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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八九章 守城

作品名称:老油坊      作者:老诌      发布时间:2023-01-08 17:12:38      字数:4309

  要算起来,荣子桓来沂州十几个年头了,今年却是最难熬的一年。北边一战,与五十一军相持半个月,损兵折将,西边,与八路军独沟庄一战,本来十拿九稳,因为鲁南军区的加入而失败。两场战斗下来,损失总计达到六千人,整个十军剩下不到三千人,已如惊弓之鸟。
  现在,城里已经没有日本人,在国民党军队北进的时候,川本以枣庄、济宁战事吃紧为由,带着日本人及其家眷去了枣庄,整个沂州防务都交到伪十军手里了。
  按照川本的部署,沂州外围交给李世营的二旅,李部现在人马三千人有余,如果用心防守,还是能应付一阵的,但是,三河口粮食被劫,李世营借口防务要紧,带着队伍撤回三河口,沂州城直接暴露在八路军、第三专区面前。
  沂州城一面靠河,三面被围,城里的士兵喝酒的喝酒,玩女人的玩女人,觉得快到末日,快乐一天是一天。
  私下里,第三专区已经派人来与荣部接洽,讨论投降事宜,但是,荣子桓却不愿意走这条路,倒不是对日本人还不死心,而是他骨子里的一股傲气让他不愿意服软,作为日本士官学校培养的军人,日本武士道精神占了上风。对投降一事,他也作了权衡,无论是投降八路,还是投降国民党,都没有好结果,这些年他杀害了不少八路的干部,也与国民党结下了仇恨,倒不如和他们拼个鱼死网破,也不枉来世上一回。
  沂州城被围,军事会议天天开,手下三个旅长意见分为两种,一旅长王洪十最为彪悍,与荣子桓意见一致,势与八路拼个死活,三旅长、四旅长都有小算盘,手下士兵已经没有战斗力,再打下去就是死路一条,都愿意接受条件投降,会场议论纷纷,两个旅长坚持投降不丢人,说山东的伪军已经投降大半,胶东的赵保原,鲁西的吴化文,投降了国民党,都混得不错,我们何必再苦撑下去?
  “就是投降,我们也没有机会了,因为我们面对的是八路军,不是国民党。”荣子桓若有所思,手下兄弟跟着他十几年出生入死,他需要考虑他们的前途了,自己决定与城共存亡,但是,何必非要拉上这些人呢?
  “都是土八路,不怕。”王洪十对围城的八路很是看不上眼,在他眼里,国民党是正规军,“咱们有枪有炮,打一场看看,我估计,他们很快就会撤的。”
  八路从西面攻城,双方打了一夜,到了天明,八路突然撤退,城下已经看不到穿灰军装的士兵,荣子桓松了一口气,看来,围城的八路战斗力真是一般。以后的几天,再也没有进攻的动作,他守城的信心又恢复了,重新部署,三旅长、四旅长见八路攻城不顺,也再不敢提投降的事情。
  外围松了,里面就恢复了往日的疯狂,士兵们该吃的吃,该喝的喝,轮番去窑子里寻快乐,老百姓知道外边已经撤了,也出来做生意,街面上又活了过来,到处有卖饼、豆腐脑的吆喝声,再过几天,城门口也松了,乡下小商小贩挑着青菜、粮食进城来卖,再带着城里的玩艺回去。
  大约十几天的样子,荣子桓晚上照常到城墙上巡视,城外人声鼎沸,探照灯照着的地方都能看见,大批穿灰军装的人又回来了。
  城门重新关闭,白天荣子桓带着三个旅长上了城墙,消息一个接一个:城南被围、城西被围,城北被围,外边包围的八路密密麻麻,看不到头。
  荣子桓拿起望远镜朝西边看去,壕沟已经挖到几里路外,炊烟四起,忙忙碌碌的样子,三旅长手里也端着望远镜,大声道:“军座,你看,有大炮。”
  围城的八路竟然有大炮!这就不正常了。荣子桓陷入沉思,城外的八路一定不是游击队,看这规模,最少也有几个团人马。
  还是三旅长看得清,他嚷嚷道:“我看到了,他们的旗子上写的是……山东……野战军。”
  山东野战军?这是哪里冒出来的队伍?荣子桓愣了,在整个鲁南,打交道最多的是固文桐的游击队,然后是鲁南军区的五团、六团,现在怎么又出来一个山东野战军?
