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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血月亮(3)

作品名称:龙脊岭上的罗吉      作者:金舟      发布时间:2022-12-22 19:11:29      字数:5631

  县城西南角上,有一只很小的公园,据说解放前有一户李姓人家在此种果梅十多亩,人称李家花园。现在已成了一处赏梅胜地,但除了梅花盛开时,却几乎无人问津。他在党校工作时,已听说过在学校南面不远处有一个“袖珍花园”梅园,一直想进去看看,但直到调走也没有付之行动。
  在夕阳将要完全落入暮霭里的时分,他走了进去。他意外地发现路边一棵风铃树下,正背着他写生的姑娘,很像在他离开党校后分来的那位大学毕业生夏蕗。夏蕗虽然分在马列教研室从事教学工作,但学校又把那份他也编辑过的校刋,交给了她编辑。她到石头楼(红楼)找过他两次,都是谈修改论文的事宜——夏蕗极力争取在党校的这份理论刊物上,发表他关于副职设置的看法。因此,他们也算是比较熟悉的了。在他眼里,还把她视作了“娘家”(党校)的人,倍感亲切。他犹豫了一下走过去,果然正是夏蕗。可夏蕗是那么专注,一点也没感觉到他的走近。
  “画错啦!”他站在夏蕗身后看了一会画,终于忍不住地叫出声来。
  夏蕗抬起头来,回眸一看,也兴奋地叫起来道:“是你啊!”她润湿的眼眸映着暮空的彩色,仿佛是湛蓝色的。这时,路旁的梅树叶梢上还残留着落日的微光。
  “怎么一半是傍晚,一半好像是白天?”他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世界本来不是要‘一分为二’吗?嘻嘻,”夏蕗显得很高兴道,显然夏蕗知道他对哲学有兴趣,平时也喜欢用哲学观点分析一些社会问题。
  他笑道:“原来还能这样分!”
  “喏,”夏蕗又指着画解释起来,“这一半是还有太阳时画的;这一半,刚画的。”
  “这属‘印象派’吗?”他想起她说过最喜爱“印象派”,看着她的眼睛一边问,一边心里想,要我画起来,一定要把你的眼睛画成像海洋一般深邃的蓝色。
  夏蕗回答道:“也可以算吧!但更确切说,是后印象主义。”
  “后印象主义?”他显然是第一次听到“后印象主义”这名字。
  “对,后印象主义。”夏蕗肯定了一遍。
  他立即想到这“后印象主义”,可能与“印象主义”一样,是一个流派,又看了一眼画道:“好像更有特色,也许还更真实。”
  “聪明!”夏蕗道。
  “聪明?”
  “聪明。”
  俩人相视而笑。
  在他们说话之间,天上已星光闪烁。画布上变得有点模糊不清了。他帮她收拾起了画具,把画板,小折椅等塞进画袋中。
  在不知不觉中,鹅黄色的月亮已爬到了黑黝黝的树梢上。他偶尔一抬头看到时,滞留了好几秒钟。一瞬间,他又想到了昨天那轮火红色的大月亮,从峁湖镇背后升起来,开始还觉得很美,后来又感到不寒而栗……这时,他惊奇的发现,夏蕗今天所穿的连衣裙色彩,与此时的月色是多么地相象!仿佛一个是一个在地上的幻影。在以往夏蕗来找他时,见她穿一身淡紫色的水洗布短衫裤,裸露着一双又白又长的大腿,活像个假小子;今天竟变成了一位温柔的姑娘。
  “她们是多么美丽啊!”他想,“可是,一个是那么地亘久不变,将与周围这个静谧、广大的世界永恒地存在下去;另一个却是那么地多变易逝啊!”他此时此刻,想到了那个如今面色憔悴、已作了人母的高中时的同学孙兰;心中仿佛升起了一种要护持夏蕗的强烈愿望,生怕眼前的她也会像水中的月影那样被风一吹就破碎、消失……
  夏蕗背上画袋后看着他,仿佛是在问:“你在想什么?”
