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欢迎您! 用户笔名:密码: 【注册】
江山文学网  
【江山书城】 【有声文学】 【江山游戏】 【充值兑换】 【江山社团】 【我的江山】 【返回首页】
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经典言情>龙脊岭上的罗吉>第十章 血月亮(4)

第十章 血月亮(4)

作品名称:龙脊岭上的罗吉      作者:金舟      发布时间:2022-12-23 17:58:42      字数:5633

  那轮血红的月亮,总在他头脑里挥之不去。第二天,他提前了一个小时赶到石头楼。他又把那份小秦起草的报告修改了一遍。稿子已被改得“伤痕累累”,到处有用红笔划掉的地方和所加的红字。有的红字也被他划掉,又用蓝笔写上了他认为的更妥当的字。到了正式上班时间,他打电话叫来了小秦。
  “你今天别的事先不要做,”他把稿子交回小秦道,“你先看看还有什么错漏字和不妥当的地方,抄清楚后,再拿给我看一下。”
  小秦翻看着稿子,有点皱着眉道:“好吧,罗办!”
  他看得出小秦有曲从之意,便劝道:“没办法啊,要如履薄冰。”他感到自己正如履薄冰,甚至步步惊心。
  “罗办,”小秦说出自己的想法,“他比部队的首长要求高多了!”
  他心想,你不过是为连队的连长、指导员写过东西,他们当然要求不会太高的。不过,他又劝小秦道:“我们努力吧,今后要把信息网络抓好,一定要把下面的真实情况收集上来,领导的决策才有靠的住的根据。”
  “罗办,”小秦提醒他,“下面反映上来的话,恐怕也要筛选。”
  他考虑了一下道:“有些群众语言是有点尖锐,但我们的《情况反应》,是内部文件,只给几个领导看的。”
  小秦迟疑不决地道:“有人会认为是在‘干扰’领导的决策。”
  “你是听谁说的吧?”他当然想到了小秦可能在做会议记录时听某个领导说的。有些会议,他作为办公室主任也是无权参加的,但小秦作为县委机要秘书、会议纪录员是都参加了的。
  他这样问,当然也让小秦很尴尬。往日,小秦也偷偷把会议记录让他看过,但也不可能都给他看的,那太过分,一旦让人知道,会有麻烦。而且有时“偷看”后,反而不利工作。因为在不知道领导对自己的议论、看法下,能无所顾忌地全力以赴完成任务,而在知道了领导的真实想法后,工作起来有时会缩手缩,反而影响了任务的完成。
  “我已听说过,”他为了宽小秦的心,就谎称听说过。他是想过,为了减少领导不当决策的损失,要先规劝,后加以“干扰”,甚至抵制。但从来没听说过领导有如此评价的。
  在信息网刚建立时,本想把收集到的情况如实地反映给领导,以供决策时参考;但有的领导看了,反而很不高兴。“这是主流,还是支流?”那位分管书记钟永明的一句话,就把整个材料都否定了,而且一再责问:“为什么直接给周书记,不先给我看过?以后都要先给我看过。”以后再向上反映问题,总要先来上一段充分肯定成绩、肯定光明的套话,才能使这位分管书记满意。对问题也只能点到为止地罗列一下,尽管从统计学角度看,有时问题已远远超过成绩。否则,到了这位分管书记手里,就会卡住。他也看到了材料在一层层上报的过程中,每一层都作一些取舍——用这位领导的话来讲是“技术”处理,结果越到上面成绩变得越充分,甚至一片光明,问题几乎都没有了。对此,他曾经深感迷惘、不满和苦恼。可这位分管的专职副书记却满意地说这样就全面啦!的确上下皆大欢喜了。可这样一来,问题也不在领导们的心上了!但很快书记周冠山找他了,批评他们的快把《情况反映》办成宣传小报了。并问他是不是钟永明让他们这样做的?他迟疑了一下,只回答我们会改正的。他猜想书记也批评过钟永明,而钟永明一定认为是他告的状,一次竟借机警告他:“与我作对,你没有好处。”他开始没有反应过来,因此也没有作任何辩解。
  
