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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OO章 一把火

作品名称:老油坊      作者:老诌      发布时间:2023-01-18 14:10:59      字数:4018

  过了几天,银月坐了马车,带着铁皮盒子去了固庄,二先生在固庄正忙活,原来,文宝的尸体找到了,胡国正带着人搜查李家油坊时,发现了文宝的尸体,通知二先生运了回来。
  这事对一心想办法营救文宝的二先生打击很大,除了不愿意吃饭,还出现了幻觉,一合上眼就会看到大哥泪眼汪汪地站在他面前。等二先生身体略微好转,使唤文朴去三河口买了一副棺材,草草盛殓了,送到老林,在大哥永勋的前边,挖一个坑埋了。按说,文宝这种情况不能入老林,二先生见大哥孤单,再加上文宝是为了报父仇、报子仇而死,也算是固家的一条响当当的汉子,他便作主,送进了老林。下葬那天,疯子一般的铁锁娘竟然不哭不闹,一路陪到老林,等文宝的棺材埋上,才回了她那个破家。
  那天下了一晚上的雨,二先生不放心,让文朴披了油布,去文宝家看看,他家那破屋子,万一下雨淋塌了,又是一条人命。
  文朴很快就回来了,说没见着家里有人,喊了也没人应声,她就是一个疯子,天知道这时候又跑到哪里去了。还说,他仔细看了,房子虽破,临时还没有倒塌的迹象。
  雨后晴了天,二先生正在院子里和方仁、方义剥玉米,一边看着方礼、方智写大仿,一个乡邻跑了进来,说他割草的时候,在文宝的坟前发现了一个死去的女人,看样子是铁锁娘。
  二先生放下手里的活,忙带着人去了老林,可不就是她!铁锁娘趴在文宝的坟前已经死去,看满身的蚂蚁和蛆虫,二先生心里一揪。一个大胆的乡邻翻过来看了,没有明显外伤,大家都说不出原因,有的人问是不是报官,二先生摇摇头,安排人挖了坑,紧贴着文宝的坟子,埋了。
  刚忙完这两件事,银月带着铁盒子来了。
  方礼看到姑姑抱着的铁皮盒子,以为是好吃的玩艺,好奇地看了半天,准备打开,二先生拦住他,问:“这是什么东西?”
  银月也说不清楚,只是让二先生收拾好,万一哪天用着,随时可以拿出来。见银月说得如此郑重,二先生不敢大意,让方仁收了,藏到他的床下。对方礼笑着说:“不要乱动,这里边没有好吃的。”
  藏完了又不放心,对银月说:“要不还是藏到油坊吧,不过……地道是不行了,那地方本应该是保密的地方,偏偏在固庄,最不保密的就是那儿,谁不知道咱家有地道?不行,油坊不保险,这样……我给你埋在那棵树下,挖一个坑埋了,不过,你要记牢,我老了,说不定那天就走了,你记住就行。”
  二先生找来铁锹,和文朴一起在树下挖了一个小坑,把盒子用油布包了,放进去,埋上土,上边又撒了一层干土,拍拍手道:“好了,看不出来。”
  正要歇一下,四媳妇杜氏却急急忙忙来了,一见银月就拉她到一边:“油坊遇到麻烦了,崔明桂,带着一队八路军,把咱家的油坊大门围了,说是要没收,还说这是汉奸的资产。”
  崔明桂要没收汉奸资产?银月一愣,方才从沂州起身时,没听宏俊提起这事,那天的民主大会也没提到这事,怎么突然冒出这档子事?
  见四儿媳妇和银月嘀咕,二先生不放心,问了一声,银月道:“不用瞒你,是崔明桂来了,到了咱油坊了,不知道要弄什么幺蛾子,我去看看。”
  一听是崔明桂,二先生对这个后生还有一些好感,他爹当年是油坊的老朋友了,油坊用的豆子,有一半以上是他爹崔庆杰送来的。这个少爷不愿意接粮店,才转给了文杓,一想到这,二先生叹了一口气,要是文杓老老实实在家里种地,哪里会丢了命?
