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欢迎您! 用户笔名:密码: 【注册】
江山文学网  
【江山书城】 【有声文学】 【江山游戏】 【充值兑换】 【江山社团】 【我的江山】 【返回首页】
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人生百态>徐吟且行>补叙(1)

补叙(1)

作品名称:徐吟且行      作者:李笺伍      发布时间:2023-01-24 06:04:35      字数:3182

  杨承畴这个人像是凭空降到桥河这个地方的。
  有许多关于他的传言,或许在那些市头街尾你一言我一语的,拉扯上一整天都说不完。话又说回来,之所以讲他像是凭空出现在桥河也绝对是有凭证的,毕竟闲言碎语也不总是空穴来风,凭空捏造总归是成不了气象的。
  很多年以前,大概是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吧,那个时候红色的浪潮席卷着全国,大的地方呈一派热火朝天的势头,狗咬狗一般的接力赛把人害得血泪尽干,或许是大地方广袤,发达,人的五官就灵敏,看到的、听到的,甚至于闻到的,都要在咸淡之外再加上酸甜苦辣的味道,不搁上佐料仿佛就不是那么回事儿,或是众口难调的缘故,只有味道足些,才能调一下难调的众口。那时节的小地方呢?自然的现象就是:荫蔽于大山,隔断于江河,好多新潮、阳春白雪的东西就到不了这落后的、下里巴人的破烂地,于是荒远僻落的山里总还是跟不上那些的,只要嘴里有了嚼食,哪里还顾得上味道——那时的桥河大概就是这样的。
  杨承畴起初到的还不是桥河。
  根据人们后来的传说,他起初是先到的隆阳县城。那时候的隆阳县城还不如现在这般高楼林立,打眼望去全是连成排的青石瓦、白石灰的低矮土房,不过山城的好处在于,房屋不论如何下脚都有个自然的参差错落,看上去赏心悦目,不像现在,倘能填平垫起的低洼都要垒起厚厚的房屋地基,把白花花的钱全部倒在土里,当然这是玩笑话,也是气话罢了。一条江水绕着那些低矮的房屋群落缓缓流过,祖祖辈辈下来都叫它“洄江”,往江的下游去些,那儿有一座形貌秀气的山峰,也就是后来的“隆笔山”,这名字可是一个在十里八乡都出名的文化人给取的,形意之处有些呼之欲出的精妙绝伦。就在隆笔山脚挨着的江面上,横过一座钢筋铁锁拉起的大吊桥,也算得上是远近闻名的地点,而在那座桥下面每天都有些这个年代独有的戏剧场面发生着。
  杨承畴初到隆阳,那是一个夏末的季节,他身上的衣着颇为奇怪:头顶着一顶白色的帽子,跟木桶的形状相差无几,上半身挂着一件陕北汉子灰白色的麻布大褂,领口黑得不像话,隔着老远,他胸口那几颗散开的麻布纽扣就散发着一股极其难闻的汗臭,一条黑色的粗纤维布裤从脚踝处就扎了起来,长长的黑袜子下面竟然是一双花布的鞋子,加之他面部的毛发很是旺盛,看上去不伦不类的像是一要饭的乞丐,用隆阳的话来说就是“寡子”,若不是他旁边立着的那几个男男女女,还真没有人能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来头——
  旁边一个年老体弱的女人佝偻着身子,分不清楚是黑色还是褐色的一顶帽子,若即若离地瘫倒她的在头顶,黑色的衣服上简易地绣着些花纹,也看不清是些什么花草,她也同样扎起老高的裤腿,一双青黑色的鞋子把两只小脚包裹得甚是森严。她的后面还跟着一个模样俊俏,一举一动看上去谨小慎微的年轻女人,整体的衣着除了在色彩上更为鲜艳之外,与那老太并无其他不同,她的背上用几根红色的布带背着一个小女孩儿,约莫五六岁的模样,但却没有下地走路,或许是身有顽疾。站在这几个人最前面的,是一个留着白色长胡子的老头,他的头上包裹着一条白色的布带,里里外外缠过好几圈,嘴上翘着一根大烟杆,时刻不停地都要吧嗒上几口才行。
  街上稍有见识的人瞧见他们,也只当遇到奇观的模样,咋咋呼呼地喊叫着:“回民,来回民了!”那副嘴脸,恨不得奔走相告,最好叫的不同凡响,引得万人空巷才好。只不过隆阳本就有少许的原住回民,只把外乡人当个奇葩罢了。
  那刚来的第一天,杨承畴就定下来一个调子。白胡子男人吩咐他去打听打听当地的情况,他们就找到个巷子稍作歇息,等杨承畴回来。
  路过供销社的时候,杨承畴瞧见一段花布,可以用来做女人的衣服,算得上是顶好的料子,于是他想尽各种办法终于混了进去,杨承畴蹑手蹑脚地缩到一个角落里,把那段布料往裤裆里塞,然后大摇大摆地往外去,刚走出门不到十米的距离,就被社员发现端倪。
