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节 鸡疙瘩岭枪声乱

　　五月初夏，东南风渐盛，位于中条山北侧的运城盆地气温急剧上升，当年虞舜曾于此季节巡视盐池，有感而发，抚五弦琴歌曰：“南风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南风之时兮，可以阜吾民之财兮｡”这是因为气温回升蒸发旺盛，以往年份盐场这时节早已整好垄平好畦着手晒盐了，但此时放眼望去，视野之内的一块块晒畦里却几乎看不到什么忙碌的工人，一些耐盐碱的杂草已在其间开始蓬蓬勃勃地疯生狂长，展现出一片荒芜。前一晌日伪军的疯狂抢盐行为让许多盐场至今处于瘫痪状态，甚至有好多个盐场掌柜已经被迫悄悄地“卷起铺盖走人”了，现今整个盐池里仍在苦苦支撑的盐场也就只是40家左右，而且摸不清形势，都处于观望状态，没有一家敢开工生产。只是中午的日头还不知世间的这些变故，仍是在一天天地不停增高，盐池周边广袤的土地由于盐碱成分过多，再加上中条山背风坡的焚风效应，比起其他地方，麦子成熟要早好些时候。烈日炎炎当空照，成片的麦田似乎是在一夜间就由绿海变成了黄河。
　　晌午收工后，铁锁和郭栋请了几天假。高家盐场自从高金魁死后，王吉财也跑得不见了踪影，日伪控制下的“河东盐务局”便直接接管了盐场，派了一个姓白的外地人来做掌柜，盐工们的干活积极性一下子降了不少，加上麦收季节到了，好些本地盐工便趁机请假。铁锁虽然有银锁、铜锁两个兄弟还有老爹张宝山三个劳力，但是媳妇秀月的娘家就只有他老丈人高守业一个劳力，铁锁自然要过去给丈人家帮忙。
　　回到家里，秀月已经做好了饭。玉谷糁汤，窝窝头，米醋胡萝卜丝，知道两人下午要收麦子，又专门炒了一盘小葱鸡蛋。
　　正在吃的当儿，门外“嗵嗵嗵嗵”脚步声响，高守业老汉急里慌张地跑了进来，嘴里喊着，“天杀的，天杀的！”铁锁和郭栋急忙起身，秀月赶紧搀住父亲让他坐下来。
　　原来今天个一大早，高守业正和一众乡亲在村南大路边的地里收割麦子，从解州方向突然出现了一群日军和警备队，驾着数十辆马车，把这一大片麦地团团围住，强行把收割下的麦子统统装上马车拉走，并且强迫村民继续把麦子往完割，看来非要把整个百十亩的麦子全要抢光不可。高守业还是趁乱偷偷溜出了麦地，赶过来找女儿、女婿想办法。
　　铁锁气得把筷子“啪”地扣在桌上，“他妈的这都成明火贼啦，光天化日下就抢劫呢。”怒冲冲就要出门，郭栋一把扯住他，说，“不要冲动。冷静一下，咱们得想个办法才行。”又扭头对秀月说，“嫂子你招呼大伯在家等着，不要急，我和铁锁哥去那里看看，一定能想个好法子的。”
