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一九四七3
作品名称:欠乱长安 作者:张晓葱 发布时间:2023-01-30 10:44:30 字数:3256
到十桥的主要工作是推马车拉石头,西韩铁路附近有一座矿山,他们要把山上的石头拉到铁轨两边。山路崎岖,即使再小心翼翼,也还是发生了意外。朱军龙推着土车下坡时突然被路上别着的土疙瘩闪到了脚,随后双手失去握把一头栽倒在地上。装满山石的土车沿着斜坡而下,愈来愈快的径直冲向坡下面队长的二儿子刘因冲。刘因冲背对着没有注意到朝他驶来的土车,在千钧一发之际也没有人横空出世拦截住土车,刘因冲反应过来时土车已经深深撞在了他强健有力的脊柱上,紧接着他被甩出去数米远,落在地上时又被从车上飞出去的石头一一砸到身上,石头滚落下去后刘因冲已经血肉模糊。
当朱军龙傻眼的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动弹,当李趁东和其他同志飞奔向刘因冲时,刘因冲刚满二十周岁的生命在那时迅速消亡。
与此同时村子里,我的曾爷爷李忠肃过河时发现队长倒在边岸,疑似突发高血压。李忠肃立刻忘却了自己出门的目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救人要紧,二话不说背起队长朝卫生所狂奔。幸亏送来及时,医生给队长吃药输液之后暂且别无大碍。队长醒过来后对救命恩人李忠肃感激涕零,拉着我曾爷爷的手说以后有什么用得着的地方尽管找他。
我的曾爷爷李忠肃随即拍了拍队长的手,客气地说:不打紧,不打紧,好说,好说。此时队长的妻子悲伤不已的急匆匆跑进来,一看到正在挂着吊瓶的队长,立即冲过去边哭边向队长倾诉:老头子,冲儿,冲二死了,怎么办呀,咱们的儿子死了。
队长听到儿子的死讯时全身颤抖,一瞬间握紧了双手,左手上插着的针头一时间被绷了出来。队长失措的问妻子:怎么可能,冲儿是去干活,怎么会死?
妻子哽咽道:冲儿的尸体还在屋子里摆着呢,刚从十桥运回家里,你快回去看看吧,被石头活活压死了,那该有多疼啊,冲儿最怕疼了。
队长再也坐不住了,从支架上取下吊瓶让妻子胳膊举起来捏在手里,连忙心急如焚的和妻子朝家里赶去。队长没有见到儿子的尸骨,在半路上就因为情绪起伏过大咽了气。
队长家在一天时间里连失两命,一切罪责如果非要归属,都应该算在朱军龙头上,全都是因为朱军龙不小心被绊倒才导致发生了接下来一系列连锁反应。但朱召窖认为刘因冲的死和他的孩子朱军龙没有半毛钱关系,孩子是无辜的,孩子做劳力活摔倒更是人之常情,要怪就只能怪山路不平。
人民警察调查了刘朱两家的社会关系,并未发现之前有过任何实际纠纷,所以暂时排除了故意杀人的嫌疑。从事故现场的痕迹来看,也的确如朱军龙所陈述的那样。况且朱军龙的陈述与一块干活的同志们所叙述的意思完全一致,从而警方将刘因冲的死认定为意外,由十桥工程给家里发放了一笔抚恤金,这个事就算完结。
但在刘因冲家人心里这个事并不算完结,尤其是他的哥哥刘因触,自从刘因触接班当上队长后,处处与朱军龙一家作对。
朱军龙一家和刘因触一家矛盾颇深,朱军龙一家之前也和我家祖辈有些矛盾,如此算来,他便有两家仇恨。不过朱军龙并没有想着先缓解某一家矛盾,这样才能阻止两家敌恨走向联合,他因为李忠肃救过刘因触的父亲从而自动认为李刘两家关系已经逐步亲近,所以任何调解都没了必要,也就不再去想这个事情了。
但其实李刘两家的关系依旧如之前一样平平淡淡,刘因触的父亲答应让我的曾爷爷李忠肃有困难就找他,可是他很快就死了。刘因触不知道他父亲临死前给李忠肃许下过承诺,他只知道父亲犯高血压是李忠肃送到卫生所的,但父亲还是死了,也就不存在特别大的恩情,嘴上说声谢谢就行。我的曾爷爷虽然救了人,但人紧接着就死了,相当于他救人没有救彻底,所以他也不好意思厚着脸皮请新队长刘因触帮忙办事。
刘因触平日多次找朱军龙一家的麻烦,之后村子迎来了文化革命,革命期间刘因触更是紧盯着朱军龙一家的一举一动。朱通的祖辈们举步维艰,无时无刻不小心翼翼,生怕一但说错话落下把柄,队长立刻将他们绳之以法,吊起来批斗。
一年后,刘因触骑车去镇上交年底报告,到镇长办公室后,刘因触揣着报告正准备敲门进入,突然里面传来了镇长和陌生男人的对话声。刘因触被他们二人的对话吓住了,愣在门前呆若木鸡。两人在里面讨论的正是和隔壁村承包地的地权问题,还说到有关藏尸的话题,说到这句话时两人明显不约而同地压低了音量。随后陌生男人递上一捆用报纸包好的钞票,镇长点头笑纳。
