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少女（5）

　　我买到新手机的第四天，下午下班后给父母打了一个电话。一般情况下我很少往家里打电话，第一个原因，我家里没有安装电话，我要把电话打到邻居家，然后邻居再去我家呼唤我父母过去接电话，极不方便；第二个原因，我一向很少和父母沟通交流，尤其是初中之后，和父母之间除了要生活费之外，找不到其他可以说的话题；第三个原因，每次我给父母打电话，他们最后都会说村里谁家又盖起了两层楼房，村里哪个和我一般年龄的男孩结婚了或者快结婚了，然后还会说哪个比我年龄小的男孩已经定好了亲事，或者说村里哪个女孩嫁给了一个家境好的男孩或者说哪个女孩不听父母劝说嫁到了外地。虽然我对这些没有兴致，但是每一次我都是硬着头皮听他们唠叨完。
　　有一次他们还在电话里嘲笑谁头婚娶了个带孩子的二婚女人，我埋怨他们真是不可理喻，并且告诉他们如果以后再这样背后说别人闲话，我也给他们娶个二婚带孩子的儿媳妇。这下让他们慌了神，然后他们开始找媒人操办我相亲的事。过了段时间他们果真让媒人给我物色了一个和我年龄相差无几的女孩，还把女孩的手机号给了我，让我找时间和那女孩打电话聊聊。我为了应付他们，给女孩打了一个电话，互报了姓名又随便说了几句礼貌的话，之后就挂掉了，从此没有再联络。为了躲避父母对我和女孩后续发展情况的盘问，我也就很少去公共电话亭给他们打电话了。
　　这次给父母打电话，他们倒是有些反常，因为他们不再唠叨谁谁嫁娶的事，而是问我是不是在外面谈恋爱了。我纳闷他们为何会有如此问题。母亲告诉我前段时间家里来了一个女孩，要我的联系方式。我问那女孩叫什么名字，母亲说忘记问了，然后母亲接着说那女孩临走时留下了一个手机号。父亲找来手机号码报给我时，我越看越熟悉，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柳贤的手机号。
　　我挂掉和父母的通话立即给那个手机号打了过去，电话那端果真传来了柳贤的声音。她首先埋怨我这几个月去哪了，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地消失，等我把手机被抢的来龙去脉告知她时，她又一句接一句地询问我有没有受伤，并且还千叮咛万嘱咐地交代我出门在外一定要当心。我说我一个大男人，能保护自己，还说她婆婆妈妈。
　　“我婆婆妈妈，还不是因为担心你？”柳贤说。
　　“我不会有事，你最近还好吧？”我说。
　　“还好，就是有时候有点无聊。我们之前说好的，放假了我到你那边玩几天，我一切都准备好了，谁能想到你会出现意外。”
　　“下次有机会再说吧！快开学了吧？”
　　“是啊，我打算这两天出发去学校呢！”
　　“你去我家找我，就不怕对你产生影响吗？”
　　“啥影响？”
　　“我爸妈问我是不是交女朋友了。”
　　“你咋说的？”
　　“我啥也没说。”
　　“为啥不说？”
　　“我不知道该咋说。”
　　“你想咋说就咋说。”
　　“对了，把你的银行卡号给我吧，我准备下个月先还给你几百块钱，剩余的慢慢还。”
　　“谁给你说钱的事了？算了，不说了，挂了吧！”
　　和柳贤结束通话，我出了宿舍到一家面馆吃了一碗面，然后返回宿舍倒在了硬邦邦的木板床上。工作了一天，我已经累的筋疲力尽，此刻我只想闭目养神，好好舒展一下身子骨。几分钟后，我的脑海里开始浮现红衣少女，从和她第一次的相遇，到见她最后一面的尸体。每一个画面背后，都似乎一种磁性般的东西在吸引着我朝她的方向思考。在这样的情景下，无论我怎么辗转反侧的强迫自己，始终无法入睡，她死去的场景已经严重影响到了我的睡眠。在她去世之前的几个月里，虽然我无缘和她见面，但至少我可以凭借对她的美好幻想睡个安稳觉，至少我可以在梦里梦到她可能的生活方式或言谈举止。
　　有一次因为梦见她，还在同事面前表现出了特别尴尬的一件事，说这件尴尬的事情之前，有必要先说一下我们居住的员工宿舍。员工宿舍有两个走廊，其中一个走廊两边是宿舍，女宿舍在最西端相对的两间房，两间男宿舍依次排在女宿舍的东边，每个宿舍可容纳八个人，但是每个宿舍都会有两三张空余的床铺。和男宿舍相对的是并排的两间夫妻房，其中有一间夫妻房是空的，因为这厂里工作的大部分员工是未婚男女，还有一部分员工虽然结婚了，但是妻子或者丈夫没有同时在这个厂上班，所以这部分员工是要回他们在外面单独租赁的房屋居住。男宿舍东边是并排的两间男女卫生间，卫生间和男宿舍之间有一个过道，这个过道走出去，一边通往楼梯，一边通往阳台这条走廊，也就是说所有在这里居住的员工，要想下楼梯去上班或者到阳台晾晒衣服，必须要经过男宿舍。
　　而我睡的下铺又靠近窗户，再说明一点，窗户上没有窗帘或任何遮挡之物，只有可供推拉的透明玻璃窗。宿舍内也没有空调，炎热的夏天，我们睡觉的祛暑工具就是在床上吊一个小风扇，可是小风扇几乎起不到多大的作用，因此我们晚上睡觉都是把被子扔到一旁。那天晚上我因为梦到了红衣少女，身体发生了强烈的反应，以至于夜半时分我被自己给惊醒了，醒来以后发现我的内裤上都是黏糊糊的东西，于是我脱掉了内裤，又去卫生间清洗了一下身子。重新回到宿舍我懒得去翻找另一条干净的内裤，打算第二天早早起床再翻找，我光着身子再次沉睡过去。
