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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1)

作品名称:徐吟且行      作者:李笺伍      发布时间:2023-01-17 18:04:01      字数:4274

  隆阳县城横江对面的山上有一座道观。人们唤这山作“隆笔山”——大概四五百米的海拔,山形秀气,像一支毛笔插在江边,这山也正因此而得名。
  山上的观内不知供奉着哪一位大罗金仙,往来参拜的人倒还不少。雨季正盛的当口,人们真以为山上的道观里住着哪位神仙,便趁兴去拜。俯首帖耳地跪拜,企盼着早日发财,恨不得立竿见影。而黎毅余就指着这种时候去发点儿小财。趁着学校下课时欢愉、自由的气氛,可以从后门翻出校外,去山上倒卖些货,赚他几包烟钱。啧啧!黎毅余站在教学楼的阳台上暗自窃喜着。
  “大伟,你过来一下。”黎毅余大步跑到教室里,朝着中间那组最后一排座位上的男生喊着:“咱们走!”坐在最后一排的林大伟很是灵性地把头一抬,他的眼神跟黎毅余的眼神撞在了一起,恍然大悟,“得嘞。”
  两个人三步并两步地溜下教学楼,向着学校的后门跑去。那是一条老旧的巷子,两边东倒西歪地停放着些积灰很厚的自行车、摩托车,还有累年堆积的废弃物。半年不打开一次的后门,两扇铁栅栏上锈迹斑斑,通体的灰土上有着与鞋底亲密的吻痕。黎毅余左右看看,“大伟,你还是先把门给我扶着。”“好嘞。”林大伟一边答应着,一边伸出手抓住门上的几根钢筋。黎毅余打响一个弹舌“咚——”便敏捷地翻到门上去。尽管有林大伟在下面扶着,那门还是摇晃得厉害,倚老卖老地吱呀呻吟着。“你他娘的快点儿啊!”林大伟左右扫视着环境,耳里听着门摇晃的声音实在感觉有些躁,便没好气地催起了黎毅余。“马上好了,好了,我跳了——哈哈,来,你快来,我给你扶着!”林大伟二话没说,便身轻如燕般地翻了过去。
  他俩走到路边靠墙的地方,拿出钥匙、骑上一辆又脏又旧的红色摩托车就出发了。发动机轰隆一响,车身像是被鸡毛掸子打了一下,灰尘猛地向地面抖落,疾速转动的后轮又把地上的尘土搅混到空气中去。这辆又旧又破的红摩托,是黎毅余攒够足足一年多的钱,想尽了各种办法,才在县城边上老张那里买到的破烂货,但对于从小就喜欢摩托的黎毅余来说,这就是最为珍贵的宝贝。
  两人把车骑到旧街巷子里,一家卖香蜡火纸的小破店门前便停下来。这个小店的主人是个半瞎半跛老头子,姓杨,人称“杨瞎子”,还是个回回,人们都说他是个不老实的穆斯林——据说年轻时候吃喝嫖赌,到处偷拿、坑蒙拐骗。他也有过孩子,还是两个,但都早早夭逝,他的女人也是被他自己给打跑的,最后落得个半瞎半跛的局面。早些年,他用自家祖上传下来的田地山林换来这间小破屋,做点售卖香火的营生。即便是这般境地,老头子仍然不忘偷鸡摸狗的本行,纵然动作拙劣,时常被发现,他还是乐此不疲,别人奈何不了他,也都不愿意去招惹,毕竟他是大半截都埋在黄土里的人了。
  黎毅余和林大伟骑在车上抽完一根烟后才下去。
  黎毅余用右肘碰了碰林大伟的肩背,朝他暗使一个眼色,林大伟立马会意,嘴脸微微一扬,志在必得的模样实在有些贱人的气质。黎毅余直接向店里走去,林大伟则走到离店门两三米远的地方,悄悄停下。
  “有人没?有人没有?”黎毅余一边大声吆喝着,一边回头继续向门外的林大伟使眼色。林大伟立即跑步到门旁,一副做贼心虚的架势靠在近门的左边墙壁上。
