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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6)

作品名称:长生      作者:李笺伍      发布时间:2023-01-16 19:47:04      字数:3618

  大年三十的早晨刚刚开始,整个西寨就陷入到一场鞭炮的热闹当中。木一南在鞭炮声中醒来,她所期待的,只属于她和长生两个人的新年,就要从这一天的早饭开始。深知这点的她丝毫不敢怠慢,起床后就开始忙开了,但出租屋实在太过狭窄,一点儿声音也藏不住,长生跟着便醒了。
  西寨的“年”落到各家都是一样的程式,三十这天要阖家团圆,大年初一结过婚的人们要回娘家、串亲戚,再往后一直到正月十五,都是亲朋邻友们聚在一起吃流水席,谁家也不少一样,谁家也都不能缺一个,就算是私下关系不好的人们,在这时候也都要喜笑颜开才行,人前上台面的事儿,谁也不想差一截,更不能去坏了气氛。当然,只要过了十五,一切又都归于正常,凭一些人明里不对付,暗里较劲使坏,也都碍不着旁人的事。十五的那口元宵一吃,寨子里的本土人都陆续返回到工作岗位上,租户们也都又返回到寨子里,开始追逐生活。新一年的光景,就如同无数个去年在重映着。
  长生和木一南的摊位总算是有了个稳定的落脚点,就在南山大桥第一层,虽然是别人腾出来的边角地,但好在不花钱,而且不用再东奔西走,怎么都能算是一件好事情的。但这几天长生却高兴不起来,他发现木一南的心事似乎变得更重了。木一南平日里不怎么说话,得闲时,就爱一个人坐到一旁发呆,时常出神,总要唤她名字好几次才能反应过来。开始长生以为木一南是在想家,没有多问,不过时间一长,他才察觉到事情或许没有那么简单。
  惊蛰一过,在隆隆的雷声中,万物开始复苏,山的那边已经可以看见些樱花了。
  “要不了多久,桃花也就要开了吧?”长生望着远山那些星星点点的白色,他问木一南,“相比桃花你会更喜欢樱花吗?还是说你更喜欢桃花?”长生意识到自己问了句废话。
  “都不怎么喜欢。”木一南像是又回到了最开始的样子,言语变得冷淡,甚至带有些许敌意。
  都说秋风扫落叶,春风又何尝不是呢?它在吹来一轮新生的同时,利落地把上一轮中还在纠缠的生命打入泥土,哪凭人家的意愿,只趁着一股子劲头将全新的世界打理干净。
  到了傍晚,长生在张罗着生意,木一南则是完全靠在一边发着呆。不远处,一个醉醺醺的大汉直冲着长生的摊位走过来,那缭乱的步伐直叫路人早些避开,生怕碰着了他。
  “这不是南南嘛!”大汉被自己的脚绊了一下,脑门险些磕在梁柱上,“我去找你两三回,老鸨说你跟野男人跑了,”大汉虚着眼睛,显然是酒劲上来了,他晃晃脑袋继续说道,“就是这穷小子啊?我看他也不怎么样嘛。”
  长生的怒火已经被点着,他大步地跨出摊位,攥紧的双拳朝着那大汉的脸直直挥过去。
  “你他妈的兔崽子,”大汉结结实实地挨上一拳,然后便一脚踹倒长生,“像个瘦猴子,在床上没劲儿吧?”大汉的力量对于长生来说有着压倒性的优势,言语里的挑衅更让人没法忍受。
  长生从地上爬起,就要再向那人冲去,但他却被木一南拉住。木一南对于大汉的侮辱没办法反驳,她能做的只是让长生少吃一些亏。
  “南南,今儿晚上再陪陪哥,我就不跟这小子计较,你看怎么样?”大汉仍旧不依不饶,用那副恶心的嘴脸和嚣张的气焰宣示着属于他的胜利。
  长生挣脱木一南的束缚,冲上去又是一脚,于是两个人缠打在一起。一旁的商贩和行人们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二人打斗,一边又机灵地腾出空地,只怕沾惹到自己。
  南山大桥毕竟是热闹的地段,治安巡逻是少不了的。不一会儿,几个巡警便过来将二人拉开,处理方式极为地简单直接,对他们各打五十大板,一通训诫过后,就了结了此事。
  那个大汉临走之前还撂下一句话:“找个鸡当女人,臭婊子,狗男女。”随之一口浓痰吐飞在地面,那跋扈的模样倒像是占着道理的一方。
  混乱虽然已经结束,但那人刚才的一句话却引得周围的人议论纷纷。
  “哦,原来那女的是个妓女啊!”
  “不会吧,年轻漂亮怎么会干那种事?”
  “有啥不会的?现在的人嘛,笑贫不笑娼,躺在床上爽完就把钱挣了,多好啊!”
