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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10)

作品名称:徐吟且行      作者:李笺伍      发布时间:2023-01-19 17:19:45      字数:3117

  秋意开始深浓,早晨的气温自然很低。
  阁楼上睡梦中的黎毅余,在紧促的敲门声中不情愿地醒过来。“来了来了。”他先是应付一声,敲门声催促的劲头如愿地降了下去,黎毅余懒散地揉搓着眼睛,极有可能是因为这揉眼的动作使他完全清醒,“怕不是小斐回来了?”黎毅余自言自语着,随后连忙一把扯过衣服,一边下床一边糊纸似的把衣服往身上套,同时也不忘记再吆喝上两嗓子——“来了,来了。”
  黎毅余刚把门打开,林小斐便无精打采地进到店里。
  “你先把门关上。”林小斐脸色有些苍白,顾自的打理着被雨淋湿的头发。
  听见这话,黎毅余竟有些迟疑,显然他还是有些懵的,但下一刻打眼瞧见林小斐湿漉漉的头发时就立马意会了,“噢,好。”黎毅余忙把玻璃的推拉门关上,等关上后才又察觉到不将卷闸门拉下来,从外面看进来仍然是一览无余的,忙又推开玻璃门,只是外面的卷闸门并没有被完全拉上去,“哐当——”推拉门不出意外地撞在铁皮上,嚎叫般的碰撞声让黎毅余顿时觉得十分尴尬。
  “你在下面看着点,我上去换个衣服。”林小斐半蹲着在吧台最下面的柜子里翻找出一套店里的工装。黎毅余见着正想上前说些什么,当下却是欲言又止。实际上那套工服是黎毅余的,素日里杨梅也没有要求他们穿工装,所以也就任由那套衣服在柜子里吃灰。
  林小斐换好衣服下楼时,黎毅余也是很贴心地递过去一杯白开水,“先喝杯水吧。”林小斐接过水杯的瞬间盯着黎毅余看上一眼,她发现杯子里的水温是刚好可以大口去喝的。
  “最近一直是你一个人在店子里吗?”林小斐的神色恢复了些许,见黎毅余傻傻地点着头,她又莫名其妙地自言自语着,“也对哦,梅姐姐也该是没时间来的。”
  黎毅余听得云里雾里,丈二和尚似的摸不着头脑,一时间也不知道该问些什么才好。林小斐放下水杯,轻轻说道:“去把门打开吧,上班时间到。”言语间不乏俏皮的意味。
  时候稍晚些,约莫到了中午。刚刚送走两个客人,黎毅余在货架前整理着刚刚被翻得乱七八糟的货物。
  “你知道老街的那个杨瞎子吗?”林小斐趴在吧台上向黎毅余投去好奇的目光。
  黎毅余听到这个人的名字时,手上的动作立刻放慢下来,心中不免觉得有些尴尬,上学那会儿他可没少在那个老头儿那里捞好处哩。“嗯,知道,咋啦?”
  “死了。”林小斐冷冷地说,“就前不久的事。”
  黎毅余愣住半晌,像是从鼻孔里蹦出一个字来,“哦。”听到杨瞎子死了,他竟不免有些失落,心里放映机似的反复出现上学的时候在那间破旧的店子里坑蒙拐骗的场景,他又想起林大伟,不知道他现在的光景如何?
  是啊,死亡从来不是让人神伤的根源,尤其在这个时代的语境之下能有多少普通又陌生的死亡足以引起多数人的悲悯呢?实则,只有那些伴随死亡一起消失的光阴才是使人黯然的原罪。
  “尸体都臭了才让人给发现。”林小斐面不改色,声音却也莫名的低沉许多。
  说到这,黎毅余倒不觉得意外,在学校的时候他不爱学习,却对《孔乙己》里的一句话记的尤为深刻:“他大约的确是死了”。想着,黎毅余竟也出奇的拽了一句文,“他大约的确是会有这个下场的。”话音一落他自己也不免笑出声来,转念一想又觉得好奇,“你从哪儿听来的?”
  “老街的人都在说这个事儿。”林小斐又端起水杯把玩,“那周围的人都在说闻着臭了好几天,后来林老板过去看工程时发现的。”
  黎毅余狐疑道:“林老板?哪个林老板?”
  “就是推荐你过来上班的那个嘛,还能有哪个林老板。”林小斐刚说完话,店里便有客人进来,于是二人开始忙碌起来。
  晚上,店面快到关门的时候,林小斐跟黎毅余把卫生打扫好以后,她就独自回去杨梅家里了。
  黎毅余独自一人坐在吧台上开始抽烟,心中实在有些郁闷:白日里向来活泼的林小斐显得有些沉闷,空闲时候也多是在独自发呆。这让他捉摸不透,隐约间感觉哪儿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
  接下来一连几天林小斐都是那样的状态。
  这天杨梅终于回了一趟店里。她坐在吧台前清算帐目,偶然提到一句:“老街那一片的房子都快要拆迁了,你知道吗小余?”
