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O章 出城

　　沂州城一面临水，北、中、南各留一小角门，方便居民出入，平时小门敞开，战时关闭，有士兵把守。
　　王副官左手拉着太太，右手拉着少爷，怀里揣着金条，一路朝北角门而来，按理说，军长准备的小船应该在中门附近，他偏走北角门，是因为他临时想起来，这一趟去天津，不知道何时再回来，应该告诉李氏一声，如果愿意同行，一块走，不愿意去，也让她知道自己去了什么地方。万一城破，不至于让她担心。
　　出了北角门，城外河沿上一片漆黑，太太停住不愿意走了，说这时候应该陪着子桓，不应该只顾自己逃命。王副官一番劝说，太太死活不松口，她是一个女人，自己又不好硬拽着不让她回去，只好放她回城。
　　自己带着小少爷上了河沿，顺着河道下边向北走，他的目标是三河口自己的家，虽说和李氏一起生活多年，李氏还是习惯在三河口居住，自己平时事情不多，骑着摩托车，两边跑来跑去，倒也没觉得费事，今天，这三四里地，倒让他觉得路途是如此遥远。
　　他自己在河底下走，深一脚浅一脚的，还能应付，少爷却不行了，这孩子哪里受过这份罪？平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出门坐车，现在，让王副官拉着，在黑暗着奔跑，早已累得走不动了，坐在地上嚷嚷着不愿意起来。
　　王长胜只好把他扛在肩上，走了一段，自己也累得喘，一头大汗，看看四周，除了几声蛐蛐叫，静得吓人。他放下少爷，自言自语道：“答应容易，做起来难。我得把他背到三河口，还得再背回来，划船去对岸，这时间上够不够不好说，单是这体力也不够了。”
　　想到这，他对小少爷道：“少爷，我给你商量一个事，你看行不行？”
　　“只要不让我赶路，啥都行。”小少爷实在是累了。
　　“这样，你在这里躲着，要是睏了就睡一会，反正天气热得很，也不会冻着你。我去三河口一趟，回家拿点东西，你知道的，军长大人给我派这活实在是仓促，我没一点准备，我一会就赶回来，再接着你过河，如何？”
　　小少爷点点头，说，好。
　　王副官忙脱下褂子，在地上铺了，把小少爷放在上边，说：“睏了就睡，我一会来叫醒你。放心，我在军长面前发了誓，不会丢下你不管的，一定把你送到天津老太爷处。”
　　等小少爷躺下，他急忙赶路，沿着河底，一路向北，到了三河口，认得一条小路，径直回了家。
　　家里李氏还没有睡，正坐在屋里，烦闷不安，沂州那边打得热闹，炮声隆隆，自己的野男人是那里的副官，要是八路胜了，还能有个好吗？不要说别人，就是文桐也不会饶了他，自己是文杓的媳妇，自从和文杓结婚，一天好日子没过过，倒是和王长胜打得火热，文桐是八路的司令，早晚会替文杓报仇的。
　　想到这，心里害怕，嘴里念叨着，大意是保佑自己的野男人平安。
　　门外有脚步声，把她吓了一跳，从凳子上跳了起来，一推门，门外站着自己的野男人，上身只穿一个背心，裤子抹得脏兮兮的，叫花子一般，腰里围一个褡裢，叮当作响。
　　“你个死鬼，吓死我了。你还知道回来？”李氏跳了起来，举手捶打王副官，王副官一把接过她的小拳头，一手捂着她嘴：“姑奶奶，你小点声。我是偷偷回来的，要是让外人听到，小命不保。”
　　李氏不再嚷嚷，把他拉进屋里，上下打量一下，捂着嘴笑了：“要不仔细看，谁能认出你是堂堂的王副官，简直叫花子一个。怎么混成这样了？沂州那边什么样了？是不是八路进城了？”
　　王副官点点头，又摇摇头：“天知道，我出来的时候还没有，现在，我估计差不多了。我来是准备一下，咱们不能停留，你也准备一下，咱去天津。把值钱的东西带一点，钱尽量都带着，随身的衣服带一点，不好带的就先扔了。”
　　“去天津干什么？”李氏一愣，上次去天津，旅途愉快，这次看王副官狼狈的样子，怕不是上次了。
　　一边收拾东西，王副官一边解释：“军长命令我把小少爷送到天津老太爷处，上次，亏了老太爷没来，要是来了，这次非让八路一锅烩了不可。你快收拾，把钱都带着，哎呀，主要是银元，纸票带不带都行，出了山东，那些票就是废纸，带在身上累赘。”
　　李氏听了，放下手里的纸币，去箱子里收拾银元，这些年，两个人也攒下不少钱，光银元就有两封，还有一堆纸币，金银首饰有一些。
