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部（5）

　　陈宏彩望着他背上熟睡的虎子，也就不再嘀咕什么。不一会儿终于来到后院的那条小路上了。
　　“诶？媳妇儿，你看我们院子里是不是有人，还有个小轿车车哩！不是在等我们吧？”黎茂生走在前面将自家院子里的情况尽收眼底。
　　“你们黎家祖上还有这风水？”显然陈宏彩不信她男人的话，只当玩笑听。
　　“你上前来看。”黎茂生往边上靠靠，腾出个稳当的落脚点。
　　“你不是在外面惹了啥祸事吧？”这一看让陈宏彩的心悬到了嗓子眼，她明白自己的男人是不可能跟这些开小车的人有任何交集的。
　　“我这天天除了下地就是绕着你跟虎子转，我也没那功夫。”到底是身正不怕影子斜，黎茂生的言语间多少还有些委屈。
　　陈宏彩想来也觉得确实如此，但心里还是有些担忧，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人什么事在等着自己。杵在原地犹豫过一会儿，她把手里提着的一袋米藏进一丛茶树里，再从周边寻些干草遮挡一下。
　　“走啊，竹竿一样地撑在这里做啥？”陈宏彩横鼻子竖眼睛的，怎么看眼前的这个男人都不顺眼，她总还有些狐疑。
　　林先平也望见高处的小路上有人影下来，他想跑去看个究竟，眼前缠着铁链子的木栅栏又将他死死拦住。顺着下坡路越来越近的人影，让林先平确定了那就是黎茂生两口子，不一会儿，两个人的身影逐渐被房子给完全遮住。林先平也迫不及待地看了看地上的各式礼品，然后悠然自得地抽起烟，似乎他已经胸有成竹的样子。
　　终于，紧闩着的门吱吱呀呀地响起来，茂生缓缓地走出大门，停在石坎接着土坝的几步石梯上向院外盯着看。
　　“茂生，你可是回来了。”林先平的笑容很自然地浮在嘴角。
　　黎茂生一时间并没有反应过来，再定睛一看，“哎呀，这不是先平嘛，你看我这眼神，啧啧。”茂生连忙拔腿向前迎去，一双眼睛直直地落在林先平带来的一大堆礼品上。陈宏彩在屋内安置好虎子后也闻声迎出来。
　　“稀客啊，先平，快进来坐！”陈宏彩脸上并没有什么肉，好像只是套的一张松散的皮，此时一露出笑容整张脸就像漏气的气球，遍布的皱纹都挤去一块儿。
　　林先平进到屋里，随手把礼品袋放在墙角靠着，里面就像装着吸铁石，紧紧地把陈宏彩的眼神给吸住。
　　“去倒杯水来啊——”黎茂生提着一把木椅子走到林先平身边，顺手拿过挂在八仙桌上的抹布，反复地擦拭过好几遍后忙贴切地招呼林先平坐下。“杯子多洗两遍——”茂生又对进屋去倒水的陈宏彩喊着：“拿窗台靠里边的茶叶，那是今年的新茶。”
　　“不用太客气，茂生。”林先平表现得很是随和，犹豫一会儿后便直接开口：“茂生，其实我今天来还是有事相求。”
　　黎茂生一听心中颇感疑惑，心想：你这么大的老板求我干啥。此时陈宏彩端着一杯茶正走到林先平身旁，她想到黎茂民就是跟着先平挣的钱，会不会自家的财神爷到了，于是她用坚定地眼神看向茂生。
　　犹豫不定的茂生收到陈宏彩的暗示，立马笑盈盈地说：“瞧你这话说的，有用的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咳咳——”林先平先是咳嗽两声，欲言又止的样子看上去很是为难。
　　“你就说嘛，我们从小玩到大，有能用上我的地方你只管说。”黎茂生满眼期待地盯着林先平看。
　　“我最近想建个砖厂。”
　　“这是好事儿啊！”
　　“就是选厂址上有点小问题……”
　　“哦，那倒是得选个便利的地方。有底子没？”
　　“大概有吧……还就是你家的地。”
　　“你尽管说，能用的地，我跟茂生绝对不打推辞。”沉默好一会儿的陈宏彩有些按捺不住，只朝着茂生说：“你说是不是啊茂生。”黎茂生也只好在一边随声附和。
　　“这选厂啊，得是个开阔地，又得离公路近。”
　　“是，是。”茂生夫妻二人听着直点头，像极了认真听先生讲课的学生。
　　“你们桦树湾那块地……”林先平的语速突然放缓，眼神从茂生夫妻二人的脸上慢慢游走，“那块地，就刚好。”
　　“嗯，是。”茂生并没反应过来这话有什么不妥，还是一脸认真的模样。陈宏彩倒是听出来端倪，喃喃道：“桦树湾？”
　　听到这三个字从陈宏彩嘴里蹦出来，黎茂生仿佛一下子被点醒过来，“我老爹埋在那儿哩！”
　　见茂生夫妻二人齐刷刷的，用着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自己，林先平心中先是一紧，然后慢悠悠地说：“我也知道黎大伯长眠在那儿，我是想着，再请个先生寻块清净的风水地，看个吉日……”林先平又从衣服的内兜里拿出一叠钱放在旁边的桌子上，“茂生，这是我的一点心意，钱也不多，就两千块钱，算是补偿，刚才我说的那些过场再另算，都由我出，你看怎么样。”