  “原来你也听说过了!”小秦果然很相信地道,又问,“小王知道吗?”
  小王也是办公室成员,主要负责网络信息处理等工作的。
  他马上道:“不要告诉小王。”
  “我不会告诉他的。”小秦道,“会打击他的积极性。罗办,还有什么吩咐吗?”
  他点头道:“没有了,你先去弄这讲稿。”
  
  下午,王副县长、宋薇等回来,直接去了书记办公房汇报。书记只把小秦叫去做记录。
  他心不定地坐在自己办公室里批了两个文件,在一件是批上“请周书记阅示”,又在另一件上批了“请两委班子成员及人大李主任、政协沈主席阅”,还有几个文件他再也批不下去了,他的心总在伞厂的这件事上,其间他还接了父親的一个电话。因为父亲从来不打电话给他的,因此开始他辨不清是谁,听了半天,才听出是老父亲的声音。父亲在电话里吞吞吐吐的,听起来很吃力。听到后来,才明白是为伞厂老曲说情的。
  “爸,是谁托了你的?谁?你说呀,是谁……”他实在听不清父亲的话,反而听到母亲在边上埋怨父亲:八杆子也打不着朋友的朋友,也要你瞎起劲等等的。“爸,我看,你还是少管点这种闲亊。”
  父亲像傻笑着,既不挂电话,又不说话。“爸,你还有什么亊?没事,就挂了吧,我还有事。”他这样说了以后,老父亲总算把电话挂了。
  
  二个多小时后,书记房里的汇报会总算结束了。宋薇走进了他的办公室,告诉他书记让他即刻去一次,但又顺手关紧了门,拿出工作手册让他看会议所记的内容。“你就看领导最后的三点结论吧!”
  他看着记录,不禁自言自语起来:“老曲心里会怎么想?”
  “已过了退休年龄,”宋薇在旁做起解释,“让他先退,再考虑安排。”
  “为什么只是让他到生产经营科当业务员?”他看到对苗锦湖的安排时,抬起头问宋薇。
  “我知道这样安排,不一定能让你满意……”宋薇看着他脸,不说下去了。
  他想了想道:“要我满意干什么?问题是伞厂要打开局面。老曲他们太缺乏想像力。”
  “他的想法、点子果然不少,但到底效果怎么样,还要看的。而且……”宋薇显得有些犹豫,“这人政治上未必很可靠。”
  “这是什么意思?”他觉得很不理解地问道。
  “首先,他还不是我们党内同志,”宋薇道,“但更重要的是,他脑子里好像只有怎样赚到钱。我总觉得,他也属胆大妄为的一类人。”
  他的心一沉,想到她这是在用过时的眼光看人,可在他心目中,她本来是那么高贵、睿智。心想难道昔日她待人接物时的高雅举止,特别是对待下面来人,那种彬彬有礼只是一种虚伪的表现,一种自认为降尊纡贵的对下的恩施,她的高贵实际上只是一种傲慢,像旧时某些贵夫人般对地位比她低的女人说话时,总会流露出的一种难以掩饰的轻蔑态度,表面上却总彬彬有礼。他不由得皱起眉头。
  见他沉默不语,宋薇像有点着了急地道:“他与你不同。你是有革命理想的,他没有……”
  他听着宋薇继续说着,心中觉得时到今日宋薇还说着这样的话,思想已太陈旧落伍了。然而,仔细去想她每一句话,又不能不承认她说得也有一些道理。她的意思里,他是个理想主义者——他自己也这么认为的,一心想搞好工作,决不会以自己会得到多少利益来考虑的,愿为一个高尚的目标而努力,甚至牺牲自己一些利益也心甘情愿的。而苗锦湖是个实用主义者,虽然也有想把伞厂搞好的愿望,但背后的动力只是钱和个人的利益,更不会为了一个看不到有个人实惠、有眼前利益的目标,去牺牲自己。
  见他继续沉默,宋薇轻叹了一口气后,说明道:“有些只是我个人的看法,不是组织上、领导上的看法。”又仿佛显得很宽容地道,“不过,考察一段时间,等他自学考大专文凭出来后,会提拔他的。”
  “看来,有这个结果已不错了!”他终于开口道,并用冷冷的口气继续道,“你们就是不肯大胆用人。太高高在上!”
  宋薇显然很吃惊,蹙拢起眉凝视着他,楞了一会后,仿佛替他着想地道:“你不要在领导那里说这种话!”
  他回看着她,心想:“原来她也是一个思想保守、僵化,只对权力崇拜、顺从的人!”
  宋薇又伤心地说道:“你不听我劝,也没有关系。谁要你听我的!”说着,眼圈也红了,可含着泪光的眼睛,显得更黑更亮,更妩媚动人了。
  他看着这如怨如哀的眼睛,心中有点后悔起来;可一时不知再怎样对她讲好。想到书记还等着他,他懊伤地道:“我该走了,周书记他们恐怕要骂我了!”
  “哼,你去吧。”她的声音仿佛在发抖。
  他这时多想告诉她,自己心中有许多话要对她说。
  “去吧!”宋薇用哀怨目光看着他道。
  他点头匆匆地走了。
  