　　“主要拿银元，还有首饰，其他不带了。”王副官见她拿不定主意，忙招呼她，“要快，小少爷还在河边上等着的，要不是太太坚决回去，我想回来也怕是没机会，老天保佑，她竟然回去了，真是个傻太太。你不要带那些，哎呀，你不懂，咱把少爷送到天津，老太爷还能白了咱不成？军长临走给我四根金条，一路上花起来不方便，还是银元好花，这四根金条，咱给送到天津，老太爷一高兴，说不定赏咱一根，这辈子吃穿不愁了。要那些破烂玩艺有什么用，你倒是快一点。”
　　一听有四根金条，李氏顿时来了精神，一把抓住王副官腰里的褡裢，说：“是不是在这里边？我听着动静不对。哎呀，你是一个傻子吗？有这四根金条，你还指望他家老太爷赏你一根吗？他妈的，咱有四根不拿，倒要拿他一根？”
　　王副官两手护着褡裢，一边朝后退：“这不行，你打这主意不对，我在军长面前发了誓，再说，军长待咱不不薄，咱不能做那种不仁不义的事。”
　　他一手卷起那两封银元，用一个褂子包了，又装了女人的首饰，说：“走，时间很紧，要是天亮了，咱就麻烦了。”
　　见野男人不理解她的意思，李氏嘴撅了起来，快能拴一头骡子了。但是，没办法，还得跟着他，出了门，锁上门，又四下里打量一下，才轻手轻脚向河沿而去。
　　一路向南，快到一个大坝时，李氏脚下一歪，整个身子倒了下去：“完了，我脚崴了。”
　　“哎呀，你个笨女人，这不是给我添乱吗？”王副官急得不得了，刚要弯腰给她揉脚，河沿上一阵拉动枪栓的动静：“什么人？举起手来。”
　　完了，这才真完了。王副官头上顿时出了汗。这个地方是李世营的防区，如果是他的人倒也好办，多少给点面子，而且带着李氏，是李家的姑娘，士兵们大多也认识，可是，万一不是李世营的士兵就坏了。
　　王副官不敢接话，朝上看了一眼。
　　河沿底下有人喊叫：“是哪部分的？李旅长的人吗？”
　　对方不理。
　　突然，枪声大作，从河底下朝上打的，也有从河沿上朝下打的。
　　王副官一愣，可是怪了，这里怎么还有两伙人马，竟然打了起来？
　　他不知道，河底下这帮人，正是王洪十的五百人。这个王洪十表面彪悍，内心却狡猾无比，看沂州已经大势已去，表面上要和八路决死一战，其实早就准备带着人马闯出城去，自己何必给日本人当炮灰呢？荣子桓正好同意他带着五百人出城，心里乐坏了，现在终于可以摆脱荣子桓的管辖，自己在他手下当了十几年的老二，这年头，只要手里有枪，离开此地，老子就是老大，什么投奔第三专区，给荣部保留一点种子，都是鬼扯的。
　　他带着五百人，没有按荣子桓安排的路线出南门，因为他知道南门虽说八路围得最松，他恰恰最不放心，八路最擅长打围三阙一，谁知道出了城，会不会正好钻进八路套子里？他选择走东边，东边三个角门，五百人很快出了城，在河沿上略一集合，转而向北，他准备沿着三河口中间的缝隙地带向西，直捣八路的根据地，现在，八路都跑到沂州了，大青山一定防守空虚，如果占了大青山，一则能扭转局势、找回面子，二则可以和第三专区遥相呼应，自己很快就能拉起一支队伍，重新树起第十军的大旗，自己就是军长了！
　　队伍行进，一路顺利，没想到在河沿上遇到了阻拦，对方不是李世营的人马，只能是八路了。
　　王洪十猜得不错，这部分人马正是文宽的人，他带着独立营负责隔断李世营和沂州的联系，战斗一打响，李世营的人很老实，都待在营区不出来，所以，文宽的防守任务非常轻松，今天，他的人听到河底下有动静，按照攻城部署，这部分一定不是八路的人马，两方打了起来。
　　真是老天有眼，可是把王副官高兴坏了。他趁乱拉着李氏就跑，李氏却死活不愿意起来，大声吆喝：“这里有人逃跑。”她想着逼王副官停止逃跑，最好带着金条和她好好过日子。
　　这一嚷嚷，把王副官吓坏了，忙捂着她的嘴，瞪着眼道：“你活腻了吗？”
　　女人不服气：“你他妈就是天底下最傻的人。”
　　王副官不与她争论，把她压在身下，不让她出声，河沿上下正打得欢，要是让他们知道了，可是真要了命了。女人在他身子底下又踢又踹，手还不老实，伸到他腰里夺金条，王副官气不打一处来，两手掐着她的脖子，直到她两腿一登，翻了白眼，没了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