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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部(4)

作品名称:徐吟且行      作者:李笺伍      发布时间:2023-01-23 11:28:29      字数:3045

  黎毅余慵懒地爬起床,将衣服随意套在身上,晃晃悠悠走出库房。张军瘫坐在厂门前抽烟,他的脸色很是冷峻:黄中泛黑,黑中又有些发红。
  前一日没做完的活儿被张军撂在地上,他整个人沉郁的像是夏日里闷热的阴天:山雨欲来时千钧一发的气力就藏在那默不作声的皮囊之下,打眼一瞧便可瞅见一场排山倒海的暴雨已经蓄势待发。
  这场景着实把黎毅余给吓住了,他哪里见过这场面,平日里张军总是一副宽厚豁达的模样,爱不释手的也只有沾满机油的零件器械。看着眼前的张军,黎毅余还未完全退去的眠意顿时烟消云散,他心里还是担忧起来:莫不是我昨天晚回来,耽搁了啥?但转念一想,他又觉得定然不是这个原因,纵使自己真的耽搁了事,张军也不至于这般模样。但这样想来,黎毅余心中却更没底细了。
  “叔,你咋了?”黎毅余走近到张军身旁,张军仍旧不看他,自顾自的抽着烟。
  黎毅余做出一副要检讨的模样,又问道:“是不是昨天有啥事儿让我给耽搁了?”
  张军抬头看看黎毅余,说了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还是个混球。”随即,他又扯出一张哭丧着的脸,两个不大的眼睛坍缩在扁平的鼻梁之上,黝黑的皮肉像是挂着霜。
  这话只像是张军的自言自语,黎毅余听到后心中松下一口气,但却觉得更加疑惑——张军的这模样既然不是冲着他来的,那他究竟是怎么了呢?
  纵使心中十分困惑,黎毅余也没有再多问一句,只是走到一边拣起昨天留下的活儿。他知道,每个人的心中总会有些外人触不得,也触不到的地方,就算稀里糊涂碰到了,还是会弄得一鼻子灰。
  张军就在厂门外一直坐到中午,不论旁边的黎毅余做什么他都顾不上去看一眼。中午过后,张军的状态平复下来,他对黎毅余说:“我把厂子丢给你几天——”话刚说一半,张军突然顿住,盯着黎毅余看上好一会儿,才又说道:“开不开张,赚不赚钱都随你,只是有人来找我的话,你就说我回去了。”
  回去了?回哪儿呢?张军的家就在附近,这话更给黎毅余蒙上一头雾水,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张军就已坐到那辆面包车里去了,随着轰隆隆一阵声响,一股黑烟从车尾处猛然窜出,黎毅余呆愣在厂房里,紧盯着远去的车影,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灰溜溜的说了句:“好嘛,又只剩下我一个人。”
  一个人干活实在提不起劲头,黎毅余索性坐在地上发呆,眼睛在厂房里打转,他忽然觉得这里面好大,细细一想,才又发觉那个十几年如一日在厂里捣鼓零碎活儿的老大爷今天也没来,或许是因为那人平日里不怎么言语,这才使旁人如此的后知后觉。
  黎毅余回想着刚才张军开车离开的场面,当时不在意,这一回想倒还勾起了他昨晚梦里的场景,他心里越发疑惑:那个人究竟是谁呢?会不会是你呢?想到这儿,他立即起身回到库房中,掀起被子的一角,麻利地拿起那张熟悉又陌生的相框,他盯着看了好久,梦中后视镜里的那个男人,以及那片园子似乎都能从这照片上寻到踪迹,但又似乎完全是两种风马牛不相及的事物。深陷苦恼之中的黎毅余想着,自己一定得找到这个地方,弄清楚这一切。
  正当黎毅余愁眉不展的时候,厂房外闹出些动静,他以为来了生意,赶忙把相框收起来,然后迎出去。
  他打眼朝着外面一瞧,那不是旁人——林大伟正笑嘻嘻的站在门口。
  “嘿,你咋回来了。”黎毅余笑出一脸的褶子。
  “这不,回来没几天就来找你了。”林大伟径直的走进厂房,熟门熟路地搬过一个凳子坐下。
  “你这放假回来可是自在,不像我。”黎毅余给大伟递过去一根烟。
  “不是放假,我不去了。”大伟面色上露出些难掩的尴尬,他从兜里掏出打火机。
  “咋说?”黎毅余看出来大伟心里藏着事情。
  “先不说这个,我其实有事想问你。”大伟苦笑着摆摆手,将话题扯到一边。
  黎毅余淡淡的答应道:“你问。”
  “你之前上班那个店的老板你还记得吧。”
  “这才多久的事,你也见过——你带我去的时候,你们见过的。”
  大伟犹豫一会儿说道:“我想知道她住哪儿。”
  “嗯?”黎毅余心里不明白,狐疑的问道:“怎么了?”
