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替换

　　桃子爹和李文哲坐了一天的火车，赶回家时已经是晚上。他俩各回各家，李文哲虽然很是为难，怕隋金凤向他提出一些夫妻之间正常的要求，他做不到。他内心很矛盾，实在想不出两全之策，既不能跟隋金凤有夫妻之实，又能让隋金凤心甘情愿为自己抚养孩子。“只能得过且过吧。”李文哲想着，硬着头皮走进家来，即刻被眼前的情景搞懵了。院子正中一块门板上，直挺挺躺着一个人，上面盖着白布。李文哲的心跳加速，大声呼叫：“凤，凤……”屋子里即刻回应出一片哭声。李文哲三步并作两步，闯进屋子看到桃子蜷缩在炕上，两个娃娃一边一个围住她，“哇哇”哭叫。
　　“桃子——”李文哲急切地叫了一声问，“这到底是咋了？那个躺着的人是谁啊？”桃子嗓子已经沙哑，擦着眼泪示意他去看看。李文哲已经猜到，那人是谁，只是在没证实之前，他还抱有幻想。他颤抖着双腿一步一挨地来到躺着的人面前，双膝跪倒，哆嗦着双手打开白布，一张惨白的脸，紧闭的双眼，紧闭的双唇，像是睡着了一样安静。“凤”李文哲从牙缝里发出一个冰冷的声音：“怎么会是你？你到底咋了？怎么忍心扔下俩孩子，散手人寰？你怎么忍心？你咋就这样狠心？孩子以后可咋活啊？俺的亲人哪……呜呜……”李文哲趴在隋金凤身边，一会儿握住她冰冷僵硬的手，一会儿抚摸一下她冰冷僵硬的脸。眼泪一滴滴落在隋金凤的脸上，要是她生前能看到，心爱的男人为她这样撕心裂肺的哭泣，她不知道要多幸福。李文哲眼前浮现的更多的还是杏子的脸，她身体在流血，使劲抓住他的双手大声说：“五哥，救救俺，救救俺……”他眼睁睁看到杏子流干了最后一滴血而死不瞑目，是他为她合上那一双含恨委屈的眼睛。而面前这个女人，也是他的妻子，却死的这样安详。
　　李文哲跪在隋金凤面前直到双腿发麻，他才站起来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进屋子问：“桃子，她是咋死的？”桃子眼泪汹涌，泣不成声说：“都怨俺，是俺想吃地瓜，她就去弄，结果在她淌白浪河的时候，误入了深坑淹死了……呜呜……”李文哲紧咬着嘴唇，沉思良久问：“她娘家的人都哪里去了？”“都哭累了，都回家了，只等你来，入土为安。”李文哲点着头说：“俺这就过去问问？桃子以后的日子该咋过呀？”“五哥，再艰难，俺也会把这俩孩子养大。”
　　李文哲再也说不出话来，他颤微微走出去。他想还是先到桃子娘家问问桃子爹，看怎样为以后的生活做打算。桃子爹在路上想过一千种坏事，也没想到是隋金凤出了事。他俩都以为孩子夭折，没想到小的好好的，大人没了。桃子娘愁的一连两天两夜睡不着觉，见到桃子爹回来，内心有了些许依靠，可眼下摆在面前的大难题就是，孩子咋养活？
　　桃子爹思索着说：“这真是让人头疼的事。”刚说完，李文哲就推门进来问：“爹，你说……”“啥也先别说，咱俩先去柱子家，商量商量明天先下葬，死者为大。别的事情咱们再坐下来慢慢研究。”俩人起身刚要走，桃子娘说：“等等俺，俺也跟你们去。”
　　三人来到柱子家，柱子娘已经瘫软在炕上，哼哼唧唧哭诉：“老天爷啊，咋不睁眼呢？咋不把俺这老婆子叫去，留下年轻的……”见到桃子娘，俩人算是同病相怜，抱头痛哭。都是丧女之痛，都是同样的感受，俩人这一抱一哭，化解了之前所有的积怨。桃子娘像是揭开了刚愈合的伤疤，痛不欲生的捶胸顿足哭：“谁像咱俩的命一样，俺的老天爷，要了俺闺女的命，就是挖了俺的心，掏了俺的了肝去了……”
　　柱子娘一阵眩晕之后，就昏过去，众人连喊带叫好一阵抢救，柱子娘悠悠的醒过来，突然开了窍，想起什么似的说：“嫂子，快去看看桃子，她一个人带着俩孩子，还怀着孕，要先顾活的，人死不能复生，就是哭死了，她也活不过来。”
　　桃子娘才意识到自己应该去找桃子，就急匆匆叫上李文哲去照顾桃子。桃子头晕目眩，她已经三顿没吃饭了，看到碗里的鸡汤，就想起隋金凤的好来，就哭一阵。看到笼子里的地瓜，就自责一阵，再也没有胃口。她昏昏沉沉，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总不相信这是真的，总感觉是一场噩梦。但是俩孩子的哭声，总会把她带回现实当中，她知道她必须坚强起来，要养活俩个孩子。她起身给孩子熬小米粥，一阵天旋地转让她差点儿摔倒，幸亏娘和李文哲赶到，娘一把扶住了她，责怪说：“你看看你把自己弄成了个病秧子，咋还有力气养孩子？”
