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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部(8)

作品名称:徐吟且行      作者:李笺伍      发布时间:2023-01-23 16:04:53      字数:3884

  园子外又重新立起来牌子,只不过不是原来的石碑,换成一块儿塑料的广告牌,上面写着“隆阳仙人洞欢迎您!”园子的边缘围起一圈水泥浇筑刷着油漆的仿木质栅栏,从广告牌向前二十来米就是入园口,入口处打下一根碗口粗的机械杆,旁边设有一个亭子——是个统一验票的窗口。黎毅余每多看一眼都会觉得这个地方有种奇怪的熟悉感,他忍不住提了步伐朝着前方去,仿佛把小斐给忘记在了身后。
  那根长长的杆子在夜里是挡不住人的,黎毅余蹲下身从栏杆下钻了过去,后面跟着的林小斐却直直地穿了过去。
  进到园子里面,黎毅余在黢黑的空间里探上几眼,这才稍微能见到些微光,园内沿路都栽种着新竹,中间的地界被划成四个格子,围城苗圃,种的都是“老鸦果”,这树又叫“万年矮”。
  黎毅余站定脚步望着那些“老鸦果”感到十分怪异,喃喃自语道:“怪了,这不是种在坟前的树吗?”
  林小斐也凑到近旁一看,喃喃一句:“真好。”
  照着隆阳县千百年流传下来的规矩,这样的树因为四季常青、繁茂,并且个头低矮不会盖住坟头,所以便成为坟前的门童,按照老人的说法,将“万年矮”种在坟头前,也是指望着保佑后代万年长青,有个香火绵延的寄托。
  方方正正的四圃老鸦果让黎毅余心里有些慌乱,他急忙侧过头看向身后的林小斐,几束微光都是从背后撒来的,他看不清楚小斐的脸,黢黑一片,他心里更是焦急,在那一刻他居然也想不起来小斐的模样了。黎毅余哽咽着叫出她的名字:“小斐?”
  “唉。”小斐答应着,向着黎毅余贴近两步,一束光刚好打在她的脸上:眼窝已经凹陷,听不见呼吸声,凛冽的冬夜里,鼻子的前方不见一点气雾,整个人轻飘飘地像是浮在水面上。
  听到小斐的回应,黎毅余用手狠狠地揉擦着自己的眼睛,再拍打几下额头。做完这些再去看小斐时,她已经坐到围圃的石台上去了。
  “你说你常做梦,是这里吗?”小斐说话的样子像是没有病痛在身。
  “是,又好像不是。”黎毅余也不能确定,他在原地转上一圈,把园子里眼睛所能看到的东西都给扫视一遍。忽的,一束微光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往前去几步,隐约间能看的清楚——那是一个狭小的洞口。挨得近些时,还能感受到里面徐徐而来的凉风,侧耳细细一听竟还有“滴答”作响的水声,听得再细些,那水滴声又变成潺潺的河流声。
  这一刻黎毅余的脑海中闪现出来许多先前梦中的场景,他有些激动地回过头去,嘴里喊着:“是这儿,是,就是这里。”可是一转头,他发现小斐正迈着轻灵的步子走向洞口。
  “你咋这么快。”黎毅余也紧跟上去。
  挨近洞口时,小斐缓缓回过头直冲着黎毅余笑,月光刚好打在她的身上。黎毅余这才发现,临出门前给小斐披上的外衣已经不见踪影,她只穿着一身单薄的白裙,洞口徐徐而出的风将她的裙摆吹得翩翩摇曳。
  黎毅余整个人看得有些痴惶,这样的场景在梦里倒是见过几回,他正想走到小斐身边去,可眼前的场景却又都消失不见,像是忽地进入了梦境,那洞口前面开出许多野菊花,恍然间,他再次看见小斐,这时的林小斐仍旧披着外衣坐在围圃的台子上面,而此时洞口的一切也都回归到本来的模样,黑漆漆的一片,方才的热闹奇幻仿似没有发生过一般。那阵狂躁悲楚的犬吠声还响彻在整座后山里。
