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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12)

作品名称:徐吟且行      作者:李笺伍      发布时间:2023-01-19 17:59:54      字数:5528

  黎毅余这边已经赶到他父母的坟前,新垒砌的石堆缝里也冒出来杂七杂八的绿草,坟前还有火炮的残渣,看上去是方才炸完的样子。他半跪在坟前的拜台上,按着顺序先点燃两只白色蜡烛,再拿出一小捆香点着插在坟前,最后才双膝跪地开始烧纸。
  “爸,听说你也抽烟的,”黎毅余说着话就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两根烟,一齐点着,在坟头的石缝间插上一根。“你们给我留的房子就要拆迁了,我知道二叔他们在想啥,但这个钱我自己一定会拿到的。”
  一年间总有那么几次,黎毅余要坐在这儿说些什么话,自言自语的,自己对自己笑,自己跟自己哭。实则,他对父母最清晰的记忆还是留在那张相片上,只不过,他知道自己身体里流着这里面人的血液,他们每天都在一起流淌澎湃,压心底的话,只有在这儿说出来才最合适,当是微风一吹便散于荒野,再无人知晓。
  黄纸烧过的灰烬趁着山风到处飞舞,黎毅余也骑上摩托车准备下山去。
  实际上,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去哪儿,只是骑着车穿梭在风中的感觉让他感到无比的轻松自由。在盘旋的山路上很快就跑到了尽头,从黎茂生家旁路过时,他家房顶上红砖垒砌的烟囱正吐着浓浓的炊烟,黎毅余停下只瞥一眼,然后捏住离合,左脚把档杆向上一勾,右手又向里转一圈油门,松开离合后的车子瞬间加速疾驰而过。可能是发动机老化的缘故,一阵蓝烟在车子不见踪影后仍未散去。
  黎毅余突然想起张军,心里想着:早上答应好人家要去看看的,于是他开始朝着张军的修理厂骑去。
  这个男人似乎永远都在摆弄那些轮胎、零件,他近旁地面上摆着的也永远都是扳手钳子,额头上的汗水也总是浸着黑色的机油,不时间脱掉一只脏兮兮的皮手套,再挠挠脖子或是擦擦两鬓的汗水。黎毅余停在路口,远远的看着张军,每一次来这里,最先瞧见的准是这个场面,他心里在想着:好比把一张老碟片放进一个破旧的DVD里,黑白的画面重复的在放着。
  黎毅余按下左手边的喇叭,然后把车骑到厂门口停下。
  “叔,我就很奇怪,怎么我每次过来你都在做同一件事,动作都是一样的。”黎毅余递上一根烟给他。
  “嘿,干这个的,靠它吃饭,那当然就是跟它最亲的。”张军接过烟,盘腿坐在地上。“怎么样,来不来?”
  “我倒是想来,但那边我还没打招呼哩。”黎毅余也确实有些为难,总不能不声不响地就跑掉。
  “你迟早得走的,挺大个老爷们,干那?”
  “我也有底,那不当时没辙嘛。”黎毅余又侧过头四下环顾一圈,他发现之前的帮工还是不见踪影,仍旧只有那个老师傅在里面清洗着零件。“张叔,你这儿其他人呢?”
  “走了呗,”张军抽完一口烟,苦笑着又慢慢说道:“人家林老板准备搞个大工程,还全找的本地人,工资也不错,我这里生意也不是太好,养不活人,可不得都走了嘛。”
  “是喔,张叔,我来,但是我得找个时间回县里去交代下。”黎毅余灭掉烟头话锋又一转,“你说,我这个车再改一下可以跑长途不?”
  “长途?你到哪儿去?”
  “没,我就是说说。”黎毅余看着远处的老伙计,忍不住露出一脸的傻笑。
  “说说?你啊,我估摸着咋也不是说说,啥事干不出来啊你。”张军略带戏谑的话也惹得黎毅余尴尬的低下了头。
  “我就是想,”黎毅余说着话,转过头将张军的目光也引到了那辆车上。
  “想啥?”张军看到眼前这个年轻人的眼睛里有些渴望的光芒,像是深夜里静谧的湖面,蛙声虫鸣荡起湖面的圈圈涟漪,那每一道小小的波纹中间都映着星光月影。
  “我想能不能等着再攒些钱,把车改一改,然后去跑一跑,能跑多远尽量跑多远。”
  张军听后沉默一会儿,狠吸一口烟,然后将烟把弹飞在空中,烟把翻转成为红色的圆圈,然后一只手撑地慢慢站起身来,他说:“那可得挣许多的钱才行。”
  这并不像句玩笑话,认真的模样也超出了一句简单大实话所能包含的成分,其中或许有些遗憾的意思,谁又说得准呢?
