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前程灿烂(2)

　　“又要高升啦！”一天他从宋薇办公室里出来，小林与他打趣地道，“以后多多关照。”
　　宋薇在刚才找他谈话中，向透露，县委考虑让他去县委办公室工作，等正出差的副书记、县长林凤山回来，通过气后就办手续。
　　他久久地望着宋薇，像在发呆。
　　宋薇笑了起来，问他道：“你感到太突然了吧？”
　　“我感到像在做梦。”他回过神来道。
　　“可以理解。”宋薇道，“毕竟有点快。我们办公室还缺人，但领导点了名，我们也没办法，下级只能服上级，只能先满足上级部门的需要。”
　　“我手头的工作怎么办？”他问。
　　“先别急，到时候，实在没人来，你先交给小林。”宋薇道。
　　他想了想道：“有些文字上的事，我会抓紧做掉。”
　　“那你要辛苦了。”宋薇对他道，“我们都舍不得放你走啊！但又怎么能耽误你的前途，在领导身边做事，干好了，是前途无量的。”
　　他很想问一问，是哪位领导看上自己的？但欲言又止。他想过，也许是那份后来被他改写成论文的建议书，使得以伯乐自居的县委书记周冠山看中了他。
　　“你先不要在小林面前提起这事，我只是给你吹吹风的。”宋薇关照他。
　　“我知道了。”他知道该走了，边道边站起身来。
　　其实，那位书记要调他到县委办公室的意见，早已在一些人中，是“公开的秘密”。小林也早有风闻了，只是向他保密着。今天见宋薇与他谈了很久，猜想宋薇已告诉了他，才敢与他提起此事的。
　　他想到宋薇不让自己与小林提此事的，有些尴尬。但又想既然小林已知道此事，又先提及了。自己怎么还能装聋作哑？因此，想了想道：“下去啦！”他指的是县委办公室在三楼。有喜气洋洋地微笑着问，“不是吗？”
　　小林会意地与他一起哈哈笑起来。
　　“嗨，你有些什么‘施政纲领’？”小林收住了笑问道。
　　“我有什么‘施政纲领’？我又不是去当书记、县长的！”他微笑着道。
　　“野心倒不小啊！”小林道，“你真的想乘‘直升飞机’吗？”
　　他急忙道：“我哪敢有这种思想？”
　　“‘秀才’同志，不要急嘛！有你当的时候，现在还不到时间。”小林又向他眨眨眼，又道，“‘下去后’，可不要‘狐假虎威’呵！”小林边说边笑，身体还朝后仰了一下，做出一副怕挨打的样子。
　　“你这小姑娘！你这小姑娘！”他笑道。
　　“我可不是小姑娘啦！”小林假装着生起了气来；显然，她是装模作样以博取好感。可她做得那么自然，仿佛假装是她的第二天性似的。“我可是没人要的老姑娘啦！”她看着他又笑了出来。实际上，她正筹备着结婚，未婚夫是本县商业局长的儿子。
　　他边说边笑地道：“将来买便宜货，还要找你哩！哈哈……”他爽朗地大笑中，感到是自己施展才能的时候快到了。
　　“我要警告你，秀才，”小林又象半开玩笑地道，“那里的头头脑脑们，可能不会再像我们的‘头’那样看重你，对你言听计从的；特别是那位最高的头，要特别当心。脾气大得吓人，听说许多人都怕他。不管是谁，工作有一点差错，他会骂人，是不会给人留任何面子的。”
　　“我倒喜欢这样的人，现在就是怕得罪人的领导太多。”他对周冠山已有不少了解，也抱着十分复杂的心情。他佩服他处事果断、有魄力、有担当；但又极不满他的专横、不民主——他想过，这也许是周围太缺乏敢于直言的人。他也想过，他将领导的办公室应该成为真正能为领导提供真实情况，发挥参谋、助手作用的机构；他自己也决不唯唯喏喏。这意味着他要改变原来办公室的工作状态、改变原来的工作作风和传统。
　　“让你什么时候过去？”小林问道。
　　“不知道。”他心想还不是要等你父亲回来通气吗？又补充道，“大概不会等太长的。”
　　“去了，不要忘记我们，特别是我们的‘头’。”小林道。
　　怎么会？他心想，宋薇不仅是他生命中的贵人，更是他心中深深爱着的人啊！“我会常来看你们……”他道。
　　小林更意味深长地道：“也许宋部以后还能帮上你忙！”
　　他看着小林，轻得不能再轻地叹了口气，感叹道，“想不到会这么快离开……”他又想到自己还没有时间、没有机会向宋薇表白爱情，实际上他是还没有足够的勇气，向宋薇表白自己对她的爱。
　　
　　几天后，他去了县委办公室上班。要不是有一天在楼梯上碰上宋薇和小林，他似乎真的忙得忘掉了她们。
　　“大忙人，”小林对他道，“我看你要成石头楼里最忙的人了！”
　　“哪里？”他心口不一地敷衍着道。县委办公室的工作之多、之繁、之重大，确实都是组织部那个办公室所无法比拟的。不少时候，他简直感到自己真的对青龙县有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忙也好，”小林道，“说明领导看重你！”