　　看着那厚厚的一叠百元大钞，夫妻二人直接傻眼，想来半辈子还是头回见到这么多钱放在一起。黎茂生愣住良久，说话都变得语无伦次：“不行，我，我还得再想，想一下，起码得寻个先生再问问。”黎茂生心中再是一惊，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说话，于是又吞吞吐吐地说：“还是不太妥当，我哥那里还得去说。再想想，再想想……”
　　林先平听到这话，脸色瞬间暗沉下去，好在他自己也有察觉，嘴角又迅速浮现出一抹笑容。“没事儿，茂民那里我再去说就是，你们自己再好好考虑考虑。”说完话他拿起桌子上的钞票放在手心拍了拍，再慢慢放进口袋里。林先平心中已经有数了，于是也不再纠缠，只是说：“那好，茂生，你就再好好想想，我还有事儿要先走。”
　　茂生并没有挽留，只是起身相送，陈宏彩则坐在椅子上苦苦沉思着什么。
　　林先平一只脚刚迈出门槛，又陡然回过头说：“哦，对了，要不改天我找个道行好的先生来，不管成不成，就当看看风水也好。”说完话就转身离开，剩下茂生夫妻二人坐在屋里大眼瞪着小眼。
　　林先平回到车上点着一支烟，看一眼后视镜中的自己，轻轻一笑，吐出一口淡淡的烟雾，然后扭动车钥匙掉转车头。
　　从林先平离开后，茂生夫妇经历过好几天的思想斗争，这才统一战线，于是就天天盼人家领着风水先生来。就这样盼星星盼月亮的过了十来天，家中仍旧不见人来。
　　
　　这段时间以来，黎茂民没再管过工地上的事情，一是因为桂珍刚刚生完小孩，再就是因为林先平的原因，不过说来也巧，先平的孩子也在前两天出生，而且同样都是小男孩。两个小孩子一前一后地来到世界上，给两家人带去无比的欢乐，似乎把之前的不愉快和矛盾都给冲淡了些。
　　茂民给孩子取名叫“黎毅余”，这代人辈分里泛一个“余”字，取“毅”为名，茂民是想孩子将来做一个有毅力的人，这个名字也是一种希望。林先平并没有跟着族谱走，而是找来一个算命先生，不知讲究的是哪方面，最后给孩子取了个名字叫“大伟”，林大伟，叫着也是朗朗上口，旁的不说，让人一听就觉得这名字挺大气的。
　　两个孩子相继满月。
　　茂民夫妻没有操办，毕竟现在还没房子，前两年家里老人去世也才麻烦过乡里乡亲。先平则不一样，孩子满月那天，许多人都自发地跑去他家去祝贺，就算不想操办也是不行的。
　　宴席是从下午开始的，林先平也不忘亲自开车去接茂民，桂珍再三推辞要在家照顾孩子，只得茂民一个人跟先平上了车。
　　大概到晚上八点多的时候，客人们都已经尽数散去，只剩下先平和茂民还在喝酒聊天，他们说着近两年在一起经历的种种。
　　“我前段时间回桥河遇到一个人。”林先平端起白瓷的小杯对茂民做敬酒状。
　　“哪个？”黎茂民端起酒杯跟先平手中的杯子轻轻一碰，然后两人一饮而下。
　　“杨承畴。”
　　“谁？”茂民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
　　“就是那个回民，咱桥河那个有名的混子。”
　　“哦——遇到他咋了？”
　　“他在桦树湾也有一块地，跟你家的挨着界的。”林先平说话间眼神却溜去一旁，像是在故意躲避些什么。
　　杨家的那块地虽然也在桦树湾，但却处在茂民家那块地的内侧，不临近公路，而且面积也有限，并不足以去营建一个大型的砖厂。
　　“你可真有办法，两块地就隔着一个土坎的界。”黎茂民显然有些生气，“我还以为，孩子的出生能让你把这种荒唐想法给丢掉，看来，我还是不够了解你。”
　　“我也不是逼你，只是想你再考虑考虑，将来有钱咱哥俩一起赚，你的沙场加上我的砖厂，未来几十年我们都可以不用愁，这有什么不好呢？”林先平心里仍对茂民抱着希望。
　　“你不用再往下说，今天孩子满月，我不想跟你吵，只要我还在，你就甭想越过我家桦树湾那块地界的一分一厘！”
　　茂民决绝的态度似乎激怒了林先平，他质问茂民：“你在这儿装啥呢？当初你打算从学校离开的时候咋不去给你爹说，人活着的时候想着法儿糊弄，等到人死了才又守着一堆烂石头？你来的什么劲？为的哪样？好说歹说你都不听？”
　　茂民猛地一把将林先平推到地上，他咬牙切齿地却说不出一句话。
　　“推得好啊，你忘了你现在的一切是谁带给你的吗？嗯？”林先平并没有要站起来的样子，半躺在地面上，“黎大孝子，咱们走着瞧。”他的眼睛里闪出一道比饿犬还要贪婪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黎茂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