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七章 说情

　　日子过得很快，收了土豆，四媳妇就忙着带一帮短工和几个孩子种玉米，等玉米长到半人高的时候，天气热得不行，孩子们都躲在凉荫里不出来，二先生新近突然有些喘，烟袋也丢到一边，不愿意吸烟。
　　文杼回去以后，没了动静，文桐那边说是要打沂州，也迟迟没有消息。打不打沂州，二先生不是很上心，眼下最让他发愁的是文宝被抓了。
　　其实，这个消息在固庄已经不是新闻，而是成了旧闻，四媳妇一直压着不敢声张，文杼临走的时候专门嘱咐过她，不要让爹知道了，救文宝咱没那能力，要是让他老人家知道了，他是个心里搁不下事的人，急也得把他急死。
　　这边压着消息，村子里却已经传遍了，说得有鼻子有眼，越传越离谱，说是文宝当街杀了两人，一个是文遐的儿子，一个是文遐的媳妇，还有的说，不是两个，文宝只杀男人，不杀女人。还有的说，文宝杀完文遐的儿子，又去杀永功，不成，只好折返回来，杀文逸，没想到文遐一路追到固庄，文宝只好放弃。还有的说，三河口那个刘快嘴，就是文遐的眼线，文宝被抓时间不长，燕住山的大当家的，叫三牛那个，带着人血洗了刘快嘴的餐馆，一个没留。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四媳妇捂着消息，还是让二先生知道了，他在河沿上转，遇到一个乡邻，那个乡邻也是个嘴快的人，一不注意就说了出去，还用自己的观点评论了半天永功父子。无非是惊讶，永勋老实一辈子，却养了两个有血性的儿子，永功父子太不仁义，才有了现在的祸事。
　　这个消息无异于晴天霹雳，把二先生打倒了，几天不能吃饭，满脑子大哥的身影，一合上眼，就见到大哥在他面前，哭哭啼啼，说他一脉，只有两个儿子，一个孙子，现在铁锁出了事，生死不明，文宝再出了事，如何是好？二先生饭吃不好，后来连睡觉也成了问题，他觉得这样不是办法，得去三河口打听一下，看看能不能想法子把文宝救出来。
　　四媳妇知道这事很难，但是，她不敢阻拦公公，因为她知道，如果公公心里还有这点念想，日子还能过得下去，如果连这点念想也没了，怕是这个老汉也快要不行了。
　　二先生先去了永功的大院，大院里只有文逸在铡草喂牛，看文逸的样子，就想起以前的自己，以前每天一早一晚，他都和长栓一起锄草。文逸对这事没有任何说法，他知道自己管不了，也懒得去管。二先生见永功不在，只好让文朴推着独轮车，把他送到三河口李家油坊。
　　油坊因为没了豆子，早已关门，看门的正是李贵，听说二爷来了，为了文宝的事，李贵只是陪着叹息一番，一点法子也没有。
　　从早上一直等到晚上，二先生饿得前心贴后心，李贵几次把自己的饭让给二先生和文朴吃，都被他婉言拒绝了，李贵，一个长工，过着人家檐下的日子，能混饱肚子已经不错了，怎么好从他碗里争口吃的呢，想让文朴去买一点，这个呆小子却不知道如何去买，二先生叹了半天气，只好忍着。
　　好不容易永功回来了，见是二先生，他立马明白了来意，冷冷地把门关上，说了一句：“早干什么去了？这时候来充善人！”
　　二先生不能走，他要和永功好好论一论，自从祖父去世，四兄弟分家，他自觉没有亏待了永功，怎么永功对他成见如此大呢？
　　一直等到永功用完了在里边歇够了，李贵上去禀报，说二先生还在门外等着呢，永功把李贵一顿臭骂，说他是养不熟的狗，吃里扒外，骂完了才出来开门，没好气地说：“你四个孙子，我两个孙子，现在好，文宝解决了一个，永劼，我倒要问了，要是你的孙子，被文宝那个挨天杀的当街害了，你怎么说？”
　　二先生知道与他理论这些没有用，忙说：“咱不说这些，我就问你一句，真要把文宝杀了吗？等你百年之后，见了大哥，大哥会怎么说？”
　　他说的这个大哥自然是大先生。
　　永功大怒：“你少拿大哥来压我，大哥活着的时候，我让他三分，现在，他没了，我用不着怕。再说了，大哥一辈子是最讲理的人，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文宝害了方诚，我就要他以命抵命。”
　　二先生不同意他的观点，他肚子也是忍了又忍，还是想说：“二哥，那我倒问起，永勋哥怎么就得罪了你，非要置他于死地？”
　　“那你怪不着我，他是通匪。”永功对这个问题不屑一顾。
　　“那我再请教，铁锁与你何冤何仇，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文遐非要害他？”