  “走吧!”他还伸手表示要替她背画袋。
  “不用,不重的。”夏蕗道。
  
  他们从小公园里出来,沿公园路往东没走几步就到了第一个路口,这时只要向北拐弯,走一点路就可以到党校所在的新建路,他想应在这里左转过马路。他猜想,夏蕗应该是住党校宿舍的。
  但夏蕗道:“到前面中山路再转弯,可以少转几个弯。”又向他解释道,“我已在靠近市河的地方借了一间房。”又自嘲地道,“总算实现了‘有自己画室’的梦。”
  “哦,”他又马上道,“祝贺,你是我们党校‘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你还是党校的人?”夏蕗又突然地问道,“罗主任,你今天怎么有雅兴光顾梅园的?”
  他心中自有苦涩,但道:“我不能随便走走吗?”
  “当然可以,”夏蕗道,“我以为你是‘大干部视察’的,那么这小小的地方也值得(视察)吗?”
  “不要嘲我了。”他道,“画出了中国的‘蒙娜丽莎’时,不要不理我!”
  “哈哈哈,”夏蕗笑起来道,“你永远等着吧!”
  他们说话间,已到了中山路口。这时,他们左转弯,沿着中山路向北走去。
  走到府前街路口时,碰到了从府前街上走过来的小林与其未婚夫焦荣。
  小林也见到了他们,先打起招呼:“你好,大主任……”好像有话到了嘴边又缩了回去。“夏老师,”小林又向夏蕗伸出了手。
  “原来你们也认识,”他既是介绍、又是解释地道,“我们刚碰到,她是我‘娘家’新来的同事。”
  “‘他是我‘前辈’。”夏蕗道。
  “对,”他笑道,“是‘老前辈’。”
  小林对他笑笑道:“我知道她是党校的,那天是我送她去党校的。”小林又问夏蕗道,“党校还可以吗?”
  “还可以,还可以吧……”夏蕗意味深长地道。
  “还可以就好。”小林显然不想听下去,马上转身问起他来,“听说你捅了个大漏子?”
  “我捅了什么大漏子?听谁说的?”他猜想是指伞厂的事,但心中想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我是随便说的。”小林又道,“好像我们‘头’,与工业局局长都去了峁湖镇,还有分管工业的王副县长也去了,大概会有组织调动。”小林装着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在猜测地道。
  “又要提拔什么人了吧?”小林的未婚夫这时插嘴问,又似乎愤愤不满地道,“现在反正阿猫阿狗都能提科长、局长啦!”
  他听了不由得皱了皱眉,心想:这些公子哥儿们是不愿看到底下人提升上来的!又想到宋薇也去了茆湖镇,很想与小林再継续说下去,希望从小林嘴里多听到一些有关宋薇的消息。
  小林这时道:“去看电影吧,是刚出来的新片。”
  他看了看夏蕗,表示自己不想看。
  但夏蕗没有理会他的眼神,表示想要看的:“我已好久没有进电影院了,去看看吧。”
  “你还背着一个大包哩!”他提醒夏蕗道。
  “没关系。”显然,夏蕗很想看这场电影。
  他也答应了。
  
  到电影院门口,见路边上有一家小吃店,他才感到有点饿了,夏蕗也没吃过什么,他们就进去吃拉面;小林与其未婚夫先进了电影院。
  当他们在影院的位置里坐下时,电影开始放映了。不过是一个加片,介绍着一些名山风光。
  “这很像我当过兵的地方!”他側过脸来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我们的营房就在这种山里头。”
  夏蕗道:“去年到杭州玩,也看到了部队把净寺还占着。”
  “我们不一样,”他道,“那里山连山的,可大着哩,有的是地方!喏,你看,这多像合掌峰,里面的庙宇都修好啦……”
  “我在杭州也求过一次签。”夏蕗道。
  “是吗?”他似乎有点不信地问。
  “都是下下签,只有一次是中下的,后来果然不顺利,但都过去了。”夏蕗自我安慰地道,“什么事也没有了。”
  “什么事?”他好奇地问道。
  “过去了的事。”夏蕗轻描淡写地道。
  他没有再问下去。正片开始了,是一部国产片,描写改革中一场新旧力量的较量。
  
  “如同儿戏!”从场子里出来,夏蕗问他感觉怎么样时,他很不满地道,“现实生活中哪有这种事?反对改革的人不是像小丑,就是罪犯?现实中,往往有的人对现存东西的历史作用、利的方面,看得多一点;有的人对现存东西的弊的方面,看得多一点。说起来,倒是有不少人把新东西绝对化。当然,艺术加工……”他没有说下去,因为怕说外行话,会在这位年轻的“同事”面前失分。
  “你说有的人对现存东西的利方面,看得多一点,难道与他们的地位、立场没有关系吗?”夏蕗在想了一会后问道。
  他既感到她的话有些份量,又感到她太单纯了。
  他们走上了林荫道。柔和的路灯光泻在轻轻摇曳着的樟树叶上,像无数片绿玉在摇荡;路旁朦胧的花坛里,有虫子鸣叫着。
  灯光也把他俩的身影时长时短、时前时后,又时而与树影重叠在一起,斜投在水泥路面和路边的花坛里。他由于背着夏蕗的画袋,一半的身体和半个头被画袋遮住,因此她的投影显得有点奇形怪状的。
  “你刚从学校出来,”他终于开口道,“对社会还没有正真的了解。”
  “我出生于峁湖镇,”夏蕗不服地道,“青龙县也可以说是我的祖籍之地,还能不了解?”