  杨承畴以为将要吃官司,于是当街从裤裆里扯出那段花布来,然后双手俸着还回去,官司免下,但一顿毒打却是少不了的。这街上的人像是着魔般的:原来老实本分的人把怯懦的本性放在焦躁的氛围里,裹上一层精神主义的壳子,然后结成队,站成排,丧尸一样地嗜血,见着谁露出马脚便要凑过去使劲撕咬一番,非得在精神和肉体上取得全面的胜利才肯罢休。杨承畴的脸上被打得青一块儿紫一块儿的,一只眼睛也已完全睁不开,最后拖着一条折断的腿才逃出这条热闹的街市,他想着:保住了命总归是好的。
  见到杨承畴拖着一副受伤的身体走回来,那位年老的女人几行热泪直往下流,干涸的嘴皮子颤动着想说句什么话,却半天讲不出;年轻的那个女人也不敢做声,直直地看着杨承畴一瘸一拐地往过来;只有那个白胡子的男人依旧翘着他的长烟杆,接连不断地吧嗒着,他微微睁开的眼睛,斜着目光,间或瞥上杨承畴几眼。
  回民对于肉体健全的执念是很强的,莫不说打架破了皮流了血,就是烟酒这些稍微伤害身体的东西也都是禁忌。不过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还有条命在就是幸事。男人们发现烟酒还是些好东西,那种飘飘欲仙,吞云吐雾的感觉简直是妙不可言的——就是长在这些荒唐年月里让人神往的奇葩,所以尽管《古兰经》上不准,梦里安拉不悦,但这都是阻拦不住他们的,沾上这些,糟糕的日子才会有些生趣。
  年轻女人背后的孩子被烟雾呛醒,哭得厉害。这个年轻的女人叫涵滋尼,这三个字在回民的世界里有忧愁或是崎岖的意思。涵滋尼才是个老实的回回,真正的穆斯林,这是与其他几人不同的地方,尽管日子过得再怎么慌乱,一天之中,早晨,晌午,夜半时分的礼拜她都不会少,虽然把原有的五礼减成了三礼,但或许是因为她的真主安拉并没有清楚地告诉她这些,她在做着的一切,不过仅是凭着自己对于先知的感悟,以及从那些或虚或实的言传身教中所学到的。
  白胡子男人不耐烦地说了句:“这娃儿,老哭,哭啥嘛哭。”随即又吧嗒上一口烟。
  杨承畴终于走到巷子的深处,站到这几个人面前来了。
  “你干啥嘛,咋弄得这模样。”年老的女人一副哭腔里全是疼惜的意味,就叫她杨母。
  “总是又做了啥惹人恨的事。”白胡子男人像是已经习以为常,又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敲打着烟锅。
  这一来一去,杨承畴也不好再做解释。他向来记恨这个老头:自己抽烟喝酒,还总责怪他不守规矩,在外懦弱的不成样子,在家里又总是横行霸道。只是苦了他的老娘,实则杨承畴也是这样的人,只不过他是厌烦别人也如此,这样的巧妙就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吧。
  这一家人正楞在巷子里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他们的周边涌出来一群人,这群人兴高采烈地朝着同一个方向跑去。几人立在原地望着汩汩而去的人流,都不敢上前去问一问,生怕搅坏人家的兴致,耽搁人家的时间,然后被当做坏分子给抓起来。直到一个小男孩儿在前面高呼着:“武斗了,武斗了。”
  听到“武斗”两个字,白胡子的男人竟缓缓把烟杆从嘴边放了下来,拿烟袋的手自然地耷拉在一边的库缝上,整个人的精气神瞬间散成一盘沙子,就叫他老杨头吧。武斗便是这年月里独有的戏剧场面:不同的人,你拉上一派,我组成一帮,提枪携棍的凑到一个地方,如痴如醉地去做些党同伐异的事情,要是放到古代那可都是些结党营私,排除异己的死罪,不过,在当下都是被允许的,虽然没“法”可合,但就像约定成俗,大家都这么干,谁又敢拖后腿呢?
  老杨头并没有亲历过武斗,但是他清楚地知道那玩意儿的厉害,在前一两年武斗刚刚兴起的时候,他在他的家乡见过几次:最开始,两派人不讲理地冲杀到一起,挥舞着棍棒把人打得不成样子,不过也只是流些血或是折断胳膊腿脚,不要人命;后来不知又是什么派别的纠纷,人还是那些熟悉的面孔,就是又换了好几派,总让旁的人琢磨不清楚——他们到底竖的是什么旗帜呢?棍棒也被换成刀枪,也是常在河畔,直把脚下的土地当做战场,每个人都亢奋地流着血,大有至死方休的决心,当然,这样的形势之下,一些人被斗得丢掉身家性命也是常事,就算如此,也尚不能让大家完全满意,于是,今天斗,明天斗,后天也斗,总之斗不完......后来杨承畴惹出祸事,老杨头总怕牵连到家里,这才举家逃亡过来。
发表评论 查看评论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