了。
　　当天下午，田润叶正召集专班开会，突然有传达室一个紧急电话找她，说是原北县医院打来的。
　　田润叶慌了，叫停会议，赶紧跑到传达室。
　　“我是原北县人民医院急诊科赵主任，你是李向前的爱人吗？”对方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我是，怎么了？”润叶忐忑问。
　　“你爱人出了车祸，被火车撞了，非常危险，你快点赶过来吧。”对方说完把电话挂了。
　　真是天降霹雳。润叶抓着电话愣怔怔的，眼泪扑簌簌的掉了下来。
　　“科长，啥情况？”同事郝萌萌关切问。
　　“我爱人出事了，在原北县医院，我得马上赶过去，你跟王部长说一下吧。”润叶边说边匆匆往家跑去。
　　“科长，你等下，我马上叫司机开车送你。”
　　“好吧，让司机把车开到家属院门口等我。”
　　田润叶匆忙回家，抓了些衣物和现金，连雨伞都没顾上带，乘车赶往原北县城。
　　等田润叶赶到原北县医院，李向前已经去世，尸体停放在太平间里。看着太平间里头部缠满了绷带的丈夫，润叶禁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原来，李向前装货后，为赶时间，顾不上雨大，就开车返回。货车经过铁路口时，因上坡、雨急，货车突然熄火了。他处置一会也没能点火。这时火车呼啸而来，他想弃车逃生了，怎奈那两条假肢行动不便，还没等他下来，火车就把货车撞翻了。
　　李向前头部、胸部严重撞伤。等救护车把李向前送到医院时，已奄奄一息。医生是从他衣兜里找到润叶单位的电话。
　　傍晚，李向前父亲李登云、母亲刘志英、岳父田福堂赶过来，痛哭一场。田润叶单位领导和同事也过来帮着料理，先安排大家就近住下。凌晨，田润生、孙少安也赶了过来。
　　大家在宾馆商量如何处理李向前的后事。李登云在县里、市里当过领导，虽在痛失儿子的情况下，可还毅然能强忍悲痛拿主意。
　　他交代大家，向前遗体就地火化，带骨灰盒回原西县办葬礼；少安、润生留下处理事故善后。
　　李向前走了。
　　这突发的噩耗对事业正在蒸蒸日上的田润叶打击很大，她常常一个人关在房间里流泪，到是儿子李乐一直陪着伴她，开导她。
　　这些日子里，润叶常常看着向前的遗像，伤心流泪，她总感觉自己亏欠丈夫太多，丈夫家庭条件多好啊，父母都是县里高干，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啊；为了爱她，苦苦挣扎，残废了双腿；为了这个家，身残志坚，奔波不息，最后失去自己的生命。润叶伤心，是因为她责备自己当初对丈夫心太硬、太狠；润叶哭泣，是因为自己的丈夫为了她和孩子付出的太多；润叶流泪，是因为她后悔自己没有给丈夫一个温馨的家，没有很好的照顾他。
　　人啊！为什么等到失去了，却才觉得宝贵？为什么等到一切都结束了，缺才觉得珍惜啊！上苍啊！为什么不让我和疼爱自己的丈夫一块走啊！润叶不停的念叨着，流尽了伤心的泪。
　　田福堂和润叶娘看到痛不欲生的女儿，心里也难过极了，他们劝说润叶回老家住一阵子，缓缓心情。
　　期间，武惠良跟杜丽丽也先后看望润叶，杜丽丽还在润叶家小住了几日，开导她向前看，为了父母和孩子，好好生活。
　　唯独，孙少安没来。他心里很忐忑，总感觉润叶今天不幸跟自己有关，无法面对她。试想想，当初，如果孙少安顶住压力，坚持娶润叶，也许就没有秀莲和向前的故事了，也许就没有今天发生的一切。但是，这一切又不是他自己能驾驭的，命运似乎在捉弄着他们。他后悔吗？他自责吗？连他自己都说不清。少安也是成日郁郁寡欢，索性离开原西到外地督工程去了。
　　在亲人和朋友们的陪伴、劝说下，田润叶悲伤的心情才渐渐缓和一些。人活着，总要面对现实吧，爱人已经去世了，日子还得过，两家还有年迈的父母需要照顾，儿子读初二，正是考高中的关键阶段，还要多关注孩子的学习，培养他长大成才。
　　想到这些，田润叶没有回双水村老家，而是在家里慢慢的收拾李向前的遗物，一件件都仔细的整理好，找了几个箱子存放了起来。半个月后，她又返回工作岗位。
　　田润叶的做法，让县委领导和宣传部的同事暗暗赞许。不出意料，一年后，她提任县委宣传部副部长。
　　坚强、善良的田润叶，也终于慢慢的从丧夫悲痛中走了出来，迎接她事业的春天。
　　两年前，孙少平以优异的成绩，从堙州煤炭专业技术学校毕业，返回大牙湾煤矿。
　　少平是大牙湾矿区成立以来，考出去又返回来的第一位高材生，矿区党组对少平寄予厚望，还是把抓生产的重担交给少平。熟悉的岗位、熟悉的队友，加上这几年的学习研究，少平信心和干劲很足，他决定要大干一场。