  对守城,荣子桓已经有了必死之心,看这阵势,八路对沂州是志在必得,不像是打游击的样子,死而死矣,没什么可怕的,作为军人,死在战场上,是他的荣幸,也是他的职责所在。可是,他心里还有一个牵挂,就是太太和孩子。现在,他有些后悔,当初不该接太太和孩子到这里来,当时只知道东北战事吃紧,没想到沂州一夜之间也成了战场。
  到了下午的时候,八路的攻城开始了,城西、南、北三个方向,都举着梯子朝城墙上靠,远处机枪掩护着,城墙上的守军瞄准射击,双方互有死伤。
  按照部署,一旅守城南,三旅守城西,四旅守城北,王洪十已经杀红了眼,自己站在垛口后,抱着机枪朝下边扫射。
  荣子桓赶到城西、城北,这边他有些不放心,两个旅长又建议投降。三旅长说:“军座,他们要打炮了,这回玩真的了。”
  果然,西北角火光一闪,接着,城墙头中了一弹,士兵倒了一片,几个垛口被炸坏。
  外边炮声一响,城里人就慌了,老百姓都躲在家里不出门,店铺关门,街上除了运送弹药的士兵,就是抬着单架的医护人员。
  外边攻势越来越紧,北边靠近祊河桥南侧,城墙被土炸弹炸开一个豁口,荣子桓亲自指挥拆了老百姓的房屋进行修补,很快又被炸开,中间只隔了一条沟,荣子桓不敢怠慢,指挥士兵赶快拆除周围民房,利用木棒、砖头,想在最短时间内把这一段墙补好。
  那边,一个士兵在墙下嚷嚷:“军座,太太又来电话。”
  真是越乱越要添乱,荣子桓只好下来接听电话,电话一通,那边传来是太太的哭声,说快吓死了,孩子在家里吓得一直哭,荣家就这一根苗,如何是好。
  荣子桓好不容易安慰好太太,保证一会就回去,那边又传来消息,说城墙又被炸开一个豁口。
  王洪十从城南赶了过来,手里拎着机枪,朝三旅长红着眼大声嚷嚷。
  三旅长没好气地说:“你狂什么?有本事打八路,我也是出生入死多少年,跟着军座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四旅长说话慢,但是往往一语中的:“王旅长,你是旅长,咱也是旅长,你守城,咱也守城。你不是军长,也不是师长,我记得师长是军座兼着的吧?!”
  原来,十军成立至今,下设只有一个师,师长一直由荣子桓兼着,三个手下都是旅长。三个人都想当师长,荣子桓为了平衡,一直没有任命。现在,听了四旅长的话,他灵机一动:“我命令,十军一师师长由王洪十兼任。等战事结束,我会呈报上峰正式下达委任状。”
  这个命令一下,王洪十得意了,三旅长、四旅长互相看看,一言不发,都提着手枪上了城墙。
  这边安顿好防务,他急着回家,太太一会一个电话,让他没有心思在这里发号施令。
  家里早已乱成一锅粥,太太坐在床上搂着孩子哭,手下几个婆子呆若木鸡,地上扔得什么都有,衣服、纸张、儿子的玩具……
  一见到男人,太太哭得更痛了,荣子桓朝婆子们摆摆手,让她们出去,小声安慰道:“不要怕,外边都是土八路,进不了城。”
  太太如何信?她推开儿子,抹了一把眼泪道:“我不怕死,我就担心这个孩子,我自从嫁了你,一直没有生养,好不容易拜佛,佛祖赠咱一个孩子,就这一根独苗,我如何不着急?”
