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聚首仙女峰（3）

　　见没有人从仙女庙里出来，他猜想道：“他又在屋后种菜了。”
　　“我们到后面去看看吧！”李玉香道。
　　他点了一下头，往庙后走去，李玉香和孙兰紧随其后。
　　“他大概不认得我们了吧？”当他们走在紧贴庙墙外的小道时，李玉香道。
　　“你们也不见得认得他了。”他道。
　　“那倒是，完全有可能。”李玉香道，“刚才在镇上碰到几十年不见的人，也有点认不出来了。”
　　“那你有点夸张了。”他道，“至多也是十几年，二十几年没有碰到。”他听董老师说过，她父母在世时，她每年都回来的。十几年前，她父母相继故世时，她也都回来过的。
　　“不与你争，与你争这没意思。”李玉香心中已明白，他讲的是对的，但想想还是补了一句，“我自己还会不清楚？”
　　就在这时，听到了一声狗吠。瞬间在前面的墙角处，出现了一条摇着尾巴的大黄狗，仿佛出来迎接他的。这条狗是老人近两年前养的，平时也一直跟随着老人。而他每次从山下回来时，大黄狗也常常冲到下山的路口迎接他的，有时还跳起来，让他抚摸它的头。。但眼下，大黄狗一见他身后跟着两个陌生人，就竖着尾巴站住了一动也不动了。
　　“不要过去了。”孙兰惧怕地道。
　　“它是‘老神仙’养的，不会咬我们。”他又对着狗叫道，“黄狼，过来！”
　　“你叫它什么？”李玉香问。
　　“黄狼。”他道。这名字是他题的，因他认为大黄狗像狼一样威风。
　　“那怎么听上像在叫‘皇上’？”李玉香有点居心不良地道。
　　“去你的！”他觉得李玉香仍与读书时代一样刁钻。这时，大黄狗已跑到身边，轻快地叫了两声。他伸手在狗头上抚摸了一下，对狗道，“你不认得这两位‘格格’吧？她们早就认识‘老神仙’了，你去把‘老神仙’找回来吧！”格格，是满语，意为小姐。曾是满族和清朝对女性的一种称谓，后来变为了对清皇族女儿的统一称呼。他是因李玉香说他像在叫狗“皇上”，也临想起来调侃一下的。
　　那狗仿佛真的听懂了他的话，飞快地离去。
　　“走吧，不用去找了，去屋里等。”他对孙兰与李玉香道。
　　“它真的听得懂你的话吗？”孙兰疑惑地问。
　　如果李玉香这样问，他就会回答当然听得懂，但眼下是孙兰问的，他犹豫起来。
　　“‘格格’，你还问他？”李玉香道，“他是在故弄玄虚！”
　　“那狗是听了他的话去的。”孙兰心中颇感困惑地道。
　　“‘酒香’，”他叫起李玉香的绰号来，“你等着看，‘老伸仙’到底来，还是不来。”
　　“他当然会回来的。”李玉香道，“他不回来，还能到哪里去？”
　　“那要看他什么时候回来的。”他道。
　　“他现在就回来，也只能说是碰巧。”李玉香自觉说得有点蛮横，不由笑起来。
　　“你看看，”他这时对孙兰道，“她多不讲道理！”
　　“我不懂，你们为什么老是要争来争去？”孙兰显然想要不偏不倚对待这两位老同学。
　　“你问她。”他道。
　　“问我干什么？”李玉香道，“他就是要与我唱反调，我说东，他偏要说西！”
　　他想了想道：“谁要与你唱反调？只是发觉你的话不全面，有时只说了一面，有时还有很大的漏洞，我才说的。”
　　“今天呢？”李玉香大概觉得自己今天说的话，既无片面也无漏洞的，得意地看他怎么回答。
　　“今天问题更大了。”他道，但他又说不出什么大问题，只能挖空心思地想着。
　　“你看，”李玉香也对孙兰道，“他就是瞎说的。”
　　“我怎么瞎说啦？”他急中生智地道，“你是不是认为只有你才讲科学，讲唯物主义的？”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李玉香想了一下问他。
