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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部(9)

作品名称:徐吟且行      作者:李笺伍      发布时间:2023-01-22 19:04:38      字数:3216

  好巧不巧,一家三口刚走到公路的第一个大盘道时,就碰见了林先平,他似乎在这儿等着茂生的。
  林先平率先走上去打起招呼:“虎子都恢复了吧。”
  “嗯。”茂生摸着虎子的额头,没有抬眼去看林先平。
  看着茂生有些浮肿的双眼,林先平走过去拍着他的肩膀,说道:“那就好,我随便转转去。”茂生敏锐地察觉到,林先平在拍他肩膀的时候刻意露出了手腕上的石英表,先平的眼神也闪出一种凌厉的光芒,茂生下意识地捏住自己的衣兜,对着林先平点点头。
  “你们忙你们的吧,我再转转。”林先平说完话就坐到了车里,茂生一家三口也继续往家里赶。
  秋天的太阳是最惹人喜爱的,阳光从黎家院子的土坝里一点点地溜到石坎上,房梁下悬挂着的玉米串都是金灿灿的,清风徐徐不断地吹着,桂花的香气弥漫进空气中,淡淡的香味沁人心脾,这顶好的天气真让人心旷神怡。
  茂民和桂珍带着黎毅余也回到了黎家老院子。
  “吃过饭了再去上坟?刚好我和宏彩在家,还可以把孩子帮你们带着。”茂生很是客气的给茂民夫妻二人倒着茶水,一边又敦促陈宏彩快去做饭。
  这样一来,茂民自然也是盛情难却。
  红漆的木质圆桌上放着四副碗筷,筷子平搭在碗口上,四个倒满酒的杯子也分放在东西南北四个方向,桌子中间放着的都是些寻常的汤菜。这是一种当地祭祀的仪式,要在饭前请已故的亲人们先行享用,不论这些人生前跟祭祀的主人家们有着什么样的恩怨,主人家们在祭祀时也是不吝都叫上一声的。
  吃饭间,茂生总是向茂民敬酒,哪怕茂民实在喝不下,他自己也会一饮而尽,生怕喝不醉的样子,酒劲上来后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这让茂民两口子也不知如何是好。
  见着茂生醉意深了,桂珍对着陈宏彩招呼一声:“宏彩,我们把这收拾了就去上坟。”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是。”陈宏彩连忙起身准备端走桌子上的残羹剩饭。
  茂生趴在桌子上,趁其他人没注意,悄悄地掏出裤兜里的手表看上一眼,然后抬头拖着声音说:“让她弄就是,你们早去,娃儿们都睡下了,早些回来。”说完就又趴在桌子上打起呼噜来,刚才的言语仿似是梦话一般。
  茂民夫妻也就不再坚持,忙去取来香蜡火纸然后离开。
  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茂生缓缓抬起头,出神地望着空荡荡的门框,眼里的泪水不停地打着转,却怎么也不肯掉出来。
  茂民跟桂珍来到桦树湾黎老爷子的坟上。茂民掏出两支烟点上,自己吸一支,另一支插到黎老爷子坟头的石缝里。
  摆好祭品,夫妻二人都跪在坟前烧纸。“爹,我想回来再当老师。我用这些年攒的钱在县里给孩子安置了套小房子,往后也够住,想来想去还是回来踏实。”说话间,茂民从一旁拾起一根木棍去拨弄没有燃尽的火纸。
  桂珍隐约感觉到,茂民似乎不是在对着一堆石头说话,反而像是跟老爷子面对面的在交谈,你一句我一句的,从容自在,是啊,想来,茂民已经许久没有这样跟谁说过话了。
  “说不定将来我还能教咱们的余儿哩,你以前总说干啥事都要有恒心毅力,我就希望他以后能做个毅力有余的人。”茂民脸上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容,或许孩子的降生,是对于他目前人生最大的褒奖,那些个人澔如鸿鹄的志向,富贵荣华的生活都不再是他生命里的追求,现在他生命全部的意义,都只在把这个孩子培养成人。
  茂民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嘴角微微有些颤抖地说道:“不知道怎的,这几年的时间像是过了半辈子,说不上难过,但过得却是也不畅快。我好像时常梦见你,又好像是时常见到你,你总是在抽烟锅,还咳嗽......”
  桂珍见状,随即开口说道:“爹,我们赶明儿带着娃儿一起再来看你。”然后磕下三个头,又对茂民说道:“那我们就先回吧,娃儿该醒了。”茂民吸了吸鼻子,缓缓磕上三个头,之后二人便也都起身离开。
  说来也怪,中午的天气还是顶好的,这会儿的天空却是阴云密布,飒飒的西北风刮来,像是麦芒刺在皮肤上,陡然间生起一阵凉意,周边的桦树林被吹得左右摇摆,黄叶撒落一地,“哗哗”的风声里竟有一种荒凉的感觉,乌云也是排列好阵仗的,严阵以待的在酝酿着一场狂风暴雨。
  茂民夫妻二人紧赶慢赶,刚好路过桦树湾,走到这条土路的第一个大盘道上。
  “这哪里像秋天的样儿啊。”桂珍抬头望着天空,有些抱怨地说道:“估摸着要落大雨哩。”
  茂民正想说点啥,却听到一阵轰隆隆的柴油发动机的声音越逼越近,猛然间,他转过头看向公路盘道上方的土坎,一辆黄色的翻斗车从三四米的高坎上掉落下来,那一瞬间,已经侧翻的车身悬在半空,茂民拉扯住桂珍的胳膊,惊恐的双眼里生生泛出血丝,可一切都已太晚——翻斗车里载着的青石砖狂风暴雨般地砸向茂民夫妻俩,受伤倒地的他们还来不及站起身逃跑,翻斗车又重重地砸落下来......