　　两人出了大门，铁锁气呼呼地说，“这世道就没个说理的地方，有什么法子可想？”郭栋说，“跟小鬼子你再有理都讲不清。咱们只能智取或者巧夺。”铁锁问，“智取？巧夺？具体怎么个弄法？”郭栋皱着眉说，“我马上也想不出具体的法子，只能到那里见机行事。你先跟我来。”两人快步急行来到村外靠近太风（太原——风陵渡）公路的庄稼地边，郭栋在一棵杨树边头停了下来，望望四周，又仔细地看了看面前的杨树，周边只有这棵杨树粗大一些，其他都是小树。郭栋折了一根树枝在手，跳进树坑在一堆乱草丛中翻挖起来。铁锁看见乱草分开，土层中露出一个油布包，郭栋伸手把它抽了出来，揭开油布竟然是一支崭新的步枪，铁锁惊喜道，“呵，你还有这家伙，有点像日本人的三八大盖，但好像是短了一些。”郭栋握枪在手，熟练地拉了拉枪机，说，“是，它加上刺刀也不过1米5，这是咱们国家利用德国技术自己研制的，以委员长的名字命名，叫做中正造，目前是政府军队中最新式的步枪，比三八大盖杀伤性还要厉害。你打过枪吗？”铁锁说，“我没用过这个，但以前秋冬时候经常用土枪在地里打野兔，一枪一个准，但那是散弹。”“是吗？那也可以，看来你枪法还不错哪，这就好。”郭栋又从油布包里拿出了几颗手榴弹，问铁锁，“这个你会用吗？”铁锁摇摇头。
　　郭栋说，“这个容易操作，你有劲，扔得远。”把保险盖、拉环等部件让铁锁看了，简单说了一下引爆的办法，铁锁虽然没用过手榴弹，但他打过猎，前多年在中条山上采石头也搞过爆破，这些对他来说并不是很难。他抓了2、3颗手榴弹塞进怀里，剩下的给了郭栋，兴冲冲地说，“有这些家伙咱们胆气就壮了。哎，你怎么会有这些家伙？这年头，有枪就是草头王。”郭栋伸脚把土坑填平，又扯了几把乱草覆盖上面，说，“一言难尽，有空再细说，咱们赶紧去我嫂子村吧。”
　　秀月的村子西高玉距十里铺直线大约有十二三里远，中间相隔有沙窝、邱家坡、下凹、车盘等村，其中车盘村较大，因为该村主要有四大姓：郑、费、薛、马，村子又可以分为两部分，偏东南方向的叫做郑费车盘，偏西北方向的叫做薛马车盘。郭栋和铁锁跨过同蒲铁路，抄小路朝西北方向急速小跑着行进。这一带从盐池北畔至姚暹渠原本都是低洼平坦一望无际的旷野，但到了薛马车盘村却变得高低起伏，村子向南是属于解州的水波荡漾、平坦辽阔的北门滩，村北附近却是地势突兀，沟崖林立，人称鸡疙瘩岭。岭上杂草丛生，野树繁茂，稍微平坦的地方还有不少农民开垦的庄稼地，一条大路从岭下蜿蜒而过，这是抢粮日伪军返回解州县城的必经之路。
　　大路自北向南从岭东穿过，郭栋迅速观察了一下周边形势，自己这边地势低平，除去些许半人高的早熟玉谷苗遮掩，基本无可倚仗，看来只有登上对面岭上高地打伏击了。
　　两人还在玉谷地里行进着，远远就看见十来辆满载麦垛的大马车出现在大路的北头，车夫看装扮应该都是本地农民，领头和压后的车上有3、4个日本兵和8、9个警备队员卧在高高的麦垛上担任警戒，郭栋立刻拉着铁锁匍匐在玉谷田地里。铁锁探了一下头，有些兴奋地说，“还好，人不是很多。”郭栋说，“小鬼子的单兵作战能力很强，不要说那几个警备队的，就是这3、4个鬼子都不好对付，得找个好机会偷袭，面对面来硬的咱俩根本不行。”
　　马车愈来愈近，马脖子下的铃铛声和铁箍包的木轮子碾着路上碎石子声都听得一清二楚。骄阳似火，刚好照在头顶，几个警备队员摘下帽子正扇着风，郭栋突然看见对面土岭上一堆榆树丛中有亮光一闪，随即枪声响起，一个警备队员仰面滚了下去，剩下的人立刻缩了头，哧溜溜地窜下车，用马车作掩护开始对着土岭进行还击，车夫们则双手抱头缩成一团不敢乱动。
