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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之死2

作品名称:欠乱长安      作者:张晓葱      发布时间:2023-01-24 19:09:38      字数:3234

  父亲没有去到长安,等待他的伯母随后给他打电话,那时父亲已经变成了粉末,他裤兜里的手机也同他一样变成了粉末。伯母联系不到父亲,又没有家中电话,于是担心起父亲的安危。很不幸,她这次的担心成真了。
  没过几天,伯母来到家中探望,当她听到父亲的死讯之后,脸上悲痛交加。而在我看来,伯母这副表情里不光只有悲情,更是五味陈杂。自伯父死后,父亲从长安回来便性情大变,他以前从来没有过沉溺写作,更是好几年不再家暴母亲,然而从长安回来之后一切都变得跟往常不一样。
  透过渔网袜看到伯母风韵犹存的大腿,我有理由怀疑父亲在伯父死后趁虚而入向他的嫂子、堂哥的遗孀表明了心意。伯母或许已经答应了他,甚至在他停留长安的三日里已经陪他共度过良宵。
  我当着伯母的面浮想联翩,不禁揣摩起父亲那晚会用什么样的姿势和她行苟且之事。这种有悖伦理的事情,我父亲是家族里第一个干出来的人,也的确是“干”出来的臭名。
  母亲问伯母来有什么打紧的事,伯母说:既然他人都不在了,那我也就没什么事了,我先走了。
  伯母的回答让我想入非非,也让我觉得刚刚的猜疑得到了很大印证,从此我看伯母,半径五米的空气里永远散发着一个骚字。
  
  我是看了文章之后才知道父亲年幼时居然饱受欺凌,他拥有一个悲惨的童年让我难以置信,我不相信现在生活悲惨的他以前也生活悲惨,我不相信有人能一直悲惨。但我相信父亲笔下的文字,父亲没有写作的经历,他肯定不懂编故事,他只会老老实实的记述实况。
  我对父亲的同情仅仅出现在读文章时和读完文章的两个小时,其中更多的是对文中“我”的同情。父亲在我十几年的生命里一直都是可有可无的角色,如果他不像他写的那样好高骛远又明察秋毫,如果他能平和的对待母亲而不是采用暴力,如果他不把这个家搞得鸡飞狗跳,如果他只是一个温和普通的父亲,无论他什么职业,我都会敬重他。可他却偏偏采取了最不可取的家暴,这就注定了他的不普通,也注定了他在我生命里可有可无。
  就像弟弟对他而言可有可无一样。
  父亲和母亲生了两个孩子,另一个孩子是我将满十三岁的弟弟。因为我生得漂亮,父亲认为我将来大有出息,于是对我疼爱有加。父亲喝醉酒之后,总是将低俗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他不止一次的说过他从来没有指望过我通过学业改变门楼,他认为我最大的出息,是可以凭借美貌找一个特别有钱的婆家,我这些年在家里的吃喝拉撒到时候都要连本带息的连同彩礼一并算到女婿头上。用他的话讲,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让我不禁想起他文中写到的冯程华卖女的情节,他在文中还担心自己以后遇上这种狮子大开口的丈人。如今他婚姻问题已经解决,他有恃无恐,他显然已经变成了这种人。
  弟弟没有什么过人之处,他在任何方面都是一个普通的男孩,父亲经常对弟弟百般苛责,看到弟弟他总是撅起一副嘴脸。
  直到看过了父亲的文章我才懂得他心中所想,也明白了他为何疏远弟弟。普普通通的弟弟和小时候普普通通的他如出一辙,他在弟弟身上无时无刻看到的都是他曾经的影子,他一眼将这个孩子的未来望到了头,他肯定这个孩子将来会和他一样毫无出息,他不满意自己,所以更不满意这个孩子。要他接受孩子的普通,比登天还难。
  父亲甚至不愿意承认有第二个孩子存在的事实。我上高中那时班里有一个男生喜欢我,我天生长了一副让别人高攀不起的皮囊,那个男生喜欢上我就是他自卑的开始。他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我父亲的联系方式,于是以父亲高中同学的身份和父亲畅聊起来,实质上是为了打探我家的经济状况。
  他也想从父亲嘴里了解到我的情况,但不能欲盖弥彰的直接问你家女儿怎么怎么样,便先询问你家里有几个孩子,然后一步步深入。他的问题刚刚说完,父亲下一秒就斩钉截铁的回答道:我只有一个女儿。
  他觉得生一个孩子不保险,还饶有兴致的说二胎政策放开了,问父亲为什么不多生一个。父亲很客气的说:家里只有一个苹果,一个孩子刚好够吃,分给两个孩子都吃不饱,要么一个吃饱一个饿着。
  父亲在实际生活中对待我和弟弟的确秉承他所说的分苹果原则,小时候不懂,他总是把我叫去后院,给我一个水果或者一袋零食让我躲在后屋吃掉,不要让弟弟看到。我开心的吃了。
  小时候家里穷也是造成父亲偏心的一个原因,物资有限,不是我哭就是弟弟哭。父亲选择了哄开心漂亮的我。
  后来父亲对我的偏爱愈发变本加厉,弟弟的处境越来越糟糕。父亲殴打母亲的同时,看到弟弟出现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于是伸手拽住弟弟的领口将弟弟原地拔起,腾在半空中的弟弟无法呼吸,本能的求生意识使得双腿不自主的剧烈颤抖,在父亲的白衬衫上留下了一个泾渭分明的泥脚印。父亲将弟弟狠狠的摔到地上,随后接连不断的朝母亲和弟弟身上踹去。母亲护住弟弟,哀求父亲放过孩子,回答她的是直击面门的一脚。母亲重重的倒在了地上,同时传来咔嚓一声。父亲正怒不可遏,听到这一声响,以为是把母亲哪块骨头踢断了。
  父亲只敢打人,不敢杀人,他很害怕母亲出了问题让自己背上一个杀人未遂的罪名,于是怒气渐消,搀扶住母亲问她咔嚓声是从哪里发出来的。母亲屁股下感触到了一分为二的冰凉,于是抬起屁股告诉父亲是地板裂开的声音,父亲很开心的看着母亲说:那就好,那就好。
  之后父亲又回归到盛怒之下,卯足了劲对准母亲和弟弟的脊背踹上去,随着连绵起伏的哀嚎一脚接着一脚。
  父亲一边踹一边嘴里嘟囔着不干不净的话,直到看完父亲的文章,记忆里他打母亲和弟弟时的话语才有了真实的发音:让你吹口哨,我日你妈,你继续吹呀,打死你,狗东西……
  看来父亲写的没错,不管过去了多少年,依旧无法磨灭他想欺凌曾经的施暴者的欲望。朱通吹着口哨看着他铺床的场景永远历历在目,就在他一眨眼不远的正前面寸步不离,遮蔽住了他的视线,此后他的眼睛里永远缺少了一股发现美的视线。
  