　　他想不到李玉香会如此问，一下子答不上来，又转换话题道：“你是专门学哲学的，我倒想请教你一个问题。”
　　“你不要又想考考我吧？”李玉香道，“我知道，你一直对哲学有兴趣，又有什么新的发现吗？”
　　“没有，真没有。”他变得犹豫不决起来。
　　“你问吧！我也不见得能回答你。”李玉香道。
　　“我有一个感觉，唯心主义的一些著作，比唯物主义的著作显得更精致。”他显得很诚恳地问，“不知我这感觉，对还是不对？”
　　“你的这个感觉，有一定道理的。”李玉香道，“列宁也说过‘聪明的唯心主义比愚蠢的唯物主义更接近于聪明的唯物主义’之类的话，当然与你说的意思不完全相同。”
　　“对，不同的。”他道，“列宁说的‘愚蠢的唯主义’，是指黑格尔之前的机械、形而上学等的唯物主义。我说的是现代的一些唯物主义著作，只是在简单地重复着马列的经典著作，少有像《矛盾论》、《实践论》这样的紧密结合实际、具有一定开掘性的著作，而唯心主义自黑格尔以来，又出现了许许多多新的流派，他们把精神的能动性发挥得淋漓尽致，令人惊叹！像实用主义、存在主义在我国也风糜过一时。”
　　“想不到你还‘钟情’哲学！”李玉香感慨道。
　　“他是班上的‘哲学家’。”很少说话的孙兰这时道，像是在提醒李玉香。
　　“嘿嘿，”他对孙兰笑道，“我是业余爱好者，人家可是专业的。”
　　“不要‘酸溜溜’，好吗？”李玉香开玩笑道。
　　说话间，他们已走到了敞开着院门前，首先映入他们眼帘的是，娘娘殿前的一只长方形的大香炉中香烟袅袅的景象。
　　“有人在烧香。”李玉香道。
　　“不要大惊小怪，好吗？”他道。
　　“谁大惊小怪了？”李玉香道，“我看那位‘老神仙’就在里面。”
　　“不可能。”他道，“你以为他也做那种事，侍候香客，再向人家收钱、骗钱吗？”
　　李玉香笑道：“现在这样的事不要太多！我听一位同事说，一次她进一个庙里看看，人家递给她三支香，她没有多想，就把香点燃了。可当她要走时，人家要她付五十元钱，差不多是一个人的半个月的工资。她不肯付，人家就指着她点的三支香，让她仔细看，只见两支烧得快，一支烧得特别慢。人家告诉她，这叫‘三长两短’，近期必有祸事。”
　　“不对！不对！”他觉得不对，叫起来，“这怎么叫‘三长二短’？明明是一长两短。”
　　“其实就是两根长也好，两根短也好，他都会这样说的。”李玉香道，“反正我同学听他这么说，心中有点怕。这时人家又说，付了香钱可以替她破解的。她就乖乖付了五十元钱了事。”在当时五十元钱也是个大数目，当然与后来烧一支高香要七百八百的，甚至数千数万的，就无法相比了。
　　“‘老神仙’怎么会做这种事？”他道，“他只负责打扫，收拾供品。哈哈，所谓收合供品，也就是把水果、糕点等供品撤下来，满足了口福，我也分享了。”
　　“你也吃人家供仙女的供品？”孙兰问道。
　　“吃啊。”他道，“不吃，烂掉，霉掉——浪费了也可惜。”
　　“吃就吃，”李玉香道，“还说什么浪费不浪费的，干什么？”
　　他笑道：“等一会请你也‘共享’一个饼吧，我房间还有一些饼的。”
　　“我们先到大殿里去看看。”李玉香道。
　　“那供桌上的东西，你现在是不能‘享用’的。”他道，“要等供过一定时间，才能撤下来的。”
　　“我说过要‘享用’供桌上的东西吗？”李玉香装着嗔怪地道，“我只是说进去看看，还应该拜一拜，你说可以吗？”
　　“你想拜就拜。”他道，“反正我是不拜的。”
　　“哦，我忘了你是共产党员。”李玉香又问孙兰道，“你想拜吗？”
　　“拜拜也可以。”孙兰勉强地道。