  月亮被几朵乌云给遮住面貌,它朝着东边跑,乌云也跟着跑,直到死死地把月亮浸在自己的阴霾中,剩下那颗远远的,暗暗的北极星还孤悬在夜空中。
  小斐睡熟般的坐在围圃上,黎毅余脚步轻巧地走到小斐跟前,将她垮下来的衣服向起拉拉。
  他就坐在小斐身旁默默抽着烟,眼睛不时在这片新建的园子里游荡几圈,他想起自己枕头下面的那张照片,他的爹娘跟这里有着怎样的瓜葛呢?张军那些话的背后到底藏着一个怎样的真相呢?黎毅余陷入到一种艰难的境地,像是走进一条死胡同,无论如何都寻不着一条出路……想得累了乏了,渐渐地,睡意也袭扰上来。
  半梦半醒之间,黎毅余再次看见身穿白裙的林小斐。她就站在园子的边缘冲着黎毅余笑,她的脚下开满着一片野菊花,发着灿灿的光。她朝黎毅余挥别着,轻轻地说了句:“我得先走,你好好活着。”然后纵身一跃……不知怎么回事,园子的边界外竟变成个无底的深渊,黎毅余吓得大声地喊叫出来:“小斐,别——”
  打了一个寒颤,黎毅余在围圃上惊醒过来,天色还是朦胧的,山顶的雾气浓,露水也重,把他的衣服都给沁湿一层。他昏沉地醒来,方才又是一场吓人的怪梦,还没从惊吓中走出来,他急忙摸索着找寻身边的林小斐——一时间,他的眼泪、口水、鼻涕一齐从眼角、鼻子、嘴边朝下掉,拉扯出几缕长丝,灰蒙蒙的雾气腾在空中。
  小斐躺仰在地面上,身体是蜷缩着的,脸上凝起一层白色冰晶,发丝上也是——她死了。黎毅余张开的双唇上撕扯掉一层皮,泛白的肉里许久才冒出血丝,薄薄的白雾不断从他嘴里飘出,眼泪在惨白的脸上划出几道明显的痕迹,他心里清楚地知道:小斐死了。她那透凉的身体硬的像石块儿,就连披在身上的那件加绒外衣也都结出冰碴子。
  作为灵长动物的人类,我们的身体里或许真的存在一种自我保护机制,当一些我们所不能接受的事情发生过后,这种机制会蒙骗我们,让我们去逃避无法接受的现实,然后幻化出一些我们想要看到的画面,以便在短暂的时间里安抚情绪。然而,当一切破晓的时候,虚幻的终究要散去,眼前不可接受的局面也终归要去面对,只不过那些激抗都已和进到血肉里,将长出种子,伴随着我们去度过日后的每一个春夏秋冬。
  这是黎毅余第一次真切地见识到死亡。他蹲下去伸手想要抚摸林小斐的脸,但他的手也已被冻伤,颤颤巍巍的怎么都放不到小斐的脸上去。
  远远的,寺庙的钟声敲响,东边的山上,在月亮才沉下去不久的地方,太阳冒出来一个尖儿。黎毅余在这钟声跟晨曦之中缓缓地回过神来,抹下一把鼻涕眼泪,然后艰难地把小斐从地面扶到围圃上靠稳,接着自己也缓缓闭上眼睛,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和尚们巡视后园时才发现倒在围圃下面的两人。
  “这两人咋在这儿就睡了!”手里握着一串念珠的和尚语气颇为严厉,“可不要出什么事儿啊。”
  另一个看上去年轻许多的小和尚先是把黎毅余扶起来靠在围圃上,接着去拉扯林小斐时却大吃一惊,那女孩儿僵硬的肢体让和尚在心里大呼不妙,他屏住一口气,缓缓地蹲下身细看一番,却立马被吓得瘫坐在地面上:林小斐的五官已经全部凹陷,结着冰霜的面部像是一张鬼魅的面具,冒着冰碴的发丝和衣服就像是一只从冰窟窿里钻出来的水鬼的打扮。
  “这女娃,她像是……像是……死了。”小和尚被吓得面色苍白,说话都已不太利索。
  手拿念珠的和尚猛然低下趾高气昂的眉眼,他先是狠狠地瞪小和尚一眼,然后才缓缓俯下身去触触小斐的鼻息,那一瞬间他的面色极为难看,连忙收回自己的手,有些急躁地嗔怨道:“这可怎么了得啊!”
