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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部(13)

作品名称:徐吟且行      作者:李笺伍      发布时间:2023-01-23 18:09:39      字数:3687

  隆阳县一切如旧,只不过从前的林氏建筑公司已经改头换面,摇身挂上了张氏建筑的招牌,是的,就好像只是更名换姓而已。
  黎毅余还是开心不起来,虽然父母的大仇得报,但却是以那样一种方式,细细想来,这一年的时间里,发生的事实在太多,自己总是在失去中得到些若有如无的东西,他实在是想不通,这太过苦恼。几天后,黎毅余再次遇到了张军,只不过与往常不同,张军已是张氏集团工地的监理,神采飞扬的模样,大有“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潇洒与快意。
  被张军告知:修理厂不会再转让,仍旧归属他所有,只不过他监理事务繁忙,要让黎毅余代他看管修理厂。并且承诺会再找懂行的师傅来撑台面,顺便还把老街房子的拆迁款带给了黎毅余,足足九万块钱。临走前张军还对黎毅余说:“怎么着你也算是张氏的功臣,只管留下就是。”
  夜里,黎毅余躺在床上横竖睡不着,他在心里问自己:张军那洪水猛兽般的报复行径果真只是为那惨死的老爹老娘吗?自己的大仇得报,却为什么又会怅然若失呢?就连梦里想要再回一次那片荒芜的园子都变得极为困难,如此的一梦难求究竟是为什么呢?还有一件事让他心中难安,实则他父母的那桩案件仍旧悬而未决,只不过随着林先平的死,张氏集团顺利接手林氏后就再没人关心这些了。
  林大伟蜷缩在黑洞洞的客厅里,烟头的红点若影若现着,他现在已是正真的孤家寡人,几个月的时间里他近乎失去了所有的东西,仅剩的,只有这幢堡垒般的房子,以及这满屋子里让人窒息的空气。陡然间,他似乎想起来些什么,他站起身来迅速回到自己的卧室里。
  他从床头柜里翻找出一堆信件,先是拿起一张皱皱巴巴的纸条,用一旁的电话按照纸条上的号码拨打出去,但电话那头却提示这个号码是空号,那一刻,林大伟像是悟到些什么,他猛地扑倒在床上,失声痛哭起来,仿佛要把他这些天来强忍住的泪水都要流干才行。
  不知过了多久,林大伟的身体像条蛆虫般的扭动着,他摸索着床头柜上的打火机,钢制的机盖发出清脆的响声,擦轮划过打火石迸发出耀眼的火星,棉质的油芯被一束蓝黄相间的火焰点着,屋子里慢慢变得明亮些。他把打火机立在床头,然后拿起旁边那几封杂乱放着的信件,浏览着这些信件的封皮,透过那束忽闪的火光,大伟的眼睛里也燃起一束火光,越烧越旺,歪歪斜斜的,直要把他的眼睛都给吞噬掉。
  林大伟将排好顺序的信件齐整地放到一边,然后从枕头下面拿出一份剪裁过后的报纸,那还是报纸的头版,上面黑白的图片正是那天在老街时,记着们拍下来的:林先平正面色痛苦的靠在残破的墙壁上,而正对着的就是满腔怒气的黎毅余。大伟凝视着这张图片,柜面上打火机的火光越烧越旺,他索性把报纸放到火光前点着,然后将其拎在手里反复看着那团燃起的火,直到火苗灼痛他的手指,蔓延到他的心里,他才松开手,让那些残渣掉在地上完全化为灰烬。
  夜里,隆阳终于迎来一场大雪,今年的雪来的有些晚,在这腊月跟前,年关将至的时候才开始,羽毛一样的雪花像一件薄纱铺在隆阳的每一寸土地上,那些残垣断壁和那些高楼大厦都一齐享受着银装索裹的盛宴。
  黎毅余像是进到一个永夜的空间里,这里没有星月,没有光亮,甚至没有一丝声音,这里无边无际,可以向着四面八方奔跑,不会被磕伤、也不会被碰倒,但也总没个出路,不论他跑出多远都像是在原地踏步,黎毅余闭上眼睛,脸上陡然有一种冰冷的湿润感,是下雪了,他想:这里的雪是白色的吗?不对,似乎更应该是黑色的,也不对,这里本身就是没有颜色的。
  忽的,黎毅余醒了,他伸手摸索着电灯的开关,反复按下几次,灯却是没有反应。大概是停了电,他想。点燃一根烟,借着打火机的光亮,黎毅余向外屋走去,在微弱的火光下,他小心翼翼地注视着地面上按顺序摆好的机械零件,只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把它们碰乱掉,那白日里的活儿就算是白干了。
  推起那道卷闸门,呼啸的西北风携裹着刺骨的寒冷直往黎毅余的身体里灌,硕大的雪花打在脸上,直让他紧闭上眼睛,身体跟着开始瑟瑟发抖。地面上已经盖起一层厚厚的积雪,“果真是下雪,”黎毅余望着亮晶晶的雪地自言自语着,“真干净。”他想起往常老人们总说“瑞雪兆丰年”,于是他便闭上双眼,有模有样地对着那纯白的、广袤的雪地许着愿望,不管怎么说,他都会愿意去相信这是一个好的征兆,许上一个愿望该是不会错的。
  这样一场美丽的雪夜最是不可多得,黎毅余的瞌睡也全然退去,他裹上一件大棉袄,搬出一把木椅坐在门口,守着这难得的夜晚。对着茫茫的冬夜,他仿佛看见:自己的身影连滚带爬地蹿到雪地里去,林小斐正在堆着雪人,一旁的茜茜拉着杨梅在雪地里按着掌印,另一对身着朴素的中年夫妻在朝着他招手……