  “你是峁湖镇人?”他感到大大出乎意料地问道。
  “不可以吗?”夏蕗开玩笑似地反问道。
  “可以,可以。”他道,“一个人生哪里还能选择?”
  “是啊,不过,”夏蕗有些伤感地道,“我父亲本来已在上海教书了,是五七年成了右派后,又被赶回了峁湖镇!”
  “哦,”他同情地叹了口气。历史的不幸已经远去,仿佛只是地平线上的一片云,他不想再说什么。
  “想不到的是,”夏蕗懊丧地道,“我大学一毕业,也被分回来了!”
  “嗯,这就是‘下下签事件’吗?”他又故意装着幸灾乐祸地笑道,“欢迎,欢迎!”
  她转过脸来,彼此看看。
  “嘻嘻,”夏蕗突然一笑地道,“冥冥中大概真有什么力量吧?”
  “‘峁湖镇人’,‘峁湖真人’!”他调侃地道。他想到了峁湖镇上有一只小庙,里面供着“峁湖真人”,前二天他路过时,虽没有进去,但往里面看过一眼。还见到门两边长长的楹联: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可他没有仔细看,更没有记住。
  “你算抬高我吗?”夏蕗道,“我还不会‘道生一,一生二’地念咒。”说“道生一,一生二”是咒,完全是她瞎说的。夏蕗又道,“你倒记住了我们峁湖镇许多地方。”
  他苦涩地笑道:“不多,有家峁湖伞厂你知道吗?”
  “知道,”夏蕗道,“我还有几个亲戚在里面工作,有一个表舅,还是厂长。”
  “曲厂长,是你表舅?”他心中大感意外,甚至有些惊讶。
  “你认识他?哦,”夏蕗笑起来道,“我知道,你们都是当‘官’的。”
  他看得懂夏蕗这种不怀好意的笑,说明道:“要说正式认识,也不过是这几天的事。”
  夏蕗也明白他的意思,想了想之后道:“他倒还没退,好像年纪也不轻了。”
  他一听后,想了想问道:“你们不大来往,是吗?”
  夏蕗略带伤感地道:“自从我父亲划了右派,没有几家亲戚与我们有来往的!有的在路上碰到,也装不认识的。”
  他沉默了一会,才道:“恐怕他很快要退了。他有点保守,伞厂要重振,靠他是不行了。”接着他把伞厂这两天发生的事简略地说了一下。
  “我这位当厂长的表舅,”夏蕗道,“就是你说的那种对现存东西的利看得多的人,难道也不是他的地位、立场决定的吗?。”
  他又沉默了起来。他无法完全赞同她的说法,也无法彻底否认她的说法。
  “怎么啦?”夏蕗问他。
  “没什么。”他道,“你说得也有道理。”
  “你肯定还认为我什么都不懂!”夏蕗道。
  他看看她后,出其不意地问道:“那你看我是属于改革派,还是保守派?”