　　这时，他感到不知说什么的好。可以说，他在组织部办公室负责人位置上还未坐热，就升到了县委办公室当负责人时，就成了石头楼（红楼）里令人瞩目的人物。在他迅速把信息网络搞起来后，领导不仅把他破格提为办公室主任，又让他兼任了县集资修路指挥部副总指挥，负责政治思想工作这一摊，专门解决突发性的纠纷。最忙的时候，一天要跑好几个地方去做工作。为了这修路，他人明显地瘦了，黑了；但他的精神一直处于一种很亢奋状态，他为自己能替老百姓做实事、谋幸福而感到自豪。在他的自我感觉中，自己正履行崇高使命，也仿佛成了叱咤风云的英雄。
　　一天下午，他刚从新龙乡回来，又因双鹤村的村民闹事，他叫上了修路指挥部办公室的小秦，从机关事务管理局要了两辆自行车，就往双鹤村所在的西泠乡出发了。因为当时通讯条件差，他只在噪音很大的电话里，听到说双鹤村的一些村民占领了村办公室，打伤了人。因此，在路上，当小秦向他打听村民是怎样闹事的时候，他只能说：“恐怕与前几个地方一样，宣传工作没做好，村民不理解，拒绝集资，与干部发生了冲突。”
　　“这点事，还需要县里派人去解决？”小秦不满地道。
　　他马上道：“你不要认为是小事。”
　　“罗总，我没认为是小事。”小秦辩解道，“我只是认为那些村干部太不会做事了。”小秦也是一位复员军人，在部队里当过连队文书。复员回来本来要安排去县农机厂的，因组建修路指挥部临时需要人，被留下了。说好修路工程结束后，再去农机厂的。小秦知道他在部队里当过团部的干事，对他尊重有加。
　　“恐怕他们自己对这次集资修路，也有很大的看法。”这是他从此前的观察和推测得出来的一种看法。
　　“有可能，很有可能，”小秦道，“这就麻烦了，还要做通他们工作。罗总，我也发觉有些事、有些政策，一到村这一级就走样了。有阳奉阴违的，有理解偏了的，很需要教育、提高。”
　　“嗯，你说得很对。”他又对小秦道，“等修路工程结束，你到我们办公室工作，你看怎么样？”
　　“我当然愿意，很愿意。”小秦道。
　　
　　当他们赶到西泠乡政府大院时，已下三四点钟了。
　　从乡干部及正好还在乡政府的双鹤村的那位被打的村干部那里，大致了解了村民闹事、拒绝出资修公路的情况后，又马上向双鹤村赶去。
　　村办公室里群情激愤，先于他们到的乡书记与乡长，正在与村民们对话。村民们正要求立即释放被抓的几个人，一听他们是县里来的干部，都围住了他们，七嘴八舌地诉说起来，有的话说得很难听。
　　“你们不要一起讲，”小秦劝闹哄哄说话的村民，“一个一个讲，罗总一定会帮你们解决问题的。”
　　这时，村民们你推我、我推你起来，都不敢领头站出来。原来两个敢讲话的人，因在打人中动过手，已被临时扣留了起来。
　　“要不，我先说几句。”他这时道，“人肯定会放的。但我先要与乡、村的干部商量一下，然后放人，召开村民大会。”
　　村民又闹哄哄地议论起来，有同意的，有不同意的。不同意的人，怕商量后又不肯放人，一定要求立即无条件的放人。
　　这时，村书记又劝起村民来：“大家耐耐心，等上一会儿。让我们商量一下，就放人、开会。”
　　村民们仍然是有同意，有不同意的，无法有一个统一意见。
　　“你们不要‘敬酒’不吃，”村书记又恼火地用当地土话带威胁地道，“阿狗、阿根两个已抓起来，你们真的还厌不够吗？”
　　他马上提高声音道：“乡亲们、村民们，我向你们保证：你们先到门外去一下，让我们就在这里商量后，一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有人表示同意后，就退出门去。本来不同意的人，看看大部分人走出去了，也悻悻地跟着出去了。
　　他说服了在场的所有干部，先把两个扣押着的带头闹事、占办公室、打伤人的为首分子，带到了他们面前，由他与乡书记进行教育。其他干部在乡长与小秦指挥下，张罗召集村民开大会。在大会上，他让两带头闹事者上台当场认错，并向被打的那位村干部道歉后，就让他们坐到回台下的村民中去了。乡长与乡修路指挥部总指挥分别讲了这次集资修路的目的意义，他代表县指挥部作了补充与强调。会后大家又分头一家一家地登门拜访做解释工作，对极个别困难户，答应回县里后帮他们争取一定的经济补助。闹事算基本平息了，但对能争取到多少经济补助款，他心中一点无底。大家回到村办公室汇总情况时，已近半夜，他对大家的辛苦表示了感谢，也严厉地批评双鹤村支书、村长的软弱和忽视思想解释工作。他还责成西泠乡的副乡长、乡修路副总指挥坐镇双鹤村，把脱下来的进度赶快抓上来。当他们回到县城时，已快天亮了。