  大伟不说话只看着黎毅余,指间的烟把儿都快燃烬。
  “我也很久没见过杨姐了——自我上次回桥河后就再也没见过她。”
  林大伟的眼神变得落寞,他把手中的烟把儿放到脚底,反复的踩上几脚,然后冷冷的说道:“他是我爸的情人。”
  像是一记闷雷从卷积的乌云中隆隆的炸开来,黎毅余直勾勾的看着林大伟,说了句:“这怎么可能啊,我在那儿几个月不可能没察觉,不可能吧?”
  “十几年的情人,我很早之前就知道些旁枝细节,只是没见过那人。我现在遇到事儿了,余儿!”林大伟说的很是真切,真切之中似乎还有些不忍。
  这话让黎毅余想起一些事情:大伟第一次送自己去上班,初见杨梅时他就表现的很怪异,神情冷峻,最后匆匆离去的。回想起这些,黎毅余不由得开始相信大伟所说的话:毕竟林大伟没有丝毫的理由去胡乱编排自己的父亲,黎毅余心中只觉得不可思议,在他看来,大伟生在一个近乎完美的家庭中,那样完美的家庭里哪会有如此的事情发生呢?自己向来尊敬爱戴的林叔又怎么会是这样的人?以及对他百般照顾的杨梅,在他看来那是多么亲近的一个人,又怎么会是别人的情妇呢?他不敢相信,但这些话出自林大伟,已经由不得他信与不信,只不过在情感上一时接受不过来而已。
  黎毅余飘忽着看一眼大伟,然后目光很快就移到别处去,沉默一会儿过后他问道:“大伟,你遇到啥事儿了?家里?”
  “我妈病了,病的很厉害,也找不见我爸在哪里,我想他应该跟那个女人在一起。”说到这里,大伟的鼻子一酸,整个人都被蒙上一层霾瘴。
  “可是现在没人知道她在哪里,自从茜茜出事后她就跟着消失了。”黎毅余又给大伟递过去一根烟。
  两人坐在屋里各自抽着烟,没有一句话。弥漫着烟雾的空间里仿佛时间都凝固了,不知过去多久,林大伟说了句:“我得回去,虽然请了护工,但我还得回去看看。”说完他便起身,黎毅余连忙去送大伟,大伟是骑车来的,刚出门几步就招呼黎毅余回去。
  这一天过得可真是稀里糊涂,黎毅余想起早上张军的那副模样,以及大伟刚才所说的那些话,他又多出一层疑惑:为什么所有人都好像变了样?还是说他们原本就是这个样子的?黎毅余怎么也想不出个答案。
  老街的整改计划已经开始实施,见天就有住户携家带口的离开这里,横纵的巷道里再不见有人叫卖,原来数条交通的巷道也都被堵成死胡同,那些低矮破旧的房子似乎一瞬间就失去了活力,沿街的窗户纸散落一地,有些房顶的烟囱都已经倒下,直把黑黑的砖面裸露出来,可惜那经年的烟火味儿要跟这老街一同消失了。几天以来,常常有人拿着大喇叭在这街巷中转悠着叫喊拆迁政策,那急促的声音巴不得住户们立马都搬个干净。
  小斐病得更深了。床头的桌子上东倒西歪的放着些白色药瓶,她失神的望着它们,眼神茫然空洞,惨白如月光的脸庞上沾着些泪痕,这般模样看上去竟像个痴傻的女子。她对眼前的一切全然不知所以,看的久了,小斐脸庞一颤,捂着胸口,一行泪又接连不断地往下流。费尽力气喝下一大把药片后,小斐望向窗外的天光,似乎陡然想起些什么来,她搬过一个凳子走到门口缓缓坐下,轻倚在门板上,眼睛不时望着那些老旧的街巷,她实在没力气的时候就稍微眯上眼睛歇一会儿,等再睁开眼睛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冷清的老街断断续续的亮着些灯光,小斐对这夜里的风怕的厉害,连声的咳嗽像是猛烈的撞击,让她感到胸口一阵生疼,她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扶住墙壁,艰难地回到屋里去。接连几天每到下午时分,林小斐都会坐到门口去探望暗淡的暮色,但总是空落落的收场。这段时间以来,每天都会有人来敦促小斐赶快搬走,但她哪来的气力呢?再者说,搬去哪儿——于是她也就不管不顾,心里盘算着住一天是一天,托着一副病恹恹的皮囊,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比房子先垮掉了。她整个人的精气神已经颓到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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