　　等第二天醒来时，天已经大亮，如果不是同事甲呼唤我，我还在梦乡里和红衣少女谈情说爱呢。同事甲和我并排睡，他说他唤了好几声我的名字才唤醒我。我揉了揉眼睛问他唤醒我干吗，又不到上班的时间，他指了指我的身体问我是不是在梦里做什么好事了，我这才发现我身体的反常，急忙用被子遮住了身体。我问他有没有被女同事看到，他说刚才张芬芳去阳台路过了，就是不知道她有没有看到。后来我每次和张芬芳迎面时，她总是对我投来微微一笑，从这一点来说，那个早上她应该看到了我身体的反常。
　　再后来厂里的很多女同事和我迎面时，都会对我微微一笑，毋庸置疑，很多女员工知晓了隐私部位的事。而传播这件事的始作俑者非张芬芳莫属了，因此有一次我专门找她询问了一番，并且让她不要再有意无意传播了。她说不传播可以，但是要请她吃顿饭。我说她有男朋友，我不方便单独请她吃饭，她说她和她男朋友吵架了，准备分手呢，如果我愿意做她男朋友的话，她立马和他男朋友分手。我没有同意，我说我有喜欢的女孩。她问我喜欢的女孩是谁？我说她不认识，就没必要告诉她了。那件事的处理结果是我买了一些雪糕和零食送到了她的宿舍，她宿舍的每个人都得到了好处。
　　这件事连锁反应的另外一个结果是，厂里有一个叫郇梦真的女同事总喜欢有一搭没一搭找我聊天，有几次她分明就是故意和我碰面打招呼，因为在这之前我和她几乎没有任何交集。郇梦真是个十八九岁的女孩，虽然她相貌清丽，但是她最吸引男同事的地方是她翘起的臀部，而她又特别喜欢穿紧身裤，可能是为了把自己的这个优势给彰显出来吧。有一次晚上同宿舍的舍友都去逛街了，只有我自己在宿舍里抱着《红楼梦》阅读。关于阅读《红楼梦》，我在高中时还被叫到了教导处，当时我被调到了靠近走廊和窗户的一个座位，上课时我没有听课，而是选择了全神贯注阅读这本书，结果被巡视的副校长逮住了，不由分说副校长没收了我的书，并且说：“这个学校已经教不了你了，你都能研究《红楼梦》了。”然后副校长让我写一份深刻的检讨书，才肯把书还给我。因为被校长逮住这件事，柳贤特意交代我以后尽量少在上课时间看小说。
　　这已经是我第三次阅读《红楼梦》了，高二通读了一遍，高三又通读了一遍，我感觉每一次阅读都会有不一样的体会，或许十年八年后再次阅读它，会有更深刻的体会。之前看过蒋勋对《红楼梦》的解读，他说它是值得我们用一生品读的书。郇梦真走进我的宿舍时，我阅读的地方是林黛玉葬花的章节，她进来后坐到了我的床边，然后问我看的什么书，我给她看了一眼封面，她说她看不懂这本书也懒得看书，但是她想听我讲一讲，我说我也是看个皮毛，讲不出多深刻的东西，于是我岔开了话题问她怎么没去逛街。她说天天逛街逛厌烦了，然后我们又随意聊了一些个人情况和家庭情况。她在我的宿舍待了差不多半个小时，临走时她问我有没有要清洗的衣服，她要帮我清洗，我婉拒了。
　　在我似睡非睡、迷迷糊糊的时候，听到同事甲和同事乙在议论明天厂里大扫除，大扫除之后放假两天。我问同事乙无缘无故厂里干吗放假，他说管它什么原因了，放假休息才是重要的。同事甲说老板的父亲死了，我说他父亲死了放假两天能够吗？怎么说也得过头七，至少得七天吧。他说人家这里不讲究这么多，我说不讲究才怪，他们这里信的都是释迦摩尼。他说或许老板看的开，人死不能复生。同事乙说头七不头七的和我们员工没有任何关系，然后同事乙接着说：“告诉你们一个可怕的消息。”
　　“什么消息？”我心不在焉地问他。
　　“你记不记得以前在这上班的一个女孩，叫张小玲的。”我点点头，他接着说，“她死了，就在两天前死了。”
　　“怎么可能？那么活泼可爱的小女孩，才十六岁啊。”同事甲满脸疑惑地说。
　　“你不相信？这可是她的好姐妹王燕说的，绝对可信。”同事甲一声不吭，似乎闷闷不乐的表情。我们都知道当时他曾经追求过张小玲，可惜她在外面交了男朋友，他也就失去了机会。
　　同事乙看我们默不做声又接着说：“听说死的可惨了，被挖去了眼睛，然后活活勒死抛到河里的，据说是因为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
　　我示意同事乙别再说了，同事甲很难过。同事乙说不至于吧，她又不是同事甲什么人，他虽然追过她，不过八字也没一撇。我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再怎么着张小玲也是他心仪的女孩。于是同事乙不再做声，整个宿舍沉寂下来，我注意到同事甲流下了豆粒大的泪珠。我能理解同事甲的心情，因为我也刚失去了爱慕的对象。但我能做的就是无声的安慰他：人死不能复生。同时也算给我自己的安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