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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4)

作品名称:长生      作者:李笺伍      发布时间:2023-01-14 19:16:57      字数:3161

  秋天去得很快,长生和木一南的地摊也逐渐走上正轨。当城市路面最后一层堆积的落叶,在某个深夜被清扫干净后,冬天便要发来它的讯号,一场茫茫的大雪就在这夜里飘落下来。
  一夜的大雪过后,西寨通往批发市场的线路暂时中断,而李长生和木一南原本是要在今天去进货的,现在也就只能期盼着路面尽快被疏通才好。
  既然无摊可出,长生又不愿意只待在出租房里,刚好他听木一南说,西寨这边有一个公园,叫“宁峰公园”,很好听的名字,其中最为人熟知的是,那里立着一座七层高的石塔,到今天已经好几百年的岁月了。木一南的原话是:“只要在黔南待上半年时间,就没有不知道那塔的人。”她虽然没有去过,但也总听旁人提及。住进西寨这么长的时间里,两人还从没出去溜达一次,逮住今天这样的好机会可不能放过的。
  “多穿一件,暖和。”长生简单地收拾一下,只等木一南穿好衣服就要出门。
  “这不好大的太阳嘛。”木一南实在不想穿得太过臃肿。
  “这雪偷落了一整晚,你看着外面顶大的太阳,风可是钻骨地冷。”长生像个长辈似的絮叨起来,“人家老话说得好,下雪不冷化雪冷。”
  “好嘛,那你给我递个毛衣来。”木一南也明白那简单常识,但她就是愿意让长生讲出来,她喜欢这样的絮叨。
  从西寨出发,往东边沿着剑河而下,大概十里路就到宁峰公园了。刚下完大雪的城市,空气里浸着一股寒气,稍微伸长脖子,那冷风就往人的衣领里钻,直叫人打冷颤。路面上全是冰渣和融化的雪水,只有路边排开的那些树木草丛上还残存着些白色雪花。
  到了宁峰公园,那座七层的石塔就立在公园南向广场的中心点上,远远地看去,并没有给人一种高大的视觉感受,或许是因为这地方东西北面都是环山的,唯独南面开出一个口子,而刚好,这石塔就被群山包围着的缘故。想要去到塔下,还得先通过一座仿古的廊桥,桥头上挂着“风雨桥”这样的牌匾。
  “不是说有几百年的时间了嘛。”长生有些失落,他就立在塔下,却并没有感受到那种百年岁月的雕琢感,反而,那些搪着白色石灰面的塔身让他觉得上当受骗了。
  木一南同样很是诧异,极不甘心地说道:“不应该啊。”作为一个来黔南好几年的人,总会听到有人去谈这座石塔,虽然她不懂那些什么历史文化的东西,但听得多了也总会试着去抱些希望。
  这塔看去实在是再普通不过的,它孤零零地立在这广场正中间,反倒显得形单影只,容易让人滋长些低沉的情绪。几行南迁的候鸟从半空划过,时而发出几声鸣叫,寂寥而空旷的广场上,木一南独自坐到塔基下。长生也注意到木一南的那微妙变化,可他暂时拿不准木一南究竟是怎么了,虽然几个月的时间里两人天天生活在一起,但他知道木一南心中有事儿没说,那堵禁闭墙依然建立在她的内心里。所以长生并没有凑过去抚慰木一南,他实在也不知道该怎么抚慰,这算是他的体贴,也是他的冷漠,更是潜藏在他内心深处的一种怯懦——他不想更不敢去问。
  木一南又想到了达米镇。对于她来说,达米镇是没有什么好眷恋的,只不过是她噩梦的伊始之地罢了,可是那儿的黄土里还葬着她娘的森森白骨。那个老实本分、愚昧无知、善良苦命的女人,她的一生不就像是这座孤零零的石塔吗?那些悲伤的情绪再次翻涌而来,木一南强忍着即将决堤的泪水。而这一切,她都没有告诉李长生,她总觉得还不到时候。
  长生点着一支烟在塔下来回踱着步子,木一南正将自己拽到往事中间脱不开身。长生散漫的目光绕着广场边上转圈,偶然间,他似乎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好奇心驱使着他定睛仔细瞧了瞧,然后他喃喃自语道:“怎么看着像是房东呢?”说话间他自己也不信,于是朝着看去的方向前进两步,再次确认过后,他提着嗓门喊旁边的木一南:“你看那不是咱房东吗?”