  父亲死后再也没有人殴打母亲和弟弟,我们家不再哀嚎遍地,日子逐渐变得安宁。我暗自窃喜我们家已经无形中超越了很多家庭。直到长大后去过别人家住宿,我才明白原来家暴只是我家有,别人家都没有。原本摆脱了家暴所带来的自豪,才发现是那么不堪一击。
  父亲对母亲和弟弟的常年家暴,使我的整个童年充满了血腥场面,那些忘却不掉的时光里每一天都是阴翳蔽日的黑暗。尤其和打扮得光鲜亮丽的女同学走在一块时,她们站在阳光下欢声笑语尽情展示着美好,我会在这种时候特别感到父亲罪该万死。
  随着思想的枷锁一天天变得沉重,我和同学们的关系搞得一塌糊涂,甚至惊动了老师。当时我并不知道父亲打来电话是因为老师给他打电话说了这件事,看到是父亲的来电,即使同学们都孤立我不和我说话,即使老师也参与了她们的行动,但我依然不愿意陪父亲说话。
  我原本打算听完那节课就逃出学校,然后找一个人烟稀少的地方结束生命。父亲拯救了我,那天他说的话极其精辟,那是他这辈子说过最好听的话。我接受了他的擅自安排,答应跟他休学回家。
  父亲在那一刻从一个恶魔变成了我的一束光,尽管他远在千里之外,但车厢里的十几个小时没有一刻不对他心存感激。然而这种感觉并没有持续很久,后来父亲从长安回来之后又开始了几年前金盆洗手的家暴,于是他从一束光重新变回了恶魔,这才是他原本的模样。
  
  父亲死后我感到无比开心,吴璐的父亲冯程华死后,吴璐也感到无比开心。后来偶然见到过一次吴璐,那时她已为人母。她没有因为年龄比我大十几岁就对我不屑一顾,她很愿意把冯程华和吴笃的故事同我分享,于是我对这位很多年前和伯父相亲的女人肃然起敬。
  吴璐说冯程华是一个疯子,每天都要打骂她和吴笃。那时父亲打孩子不管在任何人眼里都是正在管教孩子,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甚至有些亲戚来家里串门时恰逢此事会主动帮忙驯服孩子。为了不和亲人们反目成仇,她们只能挨着,她们还天真的以为是自己做了错事才招来毒打。直到长大后她才知道父亲那样的行为叫做家暴,是不被社会允许的行为。
  吴璐说如果早知道这一点,她一定不会有任何负罪感的进行反抗,然后有意防卫过当,失手将冯程华打死。吴璐恨的咬牙切齿,我坐在她旁边看着她仇恨泛滥的模样,不由替她感到万分悲哀。
  吴璐仅仅说了二三百个字,冰冷的语言文字无法携带感情的重现当年那段担惊受怕的日子,没有人能够感同身受她当时遭遇到的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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