  第二天中午,他刚从食堂回到办公室,接到了夏蕗电话,说她在楼下有急事找他。他让她上楼来,她不肯。他看了一下手表,匆匆下楼去。到了底楼门厅,就看到夏蕗躲在院子里那棵大塔松的浓荫下,手里拿着一把花折伞。
  当他走出门口时,夏蕗也看到了他,脸上立即绽出灿烂的笑容。
  他跨步穿过被中午的烈日炙烤着的水泥地,走进树阴下,还没站定就急着问道:“是什么急事?就在这谈吗?”
  “不好意思,打扰你休息啦!”夏蕗用顽皮的眼神看着他。
  “哪里?你快说,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他又怀着歉意地解释道,“一点钟有个会。”
  “哦,真不好意思,是我那位表舅抬举我……”夏蕗有点吞吞吐吐地道。
  “哦,今天你是‘说客’……”他脸上笑着,眼睛盯着她脸,仿佛要看透她的灵魂深处。
  “不知他怎么会想到我的?”夏蕗一脸无奈地道,“我老爸也老糊涂了,一味地帮着他说话,叫我怎么办?”
  “这倒难办啦,”他又解释道,“这事已由组织部负责,我插不上手的。再说,你表舅年迈体弱,早过了退休年龄,也该休息了,伞厂的形势是那么严峻,还是让年轻人干的好。”
  “可我老爸他们认为,伞厂没有我那位表舅可能早就跨啦!不过,你不必为难,我找过你,也算任务完成了。”夏蕗又露出顽皮的眼神,微笑地看着他。
  他松了口气,道:“也是一种看法啊!”这时,他又想到了老曲那头斑斑白发,心中涌起一种怜悯之感:老曲他不是那种高高在上的官僚,也没有以权谋私,只是头脑有点不灵了,一辈子勤勤恳恳,头发也干白了啊!可他又地想到乡下常见的一个景象:在刚耕翻过的大田里,一灌上水,在露出水面的一些土块上爬满了逃生的蚯蚓;可水中死去的更多,被太阳一晒,仿佛散发出刺鼻的臭气。蚯蚓是益虫啊!可是,能不耕种吗?不耕种还要蚯蚓干什么?他轻轻地摇了一下头道,“你表舅一定会认为是我害了他!”
  “他老了,是该休息、休息了!”夏蕗道,“说不定,他还会感激你哩!”又加了一句,“现在你们不是正在提倡‘能上能下’吗?”
  “那还只是说说的,”他感叹道“能上能下的问题,能在我们这一代手里得到解决就不错了。”他看了一下手表,想到要参加会,意犹未尽地道,“以后有机会再聊,我说过,哪一天有空去看看你的画室。”
  “恭候大驾光临啊!”夏蕗像风一样离去了。
  