　　“你错了，这不是文遐的事，这是人家日本人的事，你有本事去沂州，质问川本太君，我管不着。”
　　二先生两眼昏花，浑身没有劲，他扶着拐杖，坚持站着，又问：“你今日杀了文宝，明日文宽再杀了你，杀了文适，该怎么办？”
　　“好，好，你狠，我今日才佩服你的狠，永劼，我看人是没有错的，你果然露出了本性，现在，文宝才杀了我的孙子，你早已算计文宽再杀我和文适了，这些年我一直纳闷，我和永勋无冤无仇，怎么两家就成了仇家，都是你在中间作梗，你就是固家最大的搅屎棍！”
　　两个你一言我一语，说个没完，谁也劝不了对方让步，二先生最后道：“这样可不可以，你早就惦记我那三十亩水浇地，我现在都给你，能不能饶文宝一回，从此你们两家井是井，河是河。”
　　“三十亩地，你真是敢想啊，三十亩地，你买我孙子一条命！那好，你一辈子精明，会做生意，我也和你做个生意，我出一百亩地，要了方仁、方义的命如何？”
　　“你……”
　　和永功争论没完没了，谁也说不过谁，都觉得自己有理，二先生有些怀念大哥了，要是大先生还在，这点小事还能难着他吗？不敢说一个条子就放了文宝，最起码能让他少受罪，慢慢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大哥不在了，自己就像个没头的苍蝇，不知道从哪里下手了。
　　永功这边不松口，他只好去找文遐，坐在独轮车上，文朴不高兴，他一天没吃东西了！二先生自己也渐渐没了信心，文遐比他爹还要难说话，人就是他抓的，让他放了，怎么可能呢？但是，要是放弃不管，心里总过意不去，对不住死去的大哥，总之，死马当活马医吧，二先生安慰自己。
　　果然，第二天，见了文遐，一切都在预料之中，文遐说话比他爹要委婉一点，但却推得一干二净：“二叔，文宝被抓了不假，我也听说了，他现在是我的仇人，要说最恨他的就是我的了，可是，就因为我们有分，我才不得不避嫌，人不是我抓的。不要听别人瞎说，他真不是我抓的，你想呀，我是乡长，不是警察局长，我怎么有权力抓人呢？再说了，文宝是个土匪，要抓也得警察局抓，你去老侯那边打听打听吧，要是和老侯能说得上话，说不定还能见一面，保他出来怕是困难，一个土匪，我没听说谁敢放他出来！”
　　听听文遐说的在理，二先生只好让文朴推着车子去沂州，沂州那边根本进不去，更不要说找警察局长求情了，外边被李世营的人围得水泄不通，盘查仔细，二先生没法，只好打听宏俊队伍驻扎的位置，找到宏俊。一见岳父来了，宏俊不大热心，文宝的事他不愿意插手，更不想让二先生插手，一则文宝是板上钉钉的土匪，二则，他现在不愿意得罪文遐，李旅的形势非常特殊，他想夺取大权，投奔文桐，自己只掌握着一个团，另一个团是郭拴子，宏佐的舅舅，当然和李世营走得近，再一个是文遐，和自己是面和心不和，以自己一个团控制另外两个团，有些困难，所以，他正千方百计算计文遐和郭拴子的队伍，现在自然不想插手这事。
　　“岳父大人，我不能多说，只说一句，这事你不要管，你管不了，我也管不了。”
　　再问，宏俊不愿意说话了。
　　问急了，宏俊只催促文朴快走，说马上要打仗，再不走，小心被八路的大炮炸着。枪子不长眼，当年，文杼还不一样把文柄误伤了！？
　　着急归着急，二先生也只好回来，每天待在油坊里唉声叹气。
　　形势一天比一天紧急，这天，三河口突然被一股人马突袭，打死几个日本人和警察，抢走了大批的粮食，这个消息动静很大，李世营听说三河口被袭，再不管荣子桓的命令，带着人马回了三河口，这是他的老巢，不敢有失。自己的家都顾不了，还有心思给人家当看门狗？
　　然后，夜里有大批的队伍路过，到了天明，二先生跑到河沿上看热闹，一点队伍的影子没有，只是听路过的人说，要打仗了，一色的灰军装，把沂州城围了，看不清多少人马，到处都是壕沟，到处都是埋锅造饭的士兵，想不到，八路一夜之间来了这么多，这些年不声不响，队伍竟然发展到这么多。
　　八路来了，二先生心里一阵高兴，文桐走的时候说要打沂州了，果然来了。这个世道确实需要变一变了，不管变得好不好，只要是变了就好。
　　见公公高兴，四媳妇也欣慰，她对二先生说：“要是打下沂州城，就好了，文宝大哥说不定就能救出来了。”
　　这句话一下子提醒了二先生，对呀，打下沂州，警察局也不在话下，文宝就没事了。于是，他天天盼着战斗快快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