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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2)

作品名称:长生      作者:李笺伍      发布时间:2023-01-02 20:56:53      字数:3351

  上到二楼,长生才发现原来这里是别有洞天:一条长廊两边拉起来许多灯带,五颜六色的光晕让他有些迷了眼,并排开的房门都是紧紧闭着的,只是从里面能传出来许多杂音,不用细听也能晓得那是些男男女女风流快活的喘息,空气中浸着的霉味儿里还夹杂着一股惹人呕吐的腥气。长生晃悠着脑袋,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躺在床上的长生并没有开灯,闭上眼睛,那些嘈杂的声音像是雨点子一样,纷乱地砸进他的耳朵里,源源不断的,直到他整个人在黑暗中完全沉寂下去。刹那间,整个世界似乎掉进到急湍河流的漩涡中心,一切都在嘈杂中归于清净。
  长生再一次回到了十五岁那个艳阳天的木影之下,他将微颤着的眼皮缓缓抬起来,油木杆的影子直沿着地面打在了一堵墙上,曲折得竟不像是那根直长木杆的影像。
  彼时的匀城初中部为响应教育部的号召,大张旗鼓地搞起了一场教育改革。改革向来是在原有的基础上加以修缮,将体制或是形式方法变得更为科学,使上下有效,整体更进一步的举措,而它本身从来就不是目的,只是作为一种手段,一样工具而已。但这落实到匀城中学以后似乎全都变了味道,校领导们事无巨细地做出一整套规划,只想在顷刻之间,便要把从前的模式一股脑地全部改掉。可是想要在把地基完全毁掉的前提下,从平地起高楼,还是在一夜之间来完成的话,这未免有些“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的嫌疑,不过校领导们最拿手的,也便是筹光交错间的矫枉过正吧。上有好,下必甚焉,在这样的上下之间,领导们最是能拿捏得清楚明白。
  就拿长生所在的班级来说吧,不仅仅是在座位排列、教学方式上做出了彻底的改变,就连校服班服都是重新定制的。平日里,学生们的言谈举止也有人暗地里记下,稍有差池就会传到办公室去。除此之外,班上统共三十多个学生,竟就有二十来个分管到不同的职责。真是与时俱进,学校将职能分化做到了极致。就这样,一个正常教学的班集体,俨然变成了一个等级制度森严的团体组织,花样年华的孩子们开始拉帮结派,上演一些幼稚可笑的勾心斗角的戏码。在这场舍本逐末的改革中,李长生成为那少数的清醒者,这或许得益于他没有“掌权”而已。
  