  “今晚你就先在我这歇着,好好想一下,”张军挪动着步子,又回头看向黎毅余,“你跟我来吧,库房里还有个小房间,先前有人住,被子啥的也都齐全。”
  黎毅余没有说话,只是连忙紧跟上去。
  
  秋夜的凉意已是十分的明显,林小斐靠在杨梅家楼下广场的长椅上,仰过头双眼无神地望着夜空,而今晚的夜色实在是不美的:几朵乌云把半轮月亮搂在怀里,月亮往东边跑,乌云也跟着一起,深一层浅一层的总不散去,至于星星的踪影也是惨淡的,费尽力气去看,东南西北都找过几遍,才能找见那么几颗,也都是暗淡无光的,路灯下,杏叶掉落一地,偶有几只夜猫野狗出没,为了争抢一块骨头或是半截香肠而大打出手。
  林小斐隐约间在夜空中见到了杨瞎子的脸,闻到了雨夜里呛人的烟味,听到了男人和女人争执的声音,她抱住自己的头,蜷在长椅上,时间似乎是凝固住的,只有风吹过抚动地上的树叶才让人察觉出这个世界仍然是活的。她慢慢抬起头,撩拨自己的头发,然后站起身,她似乎在这一段时间里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小区里的夜灯在路边站成两排,该是年久失修的缘故,多数都已经坏掉,剩下几根也只是还微微亮着,不知哪天可能就会熄掉。林小斐从没觉得去杨梅家的路如此漫长。楼梯道的声控灯报数似的一层层被点燃,小斐的步子踏得很是轻巧,楼道里回荡着的都是小孩儿的啼哭声,老人的咳嗽声,青年男女的嬉笑声,中年夫妻的争吵声,每一层的声音都不太一样,但它们都溶于这栋楼房之中,永远也不会钻透墙壁乘风远去。
  终于走到杨梅家的门口,林小斐习惯性地摸着自己的上衣口袋,才又想起自己已将钥匙还给了杨梅。小斐伸手去敲门,但是屋里并没有回应。她心想,杨梅应该是在家的啊,自己刚从店里过来,早上杨梅也去过店里,这会儿不在家不应该呀?再者说,她也不会把茜茜一个人丢在家里这么久的。小斐心里又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再用力去敲门,里面仍旧没有回应,于是她思量一会儿过后,又隔着门板朝里面喊上几声,但仍旧只是徒劳而已。
  或许这就是天意吧,小斐心里想着:本来打算当面跟杨梅道别的,但眼下的情况看来,还不如直接走掉才更显得顺其自然。小斐下楼后向着老街的方向走去,她的手心里攥着一把缠着红绳的钥匙。走到老街后,她就往杨瞎子生前的那个小卖部赶去,因为只有那里才是她现在唯一的栖身地。说来也怪,这样一个破破烂烂的地方,又脏又乱,却两次收留下无处可去的林小斐。
一辆黑色轿车打着黄色的远光灯缓缓驶进杨梅家所在的小区楼下,在路口靠边停住。
  “我还以为啥急事,白瞎几个小时,害得我把茜茜一个人丢在家。”杨梅在车里对着林先平翻出一个白眼。
  “你不是说走的时候她睡下了嘛?再说,今年有8岁了吧?”林先平倒也不计较,半开玩笑的安抚着杨梅。
  杨梅没好气道:“9岁。”
  “哦,对了,老头那房子的钥匙在你那儿吧?”林先平正解下腰间的安全带,“你得抽时间去看看那屋里还有啥东西要搬出来不,工期一到,说拆就拆了。”
  “估摸着小斐在那儿住着的,”杨梅从林先平上衣兜内掏出一根烟点上,刚吸一口就被呛住,开始不停地咳嗽。林先平忙把她手里的烟夺过来扔到窗外去,“她在那儿干嘛?”