  “咳,咳咳……”老头子咳着嗽,拄一副竹棍拖沓着从内屋往外走。他的胡子基本跟头发一样长,也都是银白色的,咳嗽间的喘气散发出一股并不浓烈的臭味。“买啥!”老头子的声音很是响亮。泛着白皮的耳朵上架着一副老花镜,睁着青白色还带有些血纹的眼睛,眸子里却是空洞的,全然无物的感觉,非要形容的话,只能这样子说吧:那双眼睛好像就是一潭死水,若谁站在这潭死水跟前,不经意听见蛙声虫鸣竟会陡然生出一股凉意,是怆然或是森森的恐惧。
  黎毅余上下打量着老头子,心想:这老瞎子,还挺精明,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能见着光哩!想着,黎毅余居然笑出了声,又下意识的捂住嘴角,他刻意将嗓门放大一点,“买几把香,再来几叠拜庙用的黄表。”
  闻声,老头子便开始摸索着货架,他抓住一个隔间板扶住,“你要香表,自己拿一下,我盯着你。”黎毅余心中更觉得好笑,便说:“还是你来找,我也不晓得你放在哪里的。”老头子迟疑一会儿,“嗯?架子上倒是有香,黄表嘛……你要多少?我去给你拿。”黎毅余噘着嘴不假思索地说“一样来十个吧。”老头子把手从架子上撤回来,“你在这儿待着,我去拿……嗯,你还是跟我来吧。”他用撤回来的手摸到旁边放着的竹竿,拿起探路,又说了一句:“来吧,跟我进去。”
  黎毅余哼着小调,跟老头子进到内屋,去拿平日里不怎么卖得出去的黄表。此时林大伟的作用便能显现出来:他从门口旁慢慢走到货架边,顺手抱起一大包上坟用的粗糙黄纸,立马就又溜逃出去。等老头子和黎毅余从内屋退到外屋时,早已得手的林大伟潇洒地站在摩托车旁边抽烟,顺便打眼瞧瞧车旁那一大包东西,得意地笑着。
  二人回到外屋,老头子手里提着装香表的塑料袋,“十二块五!”黎毅余心想:这老头虽然瞎,扯上了钱财却还是明镜似的。再一想:管他多精明呢,还不是上了自己的当。嘿!
  黎毅余从裤兜和衣兜里连连掏出两把零钱,细细一数,将纸币在柜台上铺开,然后说道:“都在这儿了。”老头子也是极为细心地一张张摸过去,“臭小子,还少一块五!”黎毅余大吃一惊,但也只好恋恋不舍的从裤子的屁股兜里搜罗出一块五来,慢慢地放在柜台上面。老头子顺序拿起,放在老花镜前一摸,这才会心一笑,脸上的褶子都被挤弄到一块儿叠起来,“好了,给你。”老头子缓缓把塑料袋递给黎毅余,心满意足地把钱塞到衣服内侧的荷包里。黎毅余也点上一根烟,带着笑意匆忙离去。
  风吹着香烟的雾气飘向屋内的杨瞎子,老头又开始咳嗽了。可能他怎么也想不到:偷鸡摸狗的把戏,竟然以那样拙劣的方式,在他这个前辈的面前上演出来,而自己这只聪明的螳螂,因为风烛残年的缘故,还是输给了两只并不太机灵的黄雀。
  黎毅余骑车载着林大伟扬长而去,摩托车的尾气以及卷起的尘土在自由的空气中悠哉悠哉着。两人骑车来到隆笔山下就熄火停住,黎毅余和林大伟一如往常地把那大包黄纸提着走到四下无人的廊亭上,开始驾轻就熟地用黄纸仿照着黄表的模样折叠,不一会儿,一沓质感粗糙很多的,用黄纸伪造出的黄表便大功告成。“反正都是个烧。”黎毅余看看那一沓折好的黄表,再看看林大伟,又自言自语了一遍:“反正都是个烧。”
  倒也讨巧,山上道观里卖的香表要比平常的店子里贵上十数倍,而黎毅余和林大伟在道观门前几百米处卖的香表又要比道观里便宜不少,正应了黎毅余那句“反正都是个烧”,于是上山来拜神求福的人多半也会去买他们两个人的货。毕竟可以花更少的钱,拜同样的神,这样的性价比是多数人乐于接受的。
  黎毅余和林大伟的生意正做的火热,刚把一套配好的香表恭敬地递给一个中年胖子。说来也是,这里是供奉着道家神仙的道观,伸手接过香表的胖男人手背上纹着青黑色的十字架,脖子上挂着的大金链子则镶吊着一块玉质的佛像,一派财大气粗的模样。估计是供奉着四方不同的神佛,于是所得的庇护也就自然多些,财运也便亨通发达。胖男人接过香表就阔气地付了钱,本来是九块五,他给付十块,也没让找零。结过钱,那男人就朝着道观的大殿走去。黎毅余正把钱往衣服兜里塞,林大伟一把拽住他,“余儿,你看!”黎毅余应声抬头一看,三个气势汹汹的道士在向着他俩走过来。