镇长没有料到隔墙有耳,刘因触明白自己一不小心瞧到了镇长的黑暗勾当,一时间不知所措,趁镇长不知道他在门外,索性先跑回家再作定论。然而一个没留神,刘因触不小心碰到了脚后面的记功板,记功板磕到墙面发出了砰的一声。刘因触没有多余思考,立即撒腿就跑。
镇长听到声响后色容大变,喊来秘书小刘:小刘,刚刚有人在门外面吗?小刘回复说:应该是刘因触刘队长,他专程过来送年关报告。镇长揉了揉太阳穴,对小刘说:好,我知道了,你去忙你的吧。
刘因触回到家后,在院子里来回兜兜转转,心里一直踌躇不定,犹豫要不要到县政府检举镇长。不过他听到的仅仅只是只言片语,他心中所猜想的未必不是断章取义,况且就算事实果真如此,他手里并没有确凿的证据,万一告不倒镇长或者调查得出是一个误会,那镇长和他以后关系就彻底疏远了,那么村子里承包地的事情就完蛋了。可是他明明听到了那些跟贪赃枉法有关的字眼,怎么可能坐视不管。
刘因触就这样自言自语的徘徊在小院里,此时的他一个脑袋两个大。这时媳妇抱着一岁大的孩子从门外走了进来,刘因触看到媳妇脚步轻盈的哼着歌,便问她:怎么了,今天什么日子呀这么开心?媳妇一看见他就喜笑颜开的说:我去镇上给娃儿打防疫针,到防疫站门口一摸口袋发现没带钱,就一毛钱借了好几个人都没借到。后来你猜怎么着,我碰见你领导了,多亏你那领导,也就是咱们镇长,他给掏了一毛钱让咱先应急,还嘱咐说不用还了,最后又给了咱娃娃五十元见面礼。今天真是幸运,一会我去买些肉,咱吃顿好的。
刘因触刚听媳妇提到镇长脸色立马阴沉了下来,听媳妇讲完后更是满脸懊恼:哎呀,吃吃吃,你就只知道吃好的,这钱你收它干嘛呀!我跟镇长都是官场上的人,不能随便有金钱往来,这里边存在一个贿赂问题啊,你懂不懂呀!查不出来还好,查出来你就等你丈夫蹲牢房吧。
媳妇见刘因触从未有过的严肃认真,意识到做错了事,于是抱着孩子贴附在刘因触肩膀上小声呢喃:哎呀,我错了,我不知道你们有这些规矩,你也没跟我说过啊,那现在该怎么办?
刘因触见不得媳妇委屈,当即接过孩子,同时搂住媳妇的肩膀,温柔的说:别怕,是我说的太过了,对不起。其实也没多大事,你把钱给我我过两天给镇长还回去就没问题了,下次可别再收了啊。
媳妇把钱从布袋里掏出来交到刘因触手上,紧接着点头应答。
第二天一大早刘因触就骑上自行车去到了镇长办公室,镇长陪他一阵寒暄,刘因触没几句之后就直截了当的从怀里取出镇长昨天给的那张五十元放到了办公桌上,嘴里振振有词:镇长,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钱太贵重了我不能要,昨天打疫苗的一毛钱就当您给孩子的见面礼了,那个我就收下了,这个真不能要,今天特地来还给您,同时也谢谢您。
镇长坐在办公椅上面无表情的觑了一眼桌上的钱,随后转为微笑着说道:因触呀,原来你是嫌面额太大了呀,那我给你换张小的不就行了。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您给钱我真不能收。
我事务繁忙,孩子出生满月什么的我都没去看过他,这钱是我给孩子的,又不是给你的。
孩子还小不会花钱,你给他他就当一页白纸撕了,在他眼里那就是一张废纸。
孩子不会花那就得你这个做父亲的帮他买,所以他手里得先有这张纸,才能派遣你去。
镇长,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的钱我是万万不会收的,你懂我意思。
你这是什么话,因触呀,你一年前才刚刚接替你爹的职位,你才刚上任不久,很多事情你不懂。你现在还很年轻,你将来有无限的发展空间,很早之前我的领导也跟我说过这句话,我当时还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后来我其实也没有多么推心置腹的为领导做过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我就是看到什么都不往外说,听到什么也不往外说,在该沉默的时候学会沉默,就因为这一点我的领导特别器重我,才有了今天的我。
任凭镇长说的天花乱坠,刘因触依旧不为所动,虽然他不再打算检举镇长,因为他有家庭有孩子没有与大人物对抗的决心,但也坚决拒收镇长那五十块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