  不到天明,刚有些蒙蒙亮的时候,从远处照来一束光,直溜溜的刺进黎毅余的双眼,他跟前的幻象全部融进到那束远远地灯光里,黎毅余耸耸肩,提了提神,目光紧锁着那束越来越近的灯光。
  光束停在距他四五十米处,那是一辆摩托车,前面的雪层实在太厚,黎毅余料想那车是骑不过来的,果然,那束车灯忽的就被熄灭,一个黑黢黢的人影朝着他缓缓走过来。
  隔得更近些时,黎毅余心中一颤,然后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来,他认得出来,那是林大伟的身影。
  “不用慌张,我是来给你送东西的。”林大伟沉着脸,语气比呼啸的西北风还要冷。
  “大伟,我……”黎毅余找不到一句恰合时宜的话,就连简单的寒暄也没法讲出口。
  “不用费力去想那些,到现在就没那个必要了。”林大伟正眼都不看黎毅余一眼,从包里拿出几封信件递给黎毅余,“纵然他有一万个该死,但对于我来说,却没有一个理由不让他活下去。”
  黎毅余心里清楚,从自己想要报仇的那一刻起,他和林大伟之间的友情就已再没继续的可能,他僵硬的伸出一只手接过那几封信件。
  “既然有罪的人都该死,那就不能有例外。”林大伟这话像是藏着什么秘密。
  黎毅余显然也是一头雾水,正想要去拆开那几封信看个究竟,却被林大伟给拦住,“你不用急,等我走后再看。”说完他就转身想要离开,却在一瞬间想起些事情,他又回过头来,从口袋里掏出两根香烟,自己点上一根,然后凑到黎毅余身旁,把另一根插在黎毅余的耳逢上。“不妨再告诉你一件事,关于你爸妈的那场事故,早在好几年以前我就知道真相的,只不过到现在没瞒住,我们俩算两清了。”大伟的语气中带着一股嘲讽的意味,说完话后他嘴角生涩地扯出一抹苦笑,接着利落地转身离去。
  风刮的愈加厉害,可立在门口的黎毅余却不察觉,像尊木雕泥塑似地站在原地张望着,直到大伟的车尾灯完全消失在雪地里,他才缓缓回过神来,看着手里的几封信件,他再次陷入了沉思。
  天空已经大亮,白雪皑皑的山河土地都袒露出雪夜后最真切的模样,白茫茫的大地难见一点杂色。
  黎毅余进到屋子里去,坐在床边,看着在床上铺开的那些发黄的信件,几经思量,他还是决定要拆开来看一看。
  第一封信
  先平:
  茂民夫妻的后事已经料理完毕,村里年长的老辈人商议过后决定让我和宏彩代养他们的孩子,你让我把后续的事情都给你说,又让我不要去找你,只能勉强写给你看了。对了,这次一共花销三百二十五块钱,你后面捎人带来。我如今也是跟你穿一条裤子的人了,这不能忘记。
  第二封信
  先平:
  你先前找人送来的钱我已经收到,这几天总是梦到我哥跟我嫂子要找我索命,整天整夜的怕,再这样我也快病死了。前些天刚给我爹迁了坟,你的厂能建起来了,我想我这老房子也到该换的时候了,不然日里夜里老是有他们的影子,活不安生,算下来还差几千块钱,我想你能在这两天找人送来的。
  第三封信
  先平:
  虎子没救活,我和宏彩没指望了。她也想死,被我拦下来,我猜这是我哥嫂在报复我,想了几天几夜没合眼,我觉得要去投案才行,这样活得还不如死了好。我都不晓得为啥当时要答应你,我就不该接下那块表,不该把我哥嫂哄回来,看准时间让他们去送死,人家吕福虽然也死了,但你给他那些钱让他一家子都跟着富贵起来,他本来也是短命鬼,阎王爷倒还让他这条命卖了个好价钱。我们家现在是什么都没了,但一想还有个小余在,我们害了我哥嫂,不能再对不起他们的骨血了。我跟宏彩合计着,你每月,要不然半年派人送些钱来,算是给我哥嫂养娃儿的,也能少做点噩梦。
  信上都没有时间,但显然这是被刻意排好顺序的。说起来,这哪里又算什么信,胡七八糟的字词东倒西歪的凑在一起,笔迹十分难以辨认。
  黎毅余强忍着内心中波涛汹涌的阵仗,艰难地读完这些年代久远的字迹。
  他直觉得整个人就快要崩溃,这种感觉不同于当时对林先平的那种恨,现在就像是有人把他的心脏给割开来,然后一边还往里佐着盐巴、白酒,直把整个人的里子毁得面目全非,这些字眼是侵袭进血脉里的硫酸,直把人最原始最本能的情感销蚀的一干二净。
  黎毅余心头像是缺掉一角的生疼,一股气血直往脑袋里冲,整个人就要昏死掉了,他不敢相信,可又由不得他不相信。他自己是最清楚二叔黎茂生的字迹是怎样的,包括信里所提到的虎子,他也能依稀地记起来。这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一个骇人听闻的真相:他的二叔,他的血亲——黎茂生居然是林先平谋害他父母的直接帮凶。黎毅余疯狂地奔出门去,把自己重重地摔在雪地里,他就躺在自己形状的雪坑里,痴痴惶惶地说了句:“哪怕是旁支的外人呢?”这句附满痛苦的疑问或许是在问天,也或许是他在叩问自己。谁又会知道呢?只不过对着那些漫天落下来的雪花,黎毅余的眼睛里再次闪出一种坚毅狠厉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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