  杜氏在前,银月在后,姊妹两个到了油坊,果然,崔明桂袖子上扎了一圈红布,正站在油坊门口指指点点,见了银月也没有理会,故意把脸转了过去。银月一听,他正在畅谈往事,说当年是他领导了油坊的这场暴动,攻打沂州城,暴动虽然失败,大革命陷入了低潮,那是特殊的历史原因造成的,事实证明,我们的道路是正确的。
  李跃听得津津有味,待他看到银月的杜氏,忙笑道:“我们正听崔书记讲革命历程,不容易呢,牺牲了这么多优秀的同志!”
  对李跃笑笑,银月没有打断崔明桂的演讲,这人就好这一口,在济南的时候,就在大街上演讲,那年,在三河口演讲,差点被直鲁联军了抓了,这是他的强项。
  “崔书记呀,我以为是哪一个!讲得不错,我记得当时暴动的时候,崔书记是副政委,我们的总指挥黄尧卿同志后来牺牲了,他的坟就在那边河沿上,咱们的民主政府刚给立了碑。政委是王大明同志,他在忠义山牺牲了,副总指挥是郭云轩同志,暴动的时候,因为个别领导人的决策失误,他也牺牲了,我就是那次被捕的,对不对?”银月对崔明桂没有好感,这次听他吹得离谱,才点了他一下,暴动参加人员还有不少活着的,这时候吹自己领导了这场暴动不脸红吗?
  “是银……不,固慕瑾同志,不,现在不能称作你为同志,你不是组织的人,应该叫你什么呢?叫固女士……还是……好了,不纠结这些称呼,这不重要。我有一事不明,你说我们的,又说咱们的,我得纠正一下,我认为很有必要。我们和你,是有区别的,我们是不折不扣的革命者,你,却不一定。以后,最好不要称我们,咱们。我们不一样。”
  “那好,我就直来直去吧。”银月没好气地说,“你带着人来没收汉奸资产,请问这油坊是汉奸资产吗?”
  崔明桂冷笑一声:“还真让你说对了,我今天来就为这事,当然,今天主要是先通知你们,改天会正式张贴封条的。因为,你知道,沂州县汉奸不少,我们民主政府一家都不落下,第一户就是李世营家,他的院子、油坊已经被民主政府没收,贴上了封条。第二家是张怀源,他的酒厂,他的其他公司都是汉奸资产,也已经没收。第三家,自然就是这家油坊了,要说起来,这油坊规模也不大,不算多大点事,根本用不着我这个县委书记亲自来,不过,算是巧了,我们路过,所以我顺便通知一下,这里已经定为汉奸资产。”
  银月刚要问话,二先生气喘吁吁来了,见了崔明桂,拱拱手:“崔家少爷一向可好?”
