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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部(6)

作品名称:徐吟且行      作者:李笺伍      发布时间:2023-01-22 12:35:46      字数:3509

  黎茂民发疯似地跑出林家宅院,他在路面上跑得很快,不觉间被一块儿石头绊住脚,整个人重重地摔在荒无人烟的野路上。他翻过身,就躺在路中间,不知道是喝多了酒还是摔出了幻觉,他近乎痴迷地望向天边挂着的半轮残月,渐渐的那月亮变成黎老爹的脸,黎老爹从天上慢慢飘下来,一点点地落在黎茂民的身边。
  “起来,像条癞皮狗。”黎老爹仍旧抽着自己的长烟杆,烟锅上冒着浓浓的烟雾,呛得黎茂民直咳嗽,也正是这咳嗽让茂民从昏昏沉沉的感觉中苏醒过来。
  “爹?你打哪儿来?咳咳——”茂民闻着旱烟强烈的味道还是忍不住咳嗽。
  黎老爹拿烟杆指向夜空,慢慢吐出一口烟雾说道:“咋?抽惯了卷烟?倒闻不来我这个了?”他把烟杆递向茂民,“来,试试,你也是抽这个的。”
  茂民缓缓接过送到嘴边,淡淡地吸上一口,“咳咳咳——”又是不住的咳嗽声飘荡在幽静的夜空中。
  “爹,你是来骂我的?”
  “不骂。”
  “那是来看我笑话的?”
  “没啥可看,就来看看你。”
  “我还是错了,开始就错了,我两头欠着情,两头亏着理。”
  “就是种庄稼还有个丰欠,哪有人啥都对,别丢了庄稼人的本分就行。”
  “爹,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不会让人迁你的坟。”
  黎老爹大口的抽着烟,静静地看着黎茂民,再缓缓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渐渐地,黎老爹的脸又变成黎毅余肉嘟嘟的小脸,扯人心肝的啼哭声在茂民耳边响起,他想起身去抱住黎毅余,刹那间那张脸又化成桂珍的模样,他对着桂珍笑,桂珍朝他皱着眉。茂民正想问桂珍为什么皱眉时,那张脸又成为林先平的模样……茂民感觉到自己的头似乎快要裂开了,他不想去看,不愿去想,可是这些面孔却来回出现在自己的眼前,他双手抱头大声嚎叫,林子里的鸟儿被惊得在树枝间来回飞跃,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又是一阵夜风呼呼地吹过,这才使茂民冷静下来,他用手撑在地上慢慢站起身来,仰头看向清冷的月亮,然后往回家的路走去。
  回家后,在桂珍连续几天的劝说下,茂民终于做出一个决定:体面地离开。
  这天一大早,茂民换上一身干净的便装,把蓝色的安全帽放在桌子中间,自己坐在一旁看着眼前的安全帽,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的,他并不是舍不得这顶陪伴过自己两年时间的帽子,而是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会在这么短时间里就选择再次放弃,放弃两三年以前的义无反顾,看上去多少都有点儿戏,但是细细想来,正是因为不想儿戏,才反而要做这儿戏的事情。
  桂珍抱着孩子走到茂民身边,淡淡地说道:“想要不憋在人家的屋檐下,你就得横下心,我也给你说过,我们还能靠采沙过日子,你不离开他,就得靠上一辈子。”
  对于这类似的话,近些天来茂民并没有少听,也算是听进去了,可越是到这临门一脚的时刻,他越迈不开步子,但转念又想到桦树湾的事儿,他就又坚定下来。“你说得对,人家有模有样地接我来的,我也不能一声不吭地就走。”茂民看着桌子上的安全帽说:“今天我把它还回去,也算是正式地告个别。”
  “别吵别闹,凡是总有个理。”这句话要放在以前,那总是茂民用来给桂珍宽心的,桂珍今天原封不动地用它叮嘱着茂民。
  茂民点点头,喝完一杯水后就拿起帽子起了身。
  林先平这边也正驱车往桥河赶,副驾上坐着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鼻梁上架着一副黑色的眼镜,穿着传统的青黑色大褂,只差一面锦旗,他就可以随便在街上寻个摊位去算命。
  “刘师傅,我交代你的都记住了吗?”林先平时不时转过头看看副驾上的这个男人。
  “只管放心,我来打卦象,你需要啥卦象,我都能打出来。”刘师傅虽然带着一副黑色眼镜,使人看不清他的脸,但他心满意足地紧攥着手里的红包,脸上露出一抹猥琐的笑容时,总给人一种他相貌极丑的感觉。“你林老板也是敞亮人,不能白瞎费的这些功夫,风水问题嘛你就看我怎么说就好了,包大家都满意。”
  “刘师傅,我看你才是敞亮人啊!”林先平满意地笑着,一脚油门下去整个车子瞬间提速,他感觉,似乎整个世界都被甩到自己身后去了。
  黎茂民赶到工地时并没有碰见林先平,只被监工告知“林老板在跑业务。”茂民只当先平是不愿意见自己才故意躲避的,于是他直接将自己的工牌和安全帽交到那个监工手上,然后就到刚竣工不久的隆笔山后园里遛起了圈。
  上山的水泥阶梯铺设得极为规整,打眼望去正是三级阶梯的模式,每两级之间都留出一片五六十平方空地,两个小广场还在修缮之中。
  茂民绕到正殿的后面,继续走上几百米,刚修缮完成的园子就出现在了他眼前,园子的边缘围着一圈木栅栏,留出两扇小门,一进一出,入口处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刻着:“隆阳仙人洞。”看着碑文,茂民心里不觉有些酸楚,那些字迹是他一笔一划刻上去的,整个园子的布局也都是按照他的设想来修建的,但是如今,这些都将与他再无瓜葛。想到这里,茂民的步子迈得更缓、更沉。
  林先平的车再次停在黎家老院外,这次赶巧,黎茂生正好在院坝里给孩子晾晒尿片。这次再见到林先平,茂生心中格外的激动,几个月的等待本以为没了指望,这一下就将茂生心中仅存的指望给点燃了。他在衣服上擦弄着手,顾不得把绾起的衣袖捯饬立正,忙赶上前去迎住林先平,把那二人带到堂屋坐下,自己忙里忙外地端着一壶茶出来。
  林先平一进屋便四下环顾一番,然后问道:“一个人在家?”