　　“那就不要拜了。”李玉香像很理解地道，“你肯定认为拜了也就是拜了。”显然，她的意思就是拜了也是白拜的。
　　他明白李玉香的意思，孙兰从小就跟着母亲上山来拜仙女娘娘的，但她父母的家一路下滑，孙兰本人自离开校门，也没有一天很好过。
　　“你不要亵渎神灵。”他对李玉香道。
　　“你老是偷吃供品，才是亵渎神灵！”李玉香反击道。
　　“怎么变偷吃了？是‘共享’！”他笑道。
　　“‘共享’，就是偷吃。”李玉香偷笑着道。
　　因为已走到大殿的台阶处，他欲言而止。这时，从娘娘殿内走出了一对三、四十岁的夫妇，无疑是专程来求子嗣的。这对夫妇用奇怪的眼光看了他们一下，又交头接耳地说了几句后，与他们擦身而过。
　　“他们一定感到很奇怪，我们怎么一点供品、香烛也没有带？”他等这对夫妇有点走远后道。
　　“你怎么又知道了？”李玉香道。
　　“猜想么！”他掉转头问道，“连想也不能想了吗？”
　　“当心你的脚下。”孙兰提醒他。
　　他已走到高高的门槛处，边跨门槛边道：“不要踩门槛啊！”
　　“为什么不能踩？”孙兰道，“祥林嫂不是专门捐了一根门槛，让人踩踏的吗？”
　　“那就说不清了。”然后他又问李玉香道，“你知道吗？”
　　“都是无稽之谈！”李玉香道，“你想踩就踩，不想踩就不要踩。可我——”她笑道，“还是不要踩的好。”
　　“轻点。”他尽管称自己是无神论者，但一走进口殿内总肃然起敬。
　　供桌上有许多糕点和新鲜水果，显然，在刚才那对夫妇之前还有人来供拜过。
　　随着狗吠声，银发银须的“老神仙”出现在远处的院门口。
　　他带头走出殿门，“老神仙”也看到了他和相继走出来的李玉香和孙兰。
　　“你还认得她们吗？”他知道“老神仙”不可能还认识李玉香和孙兰，只是问问而已。
　　“你不认识我们啦？”李玉香走到“老神仙”面前，嘻笑地问着一脸茫然的“老神仙”。
　　“年纪大了，”“老神仙”指着自己的脑袋道，“这里不行了。”
　　“多少年过去了，我们也变老了。”孙兰道。
　　他大吃一惊，不由得转脸看着孙兰，心如潮涌。眼前的两个老同学，一个还活力四射，朝气蓬勃；一个却老气横秋，不过是四十岁左右的人，已认为自己已老了！
　　“到我屋里坐吧！”“老神仙”这时道。
　　“进去看看吧！”他道，又怜悯地看着孙兰。
　　那条仿佛善解人意的大黄狗又摇着尾巴，先于他们进屋去了。
　　屋子里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从供桌撤下来的水果，五颜六色的摆满了一张八仙桌。
　　李玉香做着怪脸朝他看看，他明白她的意思，瞪了她一眼。
　　“坐，坐。”“老神仙”拉开了两条长板櫈，让他们坐。
　　“坐一会吧。”他先在一条板櫈上坐下，并对“老神仙”道，“你自己也坐啊！”
　　“我给你们洗水果吃。”“老神仙”道。
　　“我们不吃水果。”孙兰客气地道。
　　“我要吃的，也沾点仙气。”李玉香道，“不过，让我自己洗。”又问着他，“你要吗？”
　　“暂时不要，你洗一个放着也可以。”他道。
　　“要吃什么？”李玉香又问他道。
　　“随便，什么都可以。”他又对孙兰道，“你也吃一点，沾沾仙气。”他这样说出了口就后悔了，仿佛与不爱开玩笑的孙兰开玩笑，是一种冒犯，甚至是欺侮。令他想不到的是，孙兰竟答应道：
　　“我吃一点，吃好可到你那边去看看。”
　　他开心地点点头，但心中不知怎么搞的，又想到了越剧《祥林嫂》中的几句唱词——
　　捐好了，捐好了，
　　我捐了门槛一条，
　　……
　　从今后让千人踏万人跨，
　　……
　　让千人踏万人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