  一天下午,他正在埋头修改由办公室起草的,领导将在县经济发展战略研讨会上的讲稿时,夏蕗走进了他的办公室。
  “今天是什么风啊!”他欠身迎接。
  “无风啊!”夏蕗浅浅地笑着,走到办公桌前。
  “坐吧!”他让她随意坐。他办公桌对面有一把椅子,靠另一面墙有一对新添的简易沙发。
  “不坐了,就走。”夏蕗笑道,“我到宣传部办点事顺便来找你的。我那位表舅又抬举我,让我向你表示道谢。”她表舅已安排到镇人大当了副主任。
  “我还以为要怪我,怎么会道谢起我!不过,”他又道,“只要他本人满意给他的安排,总是好的。”
  “你们还是搞‘官官相护’,”夏蕗却不满似地道,“还‘能上能下’哩!”
  他双手一摊,做了一个失望的表情。又轻轻地嘘了一口气道:“‘能上能下’问题,不仅有很多经济利益问题,里面还有文化传统的问题,文化传统更是根深蒂固,从某种意义上看,更难解决啊!如果不在最后给你表舅放个荣誉性的位置,周围人会另眼看他。对他来说,压力太大啊!”
  夏蕗点着头道:“我想起我的一位老师说过,中国传统文化的是需要连根铲除的。用他的话来说,中国传统文化不过是阴谋诡计与明哲保身的大杂烩!”见他流露出不以为然的目光,就反问道,“不是吗?几千年来,成者与败者,都是通过带阴谋诡计色彩的暴力交量的结果。诸子百家里面又有谁以人性为立足点的?有谁关心过了人类终极命运?没有一个人有西方文化那种以人性为立足点的,更缺乏向神圣性不屈奋进的主体精神。被尊为第一圣人的孔子自己就钻营功名,他的心得体会,也就是告诫后人怎样来无耻地钻营。”
  他有点吃惊:现在的大学毕业生会这么厉害啊!他目瞪口呆地听着,心想这既不是文革中的一批到底,也不是文革前的传统评价,而是从另一方向上的一批到底。可他也在心里想:没这么简单吧?孔子的《春秋》,不是也反对战爭的吗?在大批判时,不是还批判过孟子虚伪地劝梁惠王“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等等的吗?这能说是无耻地钻营吗?孟子应该是藐视权贵、批判诸侯的……但他记不大清楚了,需要再看看书再说,便问道:“不分精华与糟粕了吗?”
  “你这是典型的毛时代的逻辑……”
  “也过时了吗?”
  “至少不合事宜。”
  “为什么?”
  “你想听为什么吗?”
  “洗耳恭听了。”
  “不是任何事情都要一分为二的,对文革也要分吗?”
  他无言了。一分为二的观点在他心中是根深蒂固的,可叫他叫他怎么回应呢?文革是被中央彻底否定的,作为党员能不与中央保持一致吗?
  “你不用怕,没有人要彻厎否定你们的老祖宗,”夏蕗显得骄矜地笑着道,“一分为二,以我看,在许多地方也还是有点道理的,许多事的确都有好坏两方面。”
  “谢谢你手下留情,”他终于抓住了她的破绽,反击道:“一分为二也不是非要分出好坏不可,也不一定半斤对八两。”一分为二的观点,已是深根于他心中的世界观、方法论。
  夏蕗这时瞪大眼,似乎傻傻地笑着看起他,令他不好意思说下去,转了话题。
  “你说的中国传统文化中确实也有不少问题,”他道,“我一直在想为什么许多在国外是很有用的东西,一拿到国內,就会变质了呢?我想,是不是我们忽视了一个基本前提,即我们的传统文化——这深藏于我们内心深处的文化结构,总是自觉不自觉地力图把新东西变成大家所习惯的东西……”
  “有点道理。”夏蕗道,这已是她对人的很高赞誉了。但是,她又道,“你对中国传统文化有这样认识已经很不容易了。”
  “我的认识还很不够水平吧?”他装出很困惑的样子问道。
  夏蕗似乎狡黠地笑着道:“我说你很不容易了。不过,我的确认为你实属不易了。”
  “我知道,”他暗叹了口气道,“我没法与你们大学的那些老师比,他们是专门搞研究的,我们做实际工作的人,不过是结合日常工作做一点思考。在他们眼里,可能狗屁不如!”
  “我倒觉得各有千秋,”夏蕗似乎很有诚意地道,“我的老师中确实有水平很高的,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思考,是很有思想深度的;也有滥竽充数的……哦,我该走了。”见他看了一下手表时,夏蕗不好意思地道。
  “真不好意思啊,”他忙作起似乎不必要的解释,“这几天是有点忙……”他又想到了答应去人家画室看看的,把夏蕗送到楼梯口时说道,“忙完了这阵子一定要看看你的画室……”
  “随时恭候,”夏蕗嘻笑着道,显然对他话已有点不当真了。
发表评论 查看评论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