  听太太说得有理,荣子桓也不与她争辩,沂州的形势已经不行了,他不愿意再欺骗太太,沉吟一会道:“把箱子里的金条取出来,我有大用。”
  太太忙着翻箱倒柜,这边荣子桓出来,朝院子里的王副官摆摆手,王副官忙跑了过来,两个进了屋,荣子桓一把拉住王长胜的手道:“大哥,我有一事相托。”
  见军长如此客气,王长胜大吃一惊,忙立正站好:“军长,您……您让我上刀山下火海,王长胜绝无二话。”
  “不要上刀山,也不要下火海,我想请你把太太和我的孩子带出去,要是能送回天津最好。”
  “这……”
  “不用担心,我早有准备。城东是一条大河,八路在那边没有部署,我以前在那边放过一条小船,你想办法划过沂河,过了河,一路向北,一直送到我老家,把孩子交给我父亲,我父亲现在不在北平就在天津。这是四根金条,留着你路上用,这是一封信,是写给我父亲的,到了那里,他会好好待你,在信里,我说你是我的结义金兰,见我父如同你父,大哥,小弟拜托了。”说完,荣子桓掉下了眼泪,两腿要下跪。
  王长胜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忙扶了军长,小声说:“放心,军长大人。”
  “不要叫军长,叫子桓,我是你的兄弟,你是我的大哥。”
  “这……好,兄弟,我一定把太太和少爷送到天津或北平。”
  太太一听,大声道:“我不走,我死也要和子桓在一起。”
  荣子桓大怒,一把拉起太太:“糊涂,你们逃得出去,替我照顾好父亲和咱们的孩子,比什么都重要。快走!”
  王长胜不敢停留,自从李森出了事,跟随荣子桓,上下级关系还真是不错,李森是个土匪性子,一不合适抬手就打,张嘴就骂,荣却不同,他是书生出身,讲文明,说话也不高声,对王长胜颇有照顾,上次,要不是荣军长袒护,李世营因为宏佐媳妇的事,揪着不放,早就被他办了,想到这,他收了金条,拉着太太和少爷,快步出了门,向东而去。
  等送走了太太和孩子,荣子桓松了一口气,回到西门处,王洪十提着枪,四处转悠,督促着士兵们填堵炸开的窟窿。
  外边喊声四起,里边守城的士兵都吓得没有斗志,王洪十见到荣子桓,叹一声道:“军座,我们不能老是守,还要攻出去,你看,八路人的都集中过来,他们的后方是不是空虚?咱们出去一部分人马,到他们的根据地,我想,这次八路军单独攻城,第三专区一定不高兴,他们不希望八路把城攻下,何不与他们汇合,一则牵制八路军攻城,二则,万一城守不住,咱也好保留一部分实力。”
  这个想法,荣子桓何尝没有想过,但是,他现在怎么可能带着人出城?他唯有与城共存亡,他叹息一声:“洪十老弟,这样吧,你带五百人出城,直扑第三专区与大青山的缝隙地带,假装进攻八路的根据地,进则攻取他们的大青山,退就和第三专区汇合,你从今天开始,就不再是治安军的人了,到了那里,见机行事,服从张专员的安排,多带一些咱东北来的老弟兄,他们从东北跟着我们,不容易。我看南边攻势较缓,是个冲出包围圈的好地方,我留下来掩护你们,牵制敌人,我在城在,城不在,我必不在。”
  王洪十点头,悄悄集合人马,利用下半夜的工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走了五百生力军,守城的力量大为削弱,三旅长、四旅长听说王洪十逃了,顿时没了精神,心想,卖命你留下我们,封官许愿,逃命你又放走了王洪十,现在,不信任我们,还要我们帮你送命!手下士兵也纷纷丢下武器,准备投降。
  见士兵们要哗变,荣子桓不敢在此处停留,他想着最好能换一身士兵的衣服趁乱逃出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想着家里还有一些银元,决定取着钱,换衣服准备出逃,在半路上却遇到太太。
  “你怎么回来了?”荣子桓大怒。
  “我不走!孩子已经出城,我死活陪着你。”
  “哎呀!你糊涂!”他想和太太说说换上士兵衣服潜逃的事,但是,一个男人的自尊心让他打住了这个想法。
  “那就死在一块吧。”
  外边炮弹从墙上越过垛口落在城里,四面开花,士兵们到处逃窜,有的说三旅、四旅已经开城投降,有的说八路挖了地道,把城西、城北都炸开了,有的说八路已经进城。
  炮弹还是不停地落下,荣子桓拉着太太朝人少的地方跑,头上一声呼啸,他示意太太趴下,太太没有明白他的意思,他跳了起来,想把太太压下,但是,一切都晚了,炮弹落在太太眼前,荣子桓刚够着太太的肩膀,还没把她扒倒,炮弹炸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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