  崔明桂早把二先生的样子忘了,现在,面前站一个弯着腰的干瘦老头子,他一时想不起是哪一个了,只是礼节性点点头。
  “崔家少爷,我听说你要没收我的油坊?”二先生见崔明桂不答理他,有些着急,这油坊是怎么了,当年永功打了好几年主意,文桐下了山,也想着油坊,宏俊得了势也想着,就连李世营,家里挣下了金山银山,还不知足,也打过主意,现在八路军打下了沂州城,崔明桂又来了,还要没收。
  现在,崔明桂听明白了,这老汉是二先生,脸上的神色和缓了许多:“哦,原来是二先生,您老一向可好?您来正好,我正要准备打发人去请您呢,油坊,我们民主政府没收了。那天,沂州成立了民主政府,您老也参加了议政会,还选举了县长,对不对?现在,民主政府事情比较多,总之是千头万绪,文桐司令了解这个情况。其中,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与汉奸清算,你看,三河口那边的亲善学校,还有几个库房,李世营的家产,油坊,张怀源的公司,一律没收,这个油坊也不例外。”
  要是说李世营的油坊被没收,二先生一点也不奇怪,他是日本人任命的旅长,他的油坊是日伪资产,可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是不是弄错了。他忙问:“崔家少爷……”
  “老人家,你不要叫我崔家少爷,我叫崔明桂,是这里的县委书记,你叫我崔书记可以,也可以叫我明桂书记,叫我崔明桂也行,千万不要再叫崔家少爷了,那是以前的老黄历,不好用了。我们革命的目的就是打破一个旧社会,建立一个新社会,您再称呼我崔家少爷,岂不又回到以前了吗?哈哈。”
  二先生一阵恼怒,什么东西,你就是当了皇上,也是崔家少爷!但是,说出的话已经改了:“书记……崔书记,你说这个油坊是汉奸资产,固某人不明白。”
  崔明桂已经尽到很大的耐心,不愿意再和他交谈,但是,还是耐心解释:“我们有严格的认定标准,二先生,我也不想这么做,但是,没办法。请配合我们的工作,如果不配合,我们就会采取强制措施。”
  “强制措施?大不了把我关进去!李森的监狱我坐过,日本人、荣子桓的我坐过,这八路军的监狱我还真想试试。崔家少爷,我还就认定你是崔家少爷了,因为我想起来崔老掌柜,真是个好人呢!你不否认你是他的儿子吧?我的儿子个个不争气,有共产党,有国民党,也有当着司令的,也有当着团长的,但是,他们还不敢说不是我的儿子呢。我就不明白了,我一辈子没当过汉奸,没做过对不起乡邻的事情,怎么就把我的油坊没收了呢?你们是怎么认定这是汉奸资产的?”二先生嘟囔着。
  周围看热闹的村邻越来越多,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个个伸长了脖子看着、听着、叹息着。
  见人越来越多,崔明桂得意了,他最喜欢人多的气氛,大声道:“历史上的大奸似忠的人多了去了,你不是汉奸,那你是不是接受过日本人的任命?当过伪沂州商会会长?还有,这油坊后来是不是转让给李宏俊了,他可是标准的汉奸、伪军团长,你还口口声声,说不是日伪资产?”
  一听这事,银月不干了,指着崔明桂道:“崔大书记,宏俊现在可是民主联盟军的师长,你还说他是汉奸?”
  “以前是,以前是,固女士不要生气,我们当然要面向未来,但是也不能否认历史。李宏俊先生现在是我们的人,但是,以前他确实为日本人做过事,这一点谁也不能否认,乡亲们,据我所知,这个油坊,有几年的时间,就是李宏俊在幕后当老板,对不对?杜女士,你应该明白。”他瞅着杜氏,问了一句。
  乡亲们议论纷纷,好嘛,文桐闹来闹去,倒先把他爹的油坊闹没了,闹成汉奸资产了。
  见群众议论很多,李跃觉得今天时机不对,扯了一下崔明桂的衣服,小声说:“是不是改天,等文桐司令回来,咱们讨论一下再定?”
  “讨论什么?他是八师的,是军队的人,我是地方的县委书记,我们互相不隶属,没收汉奸资产是我们的权限,我不信文桐连这点觉悟也没有!”
  “收吧,收吧。”二先生从院子里抱来一堆玉米秸、豆秸、树枝,堆在门口,掏出火石,准备点火,“我也活够了,我快七十的人了,这个油坊是我固永劼辛辛苦苦一辈子,担惊受怕弄出来的,我今天替政府清算,不劳你们动手,我一把火烧了它。”
  一小会,火点着了,渐渐,浓烟起来了。李跃跳了过去,指挥着战士,手忙脚乱踏灭火焰,拉着崔明桂道:“崔书记,我是一个党员,是民主政府的县长,我郑重请求,这里,先不定论是不是汉奸资产,这里,我敢肯定,是我们暴动的圣地,是这片土地上革命的摇篮,你能眼看着油坊毁在大火里吗?同志们,这里是不是汉奸资产,我们日后再讨论,带着崔书记,咱们撤。”
  战士闻听,一起拉了崔明桂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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