　　一名日本兵像是个头目，迅速扫视了一下四周判断情况，继而招招手，把己方的其他人聚拢一起，用马车作掩护，集中枪支朝着榆树丛射击，对方火力登时被压制了下去。郭栋说，“铁锁哥，岭上应该是自己人。扔一颗手榴弹过去解个围。”铁锁迟疑了一下，说，“那里还有车夫和麦车呢，这一个手榴弹扔过去就啥都没有了。”想了一下说，“你把长枪给我，让我试一下你这个洋玩意，看看以前的枪法生疏了没。”郭栋把枪递给了他说，“这枪精准度还算可以，就是后坐力大，射程也有限，你最好再往前靠一些。擒贼先擒王，就打那个小鬼子的头儿。”铁锁猫腰向前窜了十来步，从玉米地里站起身，端起长枪瞄准。此时日伪军注意力都在对面土岭上，背后完全暴露给了铁锁。铁锁虽然是第一次使用军用步枪，但毕竟有多年打猎的经验，扳机一勾，枪响处，那名日军头目应声倒地。郭栋拍手叫道，“好枪法！”
　　日伪军发现背后有人，立刻有4、5支枪掉头射向了他俩，飞速的子弹打得玉米叶子“啪啪”四散乱飞，两人趴在地上抬不起头来。这时土岭上有人跃起身大喊，“老乡们，赶紧跑啊！”车夫们便弓起腰，开始四下逃窜，一名日军举枪射倒了一名车夫，剩下的车夫便赶紧爬到马车上，利用麦垛作掩护急催骡马寻路就跑。十来个敌人被迫应付三方，火力一下减了许多，便牵住四辆马车围成圈，龟缩在内，以麦垛做掩护进行射击，土岭上的人和郭栋、铁锁顾忌马车和麦垛，不便强攻，一时间形成对峙局面。
　　郭栋清楚，此战必须速战速决，拖延下去若敌人援军赶到脱身都困难，当即从铁锁手中拿过步枪，又冲前几步，一颗子弹射在四辆大车中一头健骡的屁股上，健骡吃疼，脖颈一扬，挣脱缰绳羁绊向前冲去，趁着敌人暴露的空档，郭栋急射两枪，一名日军和一名警备队员又被击毙。
　　铁锁跳起来叫了一声，“美，打得好啊！”却见大路南头尘土飞扬，一队日军骑兵从解州方向奔驰而来。郭栋快速射了几枪，急声道，“鬼子援兵来了，咱们趁乱赶紧撤。”
　　骑兵速度甚快，转眼已和土岭上的人交上了火，土岭上的人似乎并不多，明显被压制得没有还手之力，郭栋叫道，“顾不上那么多了，赶快扔个手榴弹压住敌人。”铁锁纵身跃起，两颗手榴弹接连甩在了骑兵群中，紧跟着郭栋猫腰跑向了路边，一辆满载麦垛无人乱跑的马车正好经过，郭栋拉他上去，说，“你来驾车，我掩护，手榴弹给我。”有几名骑兵朝这边冲过来，郭栋伏在麦垛上举枪射倒一个，那些人仍不罢休，子弹嗖嗖射来，一颗打在了铁锁身上，铁锁咬牙闷哼一声，长鞭一挥，击在马的耳尖，马顿时发蹄狂奔，郭栋又扔了两颗手榴弹，炸声震天，烟尘弥漫，敌人终于不再穷追。
　　铁锁伤在了左肩，摆脱日本兵的追击后郭栋赶紧给他进行了包扎，饶是如此，到了十里铺村口左胳膊已疼胀得无法抬起。秀月和父亲早早就在站在路口张望着，薛老汉赶紧把马车牵进隔壁娘娘庙的大院里，郭栋让秀月把铁锁搀扶回家里，自己找了几根树枝，把附近的车迹和洒落的麦秆大致清扫了一下，好在现在正是麦收时节，一切都还不显得很招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