  “回娘家了。”茂生脸色很难看,又补上一句:“虎子刚出院,跟他妈一起回娘家住去了。”
  “哟,孩子生病可不是小事。”林先平看向一脸愁容的茂生,料定他准是遇到些麻烦,这样一来就更能成事儿,心里这样想着,于是话锋就顺势一转,他直接问道:“咋样,上次跟你商量的事儿?”
  茂生瞧过坐在旁边一直没有开口的先生,缓缓地说:“行,我是行……”
  不等茂生讲完话,林先平就迫不及待地介绍起来:“这是刘师傅,咱隆阳远近闻名的大师。”说完,他还一脸崇敬地对算命先生竖起个大拇指。
  刘师傅向茂生微微点头示意,茂生也听说过有这样一个厉害角色,只是一直没见过,这次好不容易遇见真神,于是连忙起身鞠躬以表尊崇。
  “这样,旁的先不论,我们请先生先打上两卦,看看再说。”林先平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就招呼刘师傅开始打卦象。
  只见那人从随身携带的黑布包里摸出几枚古钱,再拿出一个龟壳,将古钱放入龟壳后,嘴里念念有词的就开始摇晃起来。第一卦打的是茂生的家庭情况,以及家人的健康状况,这位刘师傅说的也挺准的,茂生心中对这位活神仙的敬佩之意又多出几分。
  第二卦就该轮到正事儿了。在先平和茂生的要求下,刘师傅把桌上的古钱挨个捡起来再丢进龟壳中,缓缓摇动,几枚古钱在龟壳中撞得“哐哐”作响,茂生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直直地盯着刘师傅晃动的手,仿佛那每一声响动都牵动着他的内心,看得真切了,他额头上都渗出些许汗水。终于,那些古钱一个一个地落到桌面上,挨个旋转着,茂生看上去极为紧张,仿佛每一枚古钱都要打上几十转才肯停下。
  刘师傅把龟壳放到一边,盯着桌上的古钱许久不说话,旁边茂生的目光在古钱和刘师傅身上来回游走,他的嘴唇也是颤巍巍的,想问些什么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好卦象,好卦象!”刘师傅慢慢摘掉自己的黑色眼镜,俯下身体把脸凑到桌边。“主人家,这可是好卦象啊。”他并不去看身旁的两人,只喜出望外地盯着几枚古钱看,然后继续说道:“卦象显示令尊迁坟并不会给家里惹来灾祸,相反,只要迁到得当的地方,还能保你一家三口平安富贵。啧啧,老朽也是极少见到如此上佳的卦象。”
  茂生听得也是大喜过望,但还是问了句:“真的?”
  刘师傅闭上眼睛,把身体坐端,淡地的说道:“卦象乃是天意,既是天意,哪里又会有假。”
  确实,眼下孩子生病都要靠借钱,妻子儿子都靠娘家活命,恰巧先平在这时给自己送钱来……茂生心中暗暗想着,也对桌上的卦象信得更深些,对这位活神仙也是佩服得更紧了。
  先平见时机刚好,顺水推舟地说道:“茂生啊,二坪梁上可是有块好风水啊!先生都已经去看过了。”一旁的刘师傅点点头。
  “二坪梁?那不是你家的地,荒了好些年了。”茂生说这话时声音越来越弱,后半句就像说给自己听的。
  林先平也就自然选择性的只当听到前半句,情真意切地说:“怎么说我也是黎大伯的晚辈,给他做点事儿还不是应该的。”说完便从皮包里取出一沓钱,茂生看得眼睛都直了,是那两千块钱,他在心中只觉得:仿佛自己跟那钱上辈子就相识似的。
  “这钱你先拿着,我还得把刘师傅送回去,后面看准日子了我再来找你。”林先平把钱递过去便想起身离开,突然又想到什么,补上句:“要是茂民回来问这个事儿,你就顺着他的意思说,我自又打算。”说完这话,他才心满意足地往外面走。
  茂生把钱放在手中掂量起来,隔几秒钟才说道:“好好,好。”他想着,这下可以体体面面地去把媳妇儿和儿子接回家来,此时他的心里就像长满了金黄的稻谷,风一吹过,麦香沁人心脾,使人心旷神怡,自然是格外的满足。
  回到车上后,林先平用一条好烟换来刘师傅包里的那几枚古钱,他觉得那古钱值得把玩一下,刘师傅只说:“得空了再去老辈人手里淘几个,你拿去玩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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