  一旁的黎毅余也是有些吃惊,心里想着杨姐干嘛要跟他提及这个事儿呢?“我还不知道哩。”
  “拆旧建新,那一片都在政府的规划里。”杨梅见黎毅余没有多大反应,于是故意又把声音加重些,“倒也不白拆,有补偿款的。”
  黎毅余似乎也听出来杨梅言语间的暗示。“杨姐,这消息可靠吗?”
  “工程都包给林老板,你林叔叔了,板上钉钉的事情。”杨梅的语气很是随意,但藏不住的是,她的眼里多多少少都闪出来一些关切的目光。
  黎毅余没再说话,似乎陷入到冥想之中了。
  “不然我给你放几天假,你回去问问。”杨梅放下手里的账本,“前段时间我跟小斐不在,你一个人也挺辛苦的。”
  听着这话,黎毅余望向杨梅,心里越发感觉到疑惑,但还是没问出口。杨梅似乎也察觉到黎毅余心存疑惑,随即便说:“前段时间碰巧遇见林老板,听他说你爸妈生前在老街那片儿给你留有房子。”
  黎茂民夫妇生前确实在老街置办过一套房子,但当时还没来得及装修,夫妇俩就出了意外,所以至今那套房子也都只是一套毛坯而已。这件事情是极少有人知道的。
  黎毅余心里想着,前几天林小斐刚回来时也跟自己说林先平去过老街,按照杨梅现在的说法这事儿是准没错的,但是林先平跟杨梅说这些干嘛呢?一时间想不明白,他也便不再去想,只是应着杨梅:“谢谢杨姐。”
  林小斐也看出黎毅余有些心思,便开口说:“梅姐姐,今晚该着给我们发工资了吧。”
  “对喔,这不刚盘完账嘛,晚上顺便请你俩吃个饭。”
  “我说怪不得梅姐姐昨天买那么多菜回去哩,你有口福咯。”林小斐对着黎毅余使了个表俏皮的眼色。
  “那自然是。”黎毅余瞧着小斐俏皮的模样直觉得十分可爱。
  到了晚上,几人在杨梅家中烫着火锅。茜茜坐在几人中间,脸上虽然没有开怀的笑容,却也不像黎毅余首次见她那样重重戒备。饭间,黎毅余还尝试着给茜茜夹去一块儿米糕,茜茜盯着杨梅的眼睛看,杨梅轻轻抚过茜茜的额头,她才捧起面前的碗去接过黎毅余夹来的米糕。
  吃完饭一通收拾过后茜茜早已睡下,黎毅余跟杨梅和林小斐随便招呼几句过后就离开了。
  “你去过老头的坟前了吧?”杨梅背靠在墙面上紧咬下唇,凝视着小斐。
  小斐一时不知道咋接话,只说:“先坐下吧。”杨梅还是立在原地动也不动的凝视着小斐。
  “去过,就在下葬的第二天。”小斐说完一下子就躺仰在沙发的靠背上去。
  “以后别去了,有些事儿就让他烂在土里不行吗?”杨梅的声音有些颤抖,“算了,别被人发现就好。老头那房子留给你的,等拿到拆迁款你就走吧。”说完话杨梅径直走回到房间里去。
  林小斐把头埋在抱枕堆里,时断时续的啜泣声让昏暗房间里的空间似乎变得扭曲起来:
  仲夏的夜晚暴雨倾盆,巷道里的排水系统早已不堪重负,纵横的巷子被水流冲刷成无数浅滩。雨刷器在车窗前任劳任怨的来回摆动,暖黄色的车灯也变得朦胧起来。年轻的杨梅坐在汽车的后排,怀里抱着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林先平在前排吐出的烟雾呛得小女孩儿连连咳嗽几声。
  “先安置在这,等我把茂民的事处理好再说。”林先平话语间虽并无锋芒,但杨梅隐约间也嗅到了他敦促的意味,杨梅心中陡觉讶然。这种感觉来得很突然,林先平事先跟她商量这件事的时候她也并没有生出丝毫这种复杂的情感。恰恰在这时,惊讶还是害怕,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来的后知后觉。
  “这可是……”
  “我也没办法,你以为我想这样?”林先平不等杨梅讲完话,无奈的腔调中却像是暗藏着万千伏兵。弱者的语境,凌厉的气势,发轫期的林先平惯于这些把戏。
  杨梅把头侧向车窗外面,瓢泼的大雨依然在倾倒着。她心里明白,这件事已经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其实她早就知道,不知是不是雨点子砸到了杨梅的眼角处,水滴落到她嘴角时,一抹苦笑硬是扯出天空的一道闪电。惨白的光撒在小女孩儿的脸上,写满生涩的脸波澜不惊的像是一块木头,她不知道又或许知道,这时候的一切都与她息息相关。一刹那间,天空又全然黑下来,女孩儿又浸入到无边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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