　　李文哲走过来心疼的看着桃子说：“要不把这俩孩子送人吧？”桃子娘说：“要是些男孩子，还有人要，都是些女孩子，怕是不好找人家。”“总比眼睁睁看着她们饿死强，”李文哲无奈的说出这样一句话：“我们到处托人给孩子找人家。”桃子突然发火说：“你会说话就说一句能让人听的，不会说就闭嘴，没人能把你当哑巴卖了。这俩孩子俺养定了，谁也别想打她们的主意，快去升火煮粥。”桃子吩咐李文哲，“把火烧旺，俺还是要吃烧地瓜，地瓜软，孩子也能吃。”
　　第二天，桃子给隋金凤穿上自己结婚时，爹给买的那件平绒半大衣，亲手缝制了蓝色底卡裤。柱子娘看到后无限感慨说：“俺家大妮活着也没穿过这样好看的衣服，死了有福气穿上，安心走吧。”
　　第三天，李文哲还是披麻戴孝，一步一跪一扣头，跟下葬杏子是一模一样的形式。他知道即使这样做还是对不起隋金凤，她为自己养活了大半年的孩子，自己只是给了她一些钱，她还都存着，基本没舍得花。他觉得自己命苦，像村里人说的那样命硬克妻，不到两年时间，克死了两位。他知道自己这辈子再也不可能再娶，他对女人早就没有了兴趣。他一路哭嚎，眼泪鼻涕流过了嘴巴，那种可怜巴巴的样子，引起无数人的同情。隋金凤的坟就埋在杏子坟旁边，桃子想：“但愿你俩在地下，能够和睦相处。”
　　葬礼结束后，桃子爹娘还有李文哲，一起去柱子家商量孩子的问题。柱子坚决主张把俩孩子送人说：“有奶就是娘，谁家好心眼，能收养，就送给谁家，咱们真的养活不了。”“谁说养活不了？”桃子站起来像一个护犊子的母亲说，“孩子都这么大了，一个可以断奶，另一个可以喝粥，养活着俩小，就是对大人的念想，她们长大了，一个是金凤姐，一个是杏子姐，要是送了人，我们就再也见不到她们，就断绝了亲人的血脉。”众人听得心痛，纷纷流下了眼泪，都觉得桃子说的对。
　　桃子爹沉默良久说：“先想法子弄到两只大奶羊，羊奶代替人奶。咱们可以啥也不干，先把俩孩子来养大。隋金凤的孩子可以断奶了，桃子只要生了孩子就有奶可以喂养两个孩子，困难的日子不是很多，明天全力以赴先弄奶羊。俺的工资全部交给桃子来养孩子……”李文哲也跟着表态说：“俺的也全部交给桃子。”桃子爹的这个主意得到大家的一致认可。柱子见时机已到，就说：“桃子这样被一群孩子包围，三年两年的也甭想脱身，这接班的事，还是考虑考虑让俺去吧？”柱子娘也帮助柱子说话：“大哥，这事就只能这样办，你看桃子生孩子，还要养着俩孩子，你想想她咋能脱出身去上班？俗话说，过了这个村没有哪个店，要是错过了机会，谁也接不成班，多可惜？柱子接班跟桃子接班还不是一个样？反正柱子干农活也干不了，要是上班他的腿倒不成大碍。”
　　柱子见桃子爹还在犹豫不决说：“爹，就凭俺在生产队里养马，里外不是你的脸面，桃子也瞧不起俺，以后这个家挑大梁的还不是俺吗？俺去上班，桃子在家养孩子，养大了桃子就该享清福，俺的工资一分不少全部交给桃子。”
　　桃子爹为了推辞说：“这事还得报上去，看组织上愿不愿意，要是桃子接班属于正当接班人，肯定没话说，办个手续就行。要是你接班非直属亲属，肯定会遇到麻烦，主要没有这样的先例，俺还要请示。这事先这样递交着申请，批不批就看柱子的运气。”
　　众人散去，桃子开始忙活着为孩子熬粥，做小面团，一点儿一点儿喂给果果吃。熬好粥，一小勺一小勺吹吹不冷不热喂给朵朵吃。等到俩孩子睡觉，桃子早就累得腰酸背疼。柱子就在一旁说：“你爹小心眼，说啥也不让俺接班，要是他不同意，俺就不让你养杏子的孩子。”桃子生气地说：“爹不是说，要递交申请吗？”“你也信？”柱子不乐意地说，“你爹那是推辞。”
　　桃子爹回到家跟桃子娘商量说：“你觉得让柱子代替桃子接班合适吗？”桃子娘说：“谁家的孩子谁亲，总不能眼睁睁把一个风吹不到、雨淋不着的好工作让出去。咱家的闺女咱不心疼，谁心疼？眼下她不能上班，三两年后，就可以上班了，没有了工作还不是要下地干活？”
　　桃子爹点着头说：“看来，咱俩想到一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