  李长生悠悠地睁开紧闭着的双眼。门外的走廊里传来一阵高跟鞋散漫敲击地板的声音,就是这声音,在一瞬间将长生从十五岁的艳阳天里拉扯回来的。他刚要探起身朝门口望去,门上的锁柄平缓地向下一滑,鞋跟的敲击声也随之戛然而止。霓虹闪烁的灯光渗进了些许到长生这间房子里。他揉了揉眼睛,这才见着一个轮廓,那是个女人:看不清楚脸,只见过肩的长发呈波浪状依附在女人的脸颊旁,一件薄衫衬着一条极短的裤子。
  “你是谁?”长生见那女人就站在门口,虽然自己心里也能料想到这女人的来意,但长生还是忍不住要这样明知故问一句。某些时候废话是有力量的,甚至不输于那些敞亮话,一直以来长生都相信这一点。他摸出一支烟,在朦胧的光晕下弹开自己那只年代久远的煤油打火机。黄蓝相间的火焰擦着的那一刻,长生大致瞥了一眼门口的女人,然后顺口说道:“你可以进来,但我没有钱给你。”
  “我把灯打开?”女人的口音里有着一股浓厚的四川方言的味道,语气显得平淡。
  “嗯。”长生一边答应着,心里又想到:这还会碰着老乡不成?不会的,估计是个四川人。
  明晃晃的灯光直使得长生将一只手挡在额前,持续几秒钟过后才缓缓放下。
  “八十过夜。”女人没有看长生的脸,她的眼神快速地在屋子里扫过。
  长生没想到这女人竟如此地直截了当,一时愣住,把烟头灭在了床头柜上,这才回话道:“你也看了,我也说了,我没钱的。”
  女人皱着眉头,显得有些失望,但似乎还不甘心:“那你上来干吗?睡觉?”不甘的语气中还带着几分嘲弄的意味。
  空气中的霉味儿跟女人身上劣质香水的味道混合在了一起,气味有些刺鼻。长生搓弄着鼻子,瞥过一眼。那女人虽涂着厚重的脂粉,但仍能看出她不过也才二十三四岁的年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
  “睡觉。”长生答得平顺,坐起身从床脚边的行囊里掏出两罐啤酒,递过一罐给那女人,“你是四川人?”
  乡音在异地总是能拉近人与人的距离,这应该算得是人们留在记忆里、根深蒂固的乡愁情节吧。
  “你也是?”女人既错愕又不屑地接过啤酒。眼前这个看上去要比自己小上好几岁的男生,竟展现出一种超乎寻常的成熟感来,这似乎才使得这个男生变得厚重些,或许这才应该称他一声“男人”。女人的心里这样寻思着,这也才让她在不屑的情绪中愿意接过那瓶酒,并坐下跟这个男人去攀谈几句废话。
  长生的节奏总是很慢,像是一个中年男人一样的先喂上一口啤酒,不急不躁地吞咽下之后才说话:“不是,我们算半个老乡,陕南的。”
  这句“半个老乡”讲到了女人的心窝里,她期盼这样的乡音,但若真是老乡,她又不会欢喜,恰恰是这“半个”卡在了合适的位置上,就像是生长在她心里某个敏感脆弱又热烈希望的筋脉之上。常常是这样,一个太满太多,归零又不顺心意,只有那半个才是最得人心的。
  “你是来打工的吧?”女人脸上的不屑跟错愕都再不见踪影,她想要去了解一下眼前的这个小男人。这种想法在她来说是极为难得的。通常,人的窥探欲总会在最旺盛的时候,被某些客观的东西关进不见天日的黑暗中,此后也就很难重燃,而当那沉寂已久的窥探欲再次袭上心头时,大概就是作为一个血肉之躯重新被唤醒的开始。
  “是,本来该有,”长生欲言又止,思量一下过后问道,“附近有打电话的地方吗?”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行李包中翻出一张纸条,皱皱巴巴的,但上面的一串号码还是清晰可见的。
  “有。”女人拿起长生放在床头柜上的打火机跟香烟,“咔——”钢制的煤油打火机发出清脆的响声,女人吸上一口刚点着的香烟,随意地吐出一口烟雾,然后轻飘飘地再问上一句,“我能抽一根吗?”
  “你在说废话。”长生一把拿过女人手上的烟盒,“抽完带我去。”看似,这是一根香烟的交易。
  “自然不白抽。”女人撩拨着耳边的卷发,长生看得有些入神。女人似乎觉察到,于是又把头发拨回原来的位置,然后拿起啤酒猛地喝上一口。
  “你叫啥?”
  “李长生。你呢?”
  “这名字可真土。”
  “你呢?”长生只是笑笑,然后继续追问。
  女人望向长生,久久地看着,她那双灵透的大眼睛里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空间,过上一会儿她才开口:“木一南。”仿佛这名字对她来说是陌生的。
  “真是个怪名字,比我的还难听。”长生报复性地调侃了一下。
  木一南也只是笑笑:“还打电话不?”实则,木一南这名字的来历是极为简单的:在她四川老家,这一代木家人的姓名里泛一个南字,要放到姓名的末尾,家里人也不懂取名的门道,于是单取一个“依”字放在中间,后来为了简单就写成“一”。长生说她这名字古怪也有道理——胡拼乱凑起来的东西往往都是稀奇古怪的,何况人名呢?
  “自然是要打的。”长生连忙爬下床穿好鞋袜。
  两个人穿过几条巷子便来到一个公用电话亭,木一南在外面等候长生。
  回去房间时,木一南还跟在长生后面。
  “我是真没钱给你。”上楼梯时,长生回过头一脸真诚地看着木一南。
  “回屋去把那罐酒喝完。”木一南大步地上了楼梯,直接将长生的语重心长忽略掉。
  回到房间,不知过去了一个小时还是两个小时,长生行囊里整整一打啤酒都已被清空。木一南离开房间时骂骂咧咧地对长生说道:“真是个霉鬼,头一次做这亏本生意。”
  长生没有说话,只是侧过身体,用被褥盖住自己的脑袋。随着锁芯再次撞击锁孔,这间屋子里再不见一点光晕,重新掉进到沉寂的黑暗中,而长生则又回到了十五岁的年纪。
  
  用两颗铁钉和卡扣固定在房顶的白炽灯的尾部,连接着裹有几层黑胶皮的电线,长生坐在一张红漆的桌子面前正奋笔疾书着些什么,时而又停下笔尖,一派若有所思的模样。
  几声金属器件掉落地面,碰撞而来的清脆响声扰乱着长生的思绪,是他在匀城镇上干工地的父亲回家了。
  长生的房门被推开,他回过头,还不见人,一股浓浓的香烟味儿就漫飘过来。
  “吃过饭了?”男人手指间夹着的烟屁股已经被咬得很瘪,他满脸的络腮胡像是荆棘条上的刺头,水泥跟石灰给这男人的脸抹上两种不同的颜色,不过那黝黑的、泛红的脸庞还是最醒目的,这个男人叫做李登富,是李长生的父亲。
  “嗯。给你留的饭煨在锅里的,洗洗赶紧吃吧。”长生下意识的,把爬满文字的纸张往怀里搂了搂。长生心里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父亲在乎的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希望他能够通过中考去上高中,然后考个大学。用李登富的话来说就是:“这也算老李家祖上积德,十里八乡的大好事。”现在距离长生中考还有不到四个月的时间,可以说是来到了最要紧的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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