  “这两天因为老爷子的事儿跟她起了些争执,我也看的出来,她不乐意在我这里往下待。”杨梅轻抚着自己憋闷的胸口,“怎么,才想起来你自己还有这么一档子事?”
  “不乐意?我还不乐意......”林先平欲言又止,把刚解下的安全带又按进卡扣中去。冷冷的说一句:“下车吧,我要回去。”
  杨梅也没有再说什么,自顾的下了车,刚走出几步,林先平又扯着嗓子说道:“想法子给她租个房,今天说的事得记清楚。”杨梅仍旧不说话只回头看林先平一眼,随后便转身离开,她的心里陡然间开始担忧起来:从茜茜生病以后,她还从来没有一个人在家里待过这么长的时间。
  林先平坐在驾驶位上抽烟,迟迟没有离开,脑子中总想着大伟白日里打回来的电话。按下车窗,林先平双目紧盯着后视镜中的自己,随后习惯性地把指间的烟屁股弹飞,关上车窗后将车掉头开了出去。不知哪儿来的几声犬吠惹得野狗们纷纷叫唤起来,夜里的风刮得更加紧密,空气中的水汽也变得厚重几分,一场绵绵的秋雨指不定说来就来了。
  杨梅上楼的步伐很是急促,皮鞋的后跟敲在水泥的台阶上,接连不断的脚步声在楼梯道里来回荡漾。杨梅一层层的上着楼梯,心里也越来越急躁,一颗心莫名的悬到嗓子眼上,竟找不出个缘由来。
  终于来她回到了自己的家门口,杨梅在手提包里翻来覆去的找着钥匙,却找不见个踪影,定神一想,方才从衣服的内兜里掏出钥匙。她急不可耐的想把钥匙插入锁孔中,反复几次都没成功,仿佛这不是她家的门锁。
  杨梅手里的钥匙终于顺利的将门打开,她三步并两步的往屋去,随意的将手提包扔在外屋的沙发上,迈着急切步子走向自己的卧室,慢慢打开门,茜茜安静的平躺在床上,杨梅急躁的心瞬间冷静下来,她轻轻地走到茜茜枕边,俯下身体摸了摸茜茜的脸蛋。指尖刚触到茜茜脸蛋的那一刻,冰凉的触觉从指尖直击杨梅心中,一瞬间似乎有巨浪在她心中翻腾,她把手移到茜茜的肩上,轻轻摇晃两下,声音有些颤抖的叫着:“茜茜,妈妈回来了,茜茜。”杨梅啜泣着呼喊茜茜的声音,似乎让空气都变得颤抖起来,她拼命的摇着茜茜的肩膀,直到自己瘫软的跪在地上,她双手掩面,眼泪在脸颊上划出道子来,整个房间没有一丁点声音。
  楼下的野狗在巷道里狂吠不止,为了争食,一只狗把另一只狗眼睛咬瞎,受伤的狗流出许多血,只得落荒而逃,血迹也洒出几百米,或许,隔天它就会死,抑或是去寻找一个新的可以抢到食物的地方。赢下来的狗把食物衔至一边,然后朝着夜空大叫几声,周围再没掠食者敢于靠近,就连夜风都在这时销声匿迹,或许是出于对赢家威严的致意,剩下的时间就让这狗好好享受独属于它的战利品吧。
  
  湿润的空气还是惹来一场绵绵的夜雨。
  挨近库房的小屋子里满是汽油的味道,不透一丝光亮,尽管环境不如人意,黎毅余却睡得很踏实,时断时续的呼噜声渐渐把他送入到梦境之中:
  大概是深秋时节吧,黎毅余撑着一架木船在绕城的洄江江面上漫漫荡着,远远地看着隆笔山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好不热闹的样子。于是,他加快划桨的速度,想要尽快靠岸也去凑凑热闹,这使得水面的波纹变得更欢腾些,霎时间,船身似乎被什么东西给绊住了,猛地抖动一下,黎毅余也是一惊,回过头想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江面之上除了四散开来的涟漪,其他什么也没有,正当黎毅余纳闷的时候,一个约莫八九岁的小女孩儿赫然坐在船尾上。
  黎毅余盯着女孩儿看,觉得眼熟却又认不出。小女孩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全部的头发扎成两条辫子。女孩儿也一脸笑容的望着他,什么话都不说,只是指着对面人群熙攘的隆笔山。黎毅余似乎也说不出话,又愣住看看那女孩儿,女孩儿的手没有放下,脸上的笑容灿烂如花,眼睛里闪烁着期待的目光。见状,黎毅余才又缓缓划动自己手中的木浆。
  木船乘着顺风前进的很快,眼看马上就要抵达岸边的时候,船身却又是一阵猛烈的抖动,很快整架木船都被掀翻在江面,黎毅余被吓得想要尖叫却怎么也叫不出声,他在水里胡乱扑腾着,或许是想寻找一同落水的女孩儿,可没等他扑腾几下整个人就失去了知觉。宽阔无垠的江面上,几条大波浪正在成圈荡漾,等到平静下来,江面再见不着一只船一个人......