  巨大的碰撞声过后,公路的周边开始恢复平静,只有发动机上的皮带还在缓缓地转动,咔咔作响的声音回荡在空气中,渐渐被淹没,损毁的车身冒着浓浓的烟雾,路旁的椿树上有啄木鸟停住,鸟喙啄在干枯的树干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或许是浓烟太过呛鼻,它扑扇着翅膀飞向远处;不一会儿,又飞来几只乌鸦停在枯树枝头,“呀——呀——”的叫过几声后,再飞落到地面上,透过浓烟走到残破的翻斗车身旁转上几圈,嗅到那浓烈的血腥味儿后便也飞去了远方.......
  生命永远是一件神奇的事情,不仅从它的诞生、演化来说,它悄然无息地被孕育,也会在恍惚间戛然而止,平淡的故事中总会被赋予些许悲情的色彩,所有的一切看似完全不合理地在发生着,但相信过程的人们总会试着去接受——所以他是神奇的,他所衍生出的悲欢离合各不相通,却又殊途同归。
  时间到了傍晚,终于,一场大雨酣畅淋漓地落下来,整个桥河镇跌进到云海之中,村舍瓦屋透着的点点微光在风雨中若隐若现,闻不着秋桂的香气,也嗅不着柴油味儿携裹着的血腥气,桥河像是睡着了,沉沉地睡去了......
  因为大雨的缘故,桥河已经断电。黎家老院子里回荡着孩子“哇哇”的哭声,虎子跟小小的黎毅余在较量着谁的嗓门更高。堂屋里,一方点着烛火的八仙桌旁,紧凑的地坐着十来个人,地面上间隔放着三四个瓷盆,是用来装盛从瓦逢里渗出的雨水。
  桌旁坐着的人大都是些年老的长辈,他们面色沉重,还有些人忍不住在掩面哭泣。白日里发生的事情已经传开:村里的吕福进山去采石厂拉青石板,翻斗车行至桦树湾大盘道的时候,失控从盘道上摔落下去......有人说是吕福喝了酒,也有人说是车年久失修,还有人说吕福得了肺结核,媳妇儿带着娃儿跑了,于是自己不想活了......众说纷纭,谁也争不出个真假,这样的话题或许还能供人们谈说三两年......在这场事故中,茂民夫妇也都丢掉了生命,剩下个满地爬的孩子,正在昏暗的雨夜里嚎啕大哭。所有人都知道,孩子的哭泣并不会是因为没了爹娘,但是他们也知道,这种无法感知才是最为残酷的。
  茂民夫妻二人的丧事处理得很是简洁,没办夜场,没做法事,可能诵经念佛也渡不了无辜的亡魂,唢呐决绝的凄哀也送不走悲苦的故人,既是全然无用倒不如去得利落干净,也好落得个清宁。
  丧事过后,在所有亲戚朋友的共同协商下,黎茂生夫妇接下了继养黎毅余的责任,已故的茂民所剩下的财产也暂时由茂生看管,算作黎毅余的生活费用以及日后上学所需的花销,至于刚买的房子,就等娃儿长大后自行处置。黎茂生当着众人的面,涕泗横流地接下了这一任务……
  时间过得很快,几个月以后,桥河再少有人提起茂民夫妇惨遭横祸的事情,黎老爷子的坟墓也在那个冬天被迁到了二坪梁,林先平顺理成章地在桦树湾办起砖厂,他老丈人被抓进监狱以后,就是靠着砖厂生意才越做越大,最终成为一方巨贾的,人人见着他都会尊称一句“林老板”。
  茂生一家也盖起间新房,但是没过几年,虎子的病情再次复发,这次病魔来势汹汹,并没有给虎子留下一线生机,虎子夭折后茂生夫妻二人再也没怀上过孩子。
  隆阳县城的后街,多出一家新开的香火店铺,杨承畴渐渐成为了杨瞎子,当年雨夜里的那个小女孩儿,在“坏回回”、“杨瞎子”的身边一天天长大成人。
  隆阳这个边陲小城,像是一面大海,面上风平浪静,之下却时不时地波涛汹涌起来。或许这才是生活的常态,贫贱富贵都躲不过的宿命。
  清醒的人们该要许下这样一个心愿:庸碌繁华之下,暗流涌动之中,愿有徐吟且行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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