  “我说不出。”夏蕗脸上带着仿佛神秘的笑,顿了一下又道,“我对你还没有足够的了解。”
  “是吗?”他看着她所带的神秘微笑,但感到她眼睛是那么清澈、明亮,流淌着梦想;与宋薇的那双仿佛燃烧着什么、说着什么的眼睛,是多么地迴异!想到了宋薇,他心头总有一种甜甜的感觉。他相信自己爱着宋薇,宋薇也同样爱着自己。但他一直不敢向宋薇表白自己的爱,他也越来越强烈地意识到一个如此美貌、令人一见倾心的女子一直不嫁人,背后一定藏着不简单的秘密,一旦去触碰,就会像水中的月影一样地破碎。
  “别这样看着我,好吗?”夏蕗又道,“我不了解你,但我知道:保守的人,是被他们的地位、立场决定了的。”
  他仍看着她道:“那你说说,到底是怎样的地位和立场呢?”
  “保守么!”她自己先笑起来,因为这样的回答等于没回答,但又道,“这些人,就是怕改革会损害他们既得利益和特权。依我看,我们县里的头都是很保守的,没有搞过什么像样的改革,只知道千方百计地谋私利。”
  他用惊异的眼光看着她。
  “谋了点什么私利?”他问道。
  “这多啦,”夏蕗道,“像多拿房子。”
  “还有呢?”他继续问。
  “还有……”夏蕗语塞了。
  他这时想:她果然也只是跟着一种愤怒的潮流,反对任何权势罢了。
  “反正议论的人多着哩!”夏蕗补充道。
  “也许我知道的比你还多一些,”他坦然地道,“但怎么能把话说得那么绝对呢?对他们,我比你了解得多,就拿我们县最高的头——周书记来说,他是有他的问题……”他意味深长的顿了一下,对周冠山的主观、强势,说一不二,他已深有体会,也令他深为担忧。他深知这些毛病发生在一般人身上,危害也不大;集中在一个掌握着一方大权的人身上,如果得不到及时的规劝和“干扰(监督牵制)”,就有可能造成危害了。他深感自己及所领导的办公室责任重大,一定要为领导的决策提供最真实和全面的信息,甚至提岀不同的意见。他继续道,“但他的主要精力,是在抓改革和把全县的工作搞上去。这几年,我县的工农业产值都有较大增长,不就是很好的证明?”
  “这不是他一个人的功劳。”夏蕗不以为然地道。
  “当然不是,还有你、我、他,全县所有人的努力;但他是领导。”他道,“领导的作用,有时是起关键性作用的。这你学过哲学的,应该知道。”
  “你当然要为他辩护的,”夏蕗并无恶意地讥讽道,“他有功劳,你才有功劳。”
  “这倒是……”他神情沮丧地道。他想不到,这位涉世未深的姑娘,却一语道破了他以及他所领导的办公室工作的意义:当书记周冠山的判断、决策是正确的时候,他和他所领导的办公室工作才有意义。当然,照理他和他所领导的办公室也可以帮助领导避免判断、决策的失误;但这实在是一件难事,有时简直就像痴人说梦!
  “我太贬低你了吧?”夏蕗挨近了点他问道。
  “喔,”他下意识地闪开了一点道,“没关系,我没有觉得你贬低了我什么。”
  “你不开心了吧?”夏蕗更向他挨近过来问。
  这次他意识到了,夏蕗似乎对自己已萌生了一种依恋的感情,感到问题严重起来。心想自己已让夏蕗产生了误会,如何来让她消除误会呢?又千万不能伤了她的自尊心。
  “你肯定不开心了。真的,我没有要贬低你。”夏蕗继续解释道,“刚才都是随便说说的。”
  “不,你没有全说错。”他深感内疚地道,“我也真的没有不开心。”他很想对她说,认识她很高兴,对她也很好感,但自己已有心中人,不能再爱他人的。但又怎么对她说呢?又怎么能说得清楚呢?自己爱着宋薇,也感觉得到宋薇同样爱着自己的。可是自己还没有向宋薇表白过爱,宋薇也从未向自己表白过什么。这怎么向人说自己已有了呢?一旦自己的感觉是错的呢?
  当走到中山路时,他站定住,取下了背着的画袋,对夏蕗道:“今天不能送你回画室了,下次有空时,再去参观你的画室。”
  夏蕗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取过了画袋道:“我等你。”
  “嗯,你去吧。”他负疚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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