  “怎么办,余儿?”林大伟望着那几个道士,慌张地问着黎毅余,“惨咯,在别人的地盘上抢人家的生意,唉,跑吧……”黎毅余迟疑一会儿便扯着林大伟转过身,想要溜走。他们俩清楚地知道这帮人的手段:前段时间也是有人在这地界公然以低价破坏山上的市场,大抢道观的生意,被发现后,遭了道士们的一顿毒打。而那些道士则是嚣张地说他们是替天行道,还扬言:县长家里都供奉着他们道观里的神明。这话一出,即便无从知晓真假,平常人也是没哪个敢再招惹这尊大神的。
  黎毅余和林大伟心里清楚他俩是铁定跑不掉了,背面着越走越近的道士,两人的心里越是发急。“唉,我们惨咯,大伟。”黎毅余瞧着林大伟,两个人都紧咬着嘴唇忍住笑声,脸上挤出的褶子直要写下个“囧”字来。三个道士走近到两人的背后,其中一个人伸手分别拍了拍黎毅余和林大伟的后肩。两人心里大叫不妙,迟缓的带着一脸的尴尬转身过去,把手又放到背后攒紧着拳头。
  三个道士竟然先双手合十地给他俩行上一个礼。稍微年长的道士随后就开口问道:“两位缘主在干什么?”说话间,道士凌厉的眼神从黎毅余和林大伟的身上飘过,接着落到地面,紧盯着青石地板上摆着的香表,再意味深长地把眼神移回到黎毅余身上。黎毅余的眼睛察觉到了那一股凌厉的气息,眼珠猛的左右忽闪,又在一刹那间稳稳定住,然后用着同样凌厉的眼光看向那个道士。他思量着慢慢张开嘴,愣住一会儿,说道:“这不摆着的嘛,能干嘛呢?不成也是拜神烧香吗?”像是洪水涌泄,二人不禁都笑出声来,本是捏紧的拳头也渐渐松开。
  那个道士向前一步,接着说,“两位在这儿摆摊恐非有些不合规矩呀——希望能跟我们去观里处理一下。”话音刚落,旁边的两个道士也都各自向前一步,三个道士的目光预谋般的撞在一起,眼神里渗出的余光好像狗一样贪婪。黎毅余不觉打了一个寒噤,心想:我这是坏了哪门子的规矩!林大伟楞在原地,也是一脸的愁苦像。
  “请——”这个字像是从那道士的鼻孔里蹦出来的。
  “不如,”黎毅余嘴角轻轻一斜,“我们把卖东西得来的钱都放到功德箱里去?”年长一点的那个道士听见这话,一激灵,眉毛一动,回道:“这也是功德无量的善举,可……”他又马上顿住,回过头看向庙门前面云集的香客,再示意性地瞥几眼黎毅余和林大伟。黎毅余左右一想立马意会,“嗷,我们俩还得赶快回家,就不自己过去了,这就要劳烦几位帮我们代劳一下。”“这,我……”年长的道士做出很是为难的模样,下意识的用眼睛的余光瞥瞥旁边的两个道士。“师兄,既然两位缘主有此诚意,那便也无妨啊。”其中一个小道士格外机灵,自然而然地就接过了话茬。小道士话音刚落,黎毅余就识趣地把手上的钱和口袋里的钱全都递过去,两个小道士一人接过一捧零钱后,那年长一点的道士又给二人使过眼色,接着三个道士便若无其事的转身离开。道士们的眼色就像他们的经法一般包罗万象。
  “唉,余儿,咱们今天可算是白忙活一天,”林大伟坐在青石板的台阶上,香烟的雾气从鼻孔里一冲便窜了出来。
  “好在没挨他们的毒打。”黎毅余长舒一口气后接着说“大伟,前段时间有个男人在山上被打的事儿你忘了吗?”
  林大伟刚吐出一口烟,听完黎毅余的话后也是长舒一口气,“这也倒是,破财消灾嘛,县长家中都供着他们道观里的神仙哩,唉,他娘的,这些家伙……”两个人骂骂咧咧地抽完烟才骑上车,一把油门下去,发动机“咔咔”直响,半天打不着火。终于,发动机轰隆隆地转动起来,两人的身影也很快就从山上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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