  “这小伙子也是,找个啥样的不行,非得为个婊子打架,真是划不来。”
  “这些年轻人真是败坏道德,世风日下喽!”……
  木一南只能蜷缩在木凳上,紧紧抱住自己的头,旁人的话,一字一句如尖刀般地划拉在她那颗脆弱敏感的心灵上。若放在以前,她或许就不置可否了,但如今她刚试着重新开始生活,她刚遇到一个以为能携手一生的男人,一切都才刚刚开始,她想做一个干干净净的人,但这个世界却像是念紧箍咒一般的,无时无刻地提醒着她,曾经的自己是多么腌臜不堪。
  长生强忍住身体上的疼痛,对着人群就是一顿怒吼:“滚开——”嘶声竭力的吼叫,暂时将吵嚷的人群吓住,他径直走到木一南身旁,紧拉起她,再胡乱地收拾起货物,然后两人便慌不择路地溜出了南山大桥。
  一路上两人逃亡似的赶回到西寨,他们没有杀人放火,没有烧杀掳掠,但那些人对他们的宣判,是出于人之常情的说辞。在那种集体意识中,这二人是不可宽恕的,道德皮尺是集体意识手中至高无上的法典。历来如此,人们手捧着这本不可置疑的法典,制裁着所有想要跳出这个圈层的人。他们在道德的层面上,将所制裁的人永远驱逐,审判者们一声令下,这些人只有亡命天涯。
  回到出租房后,木一南扑在床上无声地哭起来。长生简单地处理过脸上的伤口跟血迹,也疲惫地坐到地板上。他在心里想了很多安慰的话语,可是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半晌后,木一南陡然从床上爬起来,她用一种决绝的冷眼盯着长生看,语气冰冷地说道:“我们分开吧。”
  “你说什么?”长生感觉到不可思议。
  “我一开始就是拿你当做自己重新开始的工具,我现在也想明白了,我是干净不了的,什么重新开始不过是在做梦,这就用不到你了。”木一南的话很绝情,但她的眼泪很是不争气地直往下流。
  长生心里知道,此时的木一南是爱他的,不然她也不可能哭得这么伤心。他故意说出几句尖酸刻薄的话:“离开我之后呢?又回去吗?还是另外找一个地方继续当小姐?”
  木一南一个耳光打在长生的脸上。如今,在她的意识里唯独长生不可以这样说她,这是她所无法接受的。
  这一耳光使得长生心中更加明了:木一南是再不会回到从前的,凭外人怎么说,只要自己守在她身边,就一定治愈这个女人。他接着说道:“你要想走也可以,但是无论你走多少次我都会再找到你,然后守着你。”
  长生的眼神和话语让木一南从中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坚定感,眼前这个比自己还要小几岁的男人是那么地周全,她的私心和情感顿时涌上心头。木一南紧紧地抱住长生,刚才的愤怒、屈辱都已烟消云散,此刻的她只想一辈子都抱紧这个男人。木一南后来跟长生说:“我遇过很多男人,他们都像牲口,独独你最是人。”
  那一天是刻进两人骨子里的一天,他们永远也不会忘记。木一南将达米镇的一切都告诉了李长生,那个猥亵她的大疤子,那个逆来顺受的苦命母亲,以及有着百年兴衰史的林氏大家庭。这也是木一南近来烦闷的源头,她总想着要将这些事情告诉李长生,把自己和盘托出,是比在床上赤裸相对更要真诚的——这也是木一南一直在意的纯粹。她告诉长生,前几年自己之所以会做小姐,是因为她厌弃自己的身体,破罐子破摔,在放纵情绪和肉体的同时,还能得到酬劳,那是她当时最能走得通的路子,因为那时她还有着一个喝血吸髓的家庭要供养,不为别的,只是为那个苦命的老娘。
  听完这一切,李长生突然想起木一南说过的一句话:嫖客是这世界上最纯粹的人,他们从不掩饰,直接用金钱表达自己的欲望。他难以想象,木一南述说的那些苦难究竟是怎样的,肉体在吃苦,灵魂在受难,不论她用什么样的方式撑到现在这一刻,她都是了不起的,长生心中生出的不是怜悯和同情,而是一种对于这个女人无以言说的向往和爱慕。
  “这个世界很奇怪,多数的人愿意保持着世俗理性站在群体施暴者的一方,或许是因为他们掌握着衡量道德价值的皮尺。这个时代的技术得到了史无前例的巨大进步;同样的,这个时代的物质生活享受也来到了一个较好的水平,这是文明历程中结出来的繁花硕果。人们开始用提纲挈领的道德规范、律令森严的条文法理去标榜这是一个多么好的时代,可这遍地的文明人,在文明的丛林里竟然容不下一个弱小的女人。”——这算是我在李长生的笔记本中看到的最简明的一句话,我讶然于他如何运用那极其有限的学识去写出这些,但后知后觉,我更讶然于自己的浅薄和简陋。
  接连几天,二人都没有再出摊,南山大桥上刚得来的落脚点算是没了,那里已经再容不下他们。李长生谋划着带木一南离开黔南。
  这天一大早,长生对木一南说:“我带你回匀城。”
  木一南的眼神开始在屋里乱撞,实际上她是开心的,但慌张也很快填满内心,她夹起一片青菜放到嘴边,却迟迟没有咬下去。
  “我下午去买票,到广谷直达,十四五个小时也就到了。多带些厚实的衣服,出站是凌晨五点多。”长生的安排向来是周全的。
  木一南抬起头看着长生,然后缓缓说道:“好。”千里之外的匀城是什么样的,等待着他俩的又将是什么,对于这些,木一南已经不再去考虑,她只想对这个男人说一句“好”。
  临走之前还剩下一件要紧的事情。
  也不知为何,开春都已经月余,时兰菊却还没有回到西寨,近两个月的房租也没有人来收。二人多少都有些放不下心,但也没有办法,就只能先回匀城,之后再来西寨把房租结清,然后好好地跟时兰菊道个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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