　　在孙少平的建议下，大亚湾矿区引进一条半自动采煤生产线，还举办了培训班。他亲自带队到平顶山、开滦等大型煤矿参观学习，优化井下作业流程，规范安全操作规程，成天忙的不着家。
　　孙少平以矿为家，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井下采煤上，他几乎每天都下井作业，把好每个细节和流程。在他和大家的努力下，三个月后大亚湾煤矿一条新采煤生产线顺利安装运行，又一次大大提高了采煤效率和安全系数。大牙湾煤矿当年的产煤量达到历史峰值，在铜城矿务局名列前茅，矿区被评为先进生产集体，孙少平也顺理成章转为生产科长。
　　在大牙湾矿区的带动下，而后的几年里，其他矿区也纷纷上新设备。为此，铜城矿务局掀起一场煤炭生产改革运动。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福兮祸兮？又一场突发渗水坍塌事故，再次改写了孙少平的命运。
　　一天下午，正当少平带领矿工在三号矿坑运用新生产线采煤，距采煤点10米坑道顶部突发渗水。
　　见状，孙少平立即叫停采煤作业，组织矿工抢修。怎奈，漏点沿着坑道侧壁向里发展较快，部分加固装置有所松动，有坍塌风险，情况非常危险，孙少平果断组织人员撤离，所有人员均撤到洞口安全点位待命。
　　这时，坑道深处不时传来矿石落地和木桩挤压声，照明灯也忽明忽暗，眼看着近百万元的新生产线就要毁于突发的坑道坍塌中。
　　大伙心急如焚，可也束手无策。
　　“大伙等着别动，我自个去看看情况。”孙少平要凭借自己多年的井下作业经验，涉险勘探。
　　矿友们听后，都说不能去，太危险。可是，少平不顾大家的阻拦和劝说，只身前往三号坑道。
　　不久，雷汉义区长来到井下，听说孙少平还在渗水坑道勘探，惊吓的毛发竖立。
　　“孙少平，你出什么风头！我命令你马上出来！”雷区长向坑道里大声喊道。
　　“孙科长，快出来呀！”
　　“你不要命了！”
　　矿友们也跟着喊起来。
　　过了好久，坑道深处仍旧传来流水声、落石和加固装置的挤压声，却没有少平的回音。
　　大家怕极了，担心少平真的出事了，有的矿友还呜呜的哭起来。
　　二十分钟后，坑道里出来急促的脚步声。孙少平跌跌撞撞的从坑道里跑出来，脸上和手臂上多处划破的血痕。
　　“是孙科长！”
　　“是少平！”
　　大家呼喊着。
　　“孙少平！你这是耍个人英雄主义，我要处理你！”雷区长生气的吼道。
　　“区长，我是违规冒险了，可是，我查看一下，漏水和坑道坍塌不是我们想象的那么严重，还可趁机抢修啊。”少平认真的说。
　　“快送少平去矿区卫生院包扎伤口。”雷区长看着死里逃生的少平，心疼的说。
　　“没事，区长，都是皮外伤，涂点药水就行了。”少平诙谐的说。
　　“区长，少平说的对呀！”
　　“区长，快安排抢修吧！”
　　“区长，不要错失良机啊，不能眼看着新设备报废了！”
　　大家纷纷议论着。
　　“这样，我带几个老师傅再去看看，看完再定。”雷区长点了两位老矿工，谨慎的往坑道深处走去。
　　正如孙少平勘探的那样，因为采取新式加固和防水工事，漏点多发，形成泛渗，缓解了集中渗漏破坏力，落石虽压堵部分坑道，可是加固框架总体破坏不大，抢抓机遇，可以抢修。
　　雷区长当即决定抢修坍塌坑道。
　　经过三、四个小时紧张有序的搬运、封堵和加固，坍塌坑道基本抢修完毕。因为抢修及时，除了部分路轨、电源线路和采煤机被落石砸压受损外，大部分生产线保住了，避免一场重大损失和生产事故。
　　半个月后，经过专业人员的井下修理和坑道防渗、加固，三号坑道又顺利复工复产。
　　这次矿井突发渗水事故，再次考验了孙少平爱矿如家、舍身忘死、舍我其谁的拼搏精神，矿区党组决定为孙少平召开表彰大会，并将先进事迹上报铜城矿区局。
　　也正是因为这次突发事故和孙少平几年的奋斗业绩，铜城矿区局党委研究决定提升孙少平为大牙湾矿区副区长，分管矿区生产和安全。
　　两个月后，孙少平和程慧英也迎来自己的女儿，取名孙奕菡，小名盈盈，按政策分配了楼房，一家人生活的美满、幸福。
　　孙少平升迁，有一人大为不快。他就是原生产科长李斌，少平担任生产科长后，他平调到保障部任副部长。李斌是铜城矿务局党委副书记许金友的娘家侄子，本应凭借关系和才干升任副矿长的。可是孙少平的出现，显得他业绩平平。为此，他认为孙少平是自己升官路上的绊脚石，一直耿耿于怀，这次渗水、坍塌事故就是他安插所为。事后，他也深悔不已，不是担心事故会牵连自己，而是恨自己的错事反而成全了少平的升职。遗憾的是那时还没有监控，无据可查。再说，这样人命关天的大事，谁也万万不会想到是人为所致。
　　真是仕途坎坷，人心叵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