  转眼间黎毅余来到了一个荒芜的大草坪,天色已经是灰蒙蒙的。他站在草坪中央四处打量着,这个地方很是宽阔,称之为小草原也不为过,位置似乎也是很高,远远地可以眺见低处一些人户还亮着灯光。身上湿漉漉的黎毅余在原地转上一个圈,一个人影也没有瞅见,他觉得很是乏力,索性让自己的身体向地面一坠,整个人瘫软地坐在地上,惊魂未定的他还没从刚才落水的惊惧中走出来。
  天色黑得愈加彻底,整个园子被一层深深的恐惧给笼罩住。椭圆的月亮呈镂空的形状,像极了一只眼睛,微微泛红,几朵乌云附着在旁边,慢慢的变成一张模糊的脸,看不清楚的五官却有着凶神恶煞的气势。园子里死寂得连一声蝈蝈的叫声都没有,也不吹一丝风,好像是个凝固的空间,只有黎毅余急促的呼吸声在搅动着这方天地,他半蹲着蜷缩在地上,湿漉漉的身体上沁骨的寒冷让他有些麻木了,双眼空洞无物的盯着自己的脚尖看。
  陡然间,从他的脚尖前的土地开始,在荒芜的杂草中间陆陆续续冒出些野菊花,蜿蜒着向前排开,形成一条路,见到眼前的这一幕,黎毅余不再感觉到寒冷,他咽咽口水,慢慢站起身跟着菊花开出的方向寻去。
  走到园子向里的边际,隐约间出现一个洞口,只是被杂草树木给遮挡住了,靠近一看,洞口边缘有很规矩的铁铲的痕迹,看上去完全是人为的。黎毅余停在洞口没敢向前,只是伸手在衣服兜里寻摸着什么,半晌,才掏出一包软盒的烟跟一个打火机,烟盒已经被江水完全泡发,他试着转动打火机的擦轮,试过几次之他后居然擦出来些火苗,黎毅余见到眼前的火苗感觉格外亲切,但一转眼看着完全被泡发的烟盒,他更觉眼前的火苗有些不可思议。时间也容不得黎毅余再去思考其他的事情,他赶忙在周边寻来些干枯的树枝和草木,然后用打火机点燃,等到做成一个简易的火把后,黎毅余才提起来胆量来,他开始朝着洞口里面走去。
  洞内冷幽幽的,寒风直往里灌。真就怪了,外面明明没有风,这洞里的风难不成是土里钻出来的?黎毅余越往里走越感到更深的凉意,整个人冷得直哆嗦,洞内的环境也越来越狭窄。正当黎毅余萌生退意,他透过火把的光线看到更深处有一个女人,并看不清五官怎么样,只能看见她披着一头柔顺的长发,女人的周围开满着黄色的菊花,她似乎也看见了黎毅余,但她并不同他讲话,也没有表情或肢体上的招呼。眼前的画面并没有让黎毅余更加惊讶,这一幕他似乎在哪儿见过,却又怎么都记不起来。在他恍惚间,刚才的一切又都在片刻后消失不见,手中的火把也快燃尽,黎毅余赶忙转身离开。
  等他刚要走出洞口,只听得一阵小孩儿的嬉笑声,他绷紧的神经促使自己加快着步伐往洞口外面去。刚出洞口,他发现刚才引自己过来的菊花还开着,而在对面那一头站着刚才出现在他眼前的那个女人,以及同他一起掉进江里的小女孩。黎毅余朝着二人跑去,地上开着的野菊花迅速枯萎,跟荒草融为一体,而那两个人也是纵身一跃,一齐消失在了山野人家灯火点缀的夜空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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