  木一南从记忆中的达米镇将自己抽离出来,应着长生的喊叫,她的目光也凑到那个老人身上去。
  广场边线的一排长椅上,时兰菊正一个人坐在那里纳鞋底,这也是长生心里一直疑惑的地方,木一南也有过相同的疑问,她说:“房东穿得了那么多鞋吗?从来没见过她的家人,也没听她有提起过。”将心比心,时兰菊将他俩看作亲人,他们自然也是把时兰菊当做亲人的。
  初冬的暖阳下,时兰菊稀疏的白发跟远山上的那几抹雪色一般,她裹着一身素色的棉大衣,左手拿着鞋底,每刺一针都要借着右手食指上的顶针才能穿过,那嶙峋的双手满是青筋和血管的痕迹。她的背脊驼得厉害,只是端坐在那里,整个人的身体也是向前躬着的。在她偶尔抬头的时候,可以清晰地看见皱纹如同她手上暴起的血管和青筋,长着触角似的爬满了她的眼尾和脸颊。是的,时兰菊的生命就像这严冬一般,已然来到最枯燥、最无生气的阶段了。唯一不同的是,她总爱笑,当那几颗仅剩的牙齿自然露出,她那双疲倦的眼睛又开始放光,你总能从那儿感受到爱与温暖,慈祥和蔼是她生命最终的沉淀。
  木一南轻步走过去,长生也跟在后面。当两人来到时兰菊身边时,她并没有察觉,只是全神贯注地拉扯着针线。
  “娭毑。”木一南的声音很温柔,生怕惊到时兰菊。娭毑原意是“奶奶”的意思,湖南一些地方上的叫法,据说因为清初“湖广填四川”时大量的人口跨地域流动,这种叫法随之就传到四川一些地方,其中也包括陕南一些边陲。这种说法据不据实,普通人没谁去考证,只不过李长生家对于奶奶的称呼也是这么一声“娭毑”,这是祖传的,他跟木一南在谈论这个称呼的时候,还开了这样一个玩笑:“我们上辈子肯定是一家人,要不然你上辈子就是我娭毑。”
  时兰菊听到这声“娭毑”才停住手上的针线活,她想:这样叫自己的只有那两个小孩儿了。抬头一看,果然是他们。“今天没出活儿?”她笑着把针线和布鞋放进一旁的编织筐里,然后把筐向着一边推推,“来,坐这儿。”
  “我们没存货了,昨儿的雪大,路不通,今天出不了摊的,娭毑。”李长生也坐到时兰菊的另一边。
  “也好,也好,难得歇一天。”时兰菊是打心底里高兴,她说,“坐一会儿,刚好陪陪我老婆子。”俗话说老小老小,这一刻的时兰菊笑得就像个孩子一样,于是三人就坐在长椅上聊起闲碎的日常。
  到了中午,经过几个小时的日照后,城市的温度终于上升不少,宁峰公园里开始变得热闹起来。人们都愿意来广场上,这里开阔,太阳晒得人最舒坦。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大爷,他就笔直地站在石塔下面。老大爷的腰间挎着一个黑色的包,右手上再提着一个黑色的手提包,全副武装的架势。他半蹲下,在随手携带的布包中盘弄着些什么,还好注意到他的人并不多,不然肯定要被当做坏分子的。半分钟过后,一个银色长条形状的收音机被大爷从包里提拉出来,原来他刚才只是在调试收音机;接着,他又从腰包里取出一盘磁带,缓缓放进收音机,再轻轻地按下播放的按钮。做完这一切后,老大爷又立马站了起来,他的身姿是那样地笔挺。旁人也都知道,这大爷是来练嗓子的。
  忧郁而又浑厚的前调在广场上响了起来,人们开始投去关注的目光。大多数的人都不知道这是一首什么歌,金属竖笛婉转绵长的旋律,似乎格外能调动旁观者的情感。音符蹦到长生耳朵里去的时候,他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歌,一幅画面却跃然出现在眼前,他只有在书上看到过那样的场景:夕阳西下,广阔无垠金色的麦田旁蜿蜒地流过一条大河,天边的一片霞光全部倾倒在水面上,粼粼的波光摇曳着一叶木舟,舟上的女人正棹着船桨,慢慢地划向岸边牵羊牧牛的男人,船桨激起层层浪花涟漪,一圈圈地,直泛去天边尽头。
  十几秒的前奏过后,老大爷终于开嗓,那声音是久远年代里烫金的狂草,落满的灰尘在一瞬间被掸起,弥散到空气中,没人能看清烫金的究竟是些什么字,但那金黄色的光芒就足以牢牢地抓住人们的目光。
  “冰雪遮盖着伏尔加河,冰河上跑着三套车。”
  “有人在唱着忧郁的歌,唱歌的是那赶车的人。”
  “小伙子你为什么忧愁,为什么低着你的头。”
  “是谁叫你这样伤心,问他的是那乘车的人。”
  “你看吧,这匹可怜的老马,它跟我走遍天涯。”
  大爷的这首《三套车》虽然没有几个人能够听得懂,但奇妙的是,它就好像一支挥舞着的大毛笔,笔头粘带的墨点子徐徐地落去旁听的人们的心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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