  “报警吧。”小和尚仍旧坐在地上,双腿被吓得直哆嗦。
  这句话更是激怒了手拿念珠的和尚,“报什么警!昨晚可是你巡夜!”
  小和尚赶紧站起身,双手合十地念着几句:“阿弥陀佛。”
  “行了,你别念了,赶快把这两人弄回去。”说完,手拿念珠的和尚便去拖拽起黎毅余,偶然间,他发现这个少年却很是眼熟,但一时间也想不起来。
  寺庙的一间房子里,老和尚愤怒地掀翻一张木桌,经书散落满地,一樽木鱼也滚去角落里。“这可怎么得了,眼看着要开园的时候,死个人在里面——”他狠瞪着那一大一小两个和尚,小和尚额头间已经冒出些豆大的汗水。那个大和尚倒像是胸有成竹的模样。
  “我有个法子。”大和尚弓着腰,一脸笑嘻嘻地说道:“那小子我认识,就是上次道观倒塌时救我们的那个。”
  “说点有用的。”老和尚十分不耐烦。
  “我问过,那小子说那个丫头是病死的,而且是个孤女,没有亲人的。”大和尚说完毕恭毕敬地对着老和尚行了一个礼。
  老和尚盯着大和尚看了一会儿,脸上愤怒的表情有了一点微妙的变化,然后语速平缓地说:“要是这样,那开园就还有指望,不是?”话毕,他又对着大和尚使使眼色,大和尚心领神会,随即两人齐刷刷地看向小和尚。
  二人见小和尚并不做声。“这要是传出去,谁负得起责任哩?”老和尚拖着意味深长的语调。
  小和尚明白,这句话是讲给他听的,毕竟前一夜里该着自己巡夜,因为天冷一时疏忽,发生这样的事,责任总归会被推到自己身上来。于是他转身朝着门外跪下,双手合十,嘴里一直念叨着几句“我佛慈悲,阿弥陀佛。”
  那一老一大两个和尚见到这场面,瞬间就心意相通,互相点着头,暗暗一笑。
  黎毅余正在偏殿后面的一间昏暗屋屋里守着林小斐仍旧冰冷的躯体,方才那两个和尚直接推门走进来。一束光打在黎毅余的侧脸,他并没有去理会刚进来的两个和尚,只是静静地盯着小斐的尸身看。
  “小伙子,这事情你也别太难过,方才主持也说,我们帮你料理好。”大和尚双手合十,平缓地说着。
  黎毅余不说话,回过头看向门口的两个和尚,逆光下看不清面容,他只觉得那束光很是刺眼。
  “寺庙帮你,也算是你的善缘,只是,”大和尚欲言又止,打眼望望外面,接着又说:“只是,这事儿你回去以后也得把着嘴,知道的人多了,你还说不清。”
  黎毅余还是不说话,回过头继续盯着小斐的面庞看,半晌才说了句:“在哪儿?”
  “嗯?什么?”大和尚被问得一头雾水,细细一想回应道:“后面那片林地,挨着园子的。”
  “能给张席子吗?”黎毅余的语气有些央求的意味。
  大和尚不假思索道:“席子没有,白布倒是有。”
  黎毅余沉沉地点着头,不再做声。
  等到小和尚把几尺白布拿过来,黎毅余亲手一寸一寸的将它们缠绕在小斐的身上,他没敢让任何一滴眼泪落到白布上,因为他不想林小斐带着眼泪离开。最终,小斐被埋在后园的林间深处,这是一个罕见会有人来的地方,有的只是四季轮换和鸟声虫鸣,对于林小斐来说,这是个好地方。
  山上的雾气变得稀薄,太阳从东山之上完全升起,洒下灿灿的金光把山顶照的格外敞亮。黎毅余拖着步子失魂落魄地朝着山下去,正面照过来阳光将黎毅余的影子打在身后的台阶上,折叠着拉出好远好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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