　　他与小秦直接回到了石头楼，就在底楼修路指挥部办公室里打了个盹。他知道，有一大堆事又等着自己！
　　他醒来时，小秦还没醒，他去不远的厕所，用清水漱漱口后，又捧水洗了脸。当他回到办公室时，小秦也醒了。
　　“罗总，”小秦伸着懒腰道，“我做梦还在双鹤村。”
　　“我倒没有做什么梦。”他道。
　　“你大概太累了。”小秦大概意识到有溜须拍马之嫌，又改口道，“我有时也不做梦的。”
　　可他是感到有点累，不过他自嘲地想：“谁让我想做‘叱咤风云的英雄’！”在他心底里，确实有英雄情结，那是在青少年期所受英雄主义教育的结果。脑子里充满了那些为革命事业、人民事业的献身的英雄形象，如战争中的杨靖宇、刘胡兰、董存瑞和黄继光等，还有在建设年代的雷锋、向秀丽等光辉形象。他更忘不了指导员沈杰等长眠于地下的战友，在他离开部队之前，也去过沈指导员的墓地，在墓前起过誓：不忘教导，不负军人荣誉，到地方上继续为国为民立新功！他对小秦一笑道：“我们都是在部队耽过的，这点累也不算什么！”
　　“那是的，”小秦道，“一次急行军的拉练，一晚上不知了要走多少路，一到宿营地，倒下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罗总，你等着，我出去买早点。”
　　“你自己去吃吧，我楼上有吃的。”他在办公室里备有压缩饼干之类的干点，有时从外面回来，错过了吃饭时间，又不想去麻烦食堂时，就泡一壶茶吃这些干点，感到也满有滋味的。
　　“那我出去吃早饭了。”小秦道。
　　他与小秦一起走出了修路指挥部办公室，小秦去街上吃早点，他回到了三楼自己的办公室，他泡了一杯香喷喷的碧螺春茶。这是一位战友来看他时，送给他的好茶叶。他坐在有扶手的宽大椅子里，看着茶杯里，茶水从几乎是透明无色的渐渐变为清澈的嫩绿色，他手中的那块压缩饼已被他啃得只剩下了半块，他拿起茶杯喝了两口，感到好惬意。他的身心疲劳仿佛顿时消除了，又充满起精力和工作热情，马上翻阅起办公室秘书放于他案头的文件夹。
　　他仗着自己年纪还轻，又没有家庭拖累，干得再苦再累，也总是劲头十足，认为自己在为家乡的人民谋幸福，实现着少年时的梦，是十分值得的。只是他的那受过伤的腿，有时警告着他，不能太任性，东奔西跑什么事都要管正在超体力地付出。他也看到自己的前途如锦，书记似乎对他非常满意，常常对他说“今后总要靠你们年轻人的”。不过，有时他又有一种在梦中似的感觉。而在真的梦中时，他与小秦一样，也是继续着现实中的奔忙。有时醒来，梦中的事还历历在目，像真的发生过一样。但时间一长，就记大不清楚了，不像现实中发生的事，很久很久以后也不会忘记的。在梦中，他梦见过宋薇，甚至已与宋薇生活在了一起。醒来时，心绪不免有些惆怅。尽管此时，他已有了与宋薇差不多的地位，宋薇也好像对他温情脉脉的，但他总觉得没有机会向她表白自己的爱。他内心深处里，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害怕着一旦被拒绝，眼前的温情及蒸蒸日上的事业，都将灰飞烟灭。
　　
　　正当他面对小林的吹捧，不知说什么好时，在一旁的宋薇对小林说道：“他是忙的，下午又要跟领导出去了。”
　　这时，他默默地看了一眼宋薇，心想她怎么知道我们下午要出去的？
　　宋薇圆睁着的含情脉脉的眼睛里，仿佛有了一丝淡淡的悲愁，更显得楚楚动人了。
　　小林开玩笑地道：“罗办，领导在重点培养你。”
　　“这我不知道，”他道，“但我喜欢下去了解实际情况。”
　　“宋部，”小林对宋薇道，“培养出了一个好干部。”
　　“‘头’，”他依然像在组织部就职时一样，称宋薇为“头”，笑着道，“不要听她瞎讲。”
　　“我哪里瞎讲？”小林道。
　　宋薇明白，小林是在指已把他列入了县委的“第三梯队”名单，她似乎怕小林说出这不宜让本人知道的事，忙道：“不说这些了。”
　　小林已明白宋薇的意思，马上道：“有空上来啊。”
　　“我知道，我会的。”他又看了宋薇一眼，心中多想再说点什么，但想到下午还要陪同书记下乡去巡视，急于要做一些准备工作。有点不好意思地道：“要下去几天，我还有些东西要准备。”
　　“快去吧。”宋薇说道。
　　“不要忘了，一回来就上来看看。”小林一直笑嘻嘻地道。
　　“遵命。”他又看看宋薇道，“‘头’，我走了。”
　　他无奈地离开，但又像逃跑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