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阿毛嫁女太风光 祥海做媒促姻缘

　　却说张老先生亲自上门提亲，阿毛大喜，第二天就赶回城里，将此事告诉娘子。阿毛娘子问阿毛：“你可有当即应允？”阿毛心中忐忑，答：“没有。我说需要回家和娘子商议以后才做决定。”
　　阿毛娘子说：“你应当当即应允才对！”
　　阿毛说：“没有回绝，当是应允了。不知娘子心思如何，我如何做得决定？须回来听取娘子的意见才定，免得娘子另有主张，那就尴尬了。”
　　阿毛又将祥海出面上门延请张老先生之事说知。阿毛娘子道：“亲家都上门了，这亲事不就已定了嘛。李家真是林家大恩人，老身没齿难忘。兰娜爹，你活了半辈子，恐怕只有这件事做得对。没想到一场龙船赛成就了女儿的婚姻大事，兰娜嫁给这样的人家，吃穿不用愁，最好不过了。”
　　阿毛起先还因自作主张而忐忑不安，如今得到娘子赞许，心里颇有些得意，说道：“张公子说要速战速决，尽快完婚。”
　　阿毛娘子说：“不急！嫁女儿要讲究排场，先叫他求个媒婆来提亲，合批生辰八字，拿彩礼来再谈婚礼。彩礼要拿得出手，婚事排场一定要大，要展现张家的气派，林家的颜面。然后广福寺里卜个卦，顺利顺当的话，男方下聘礼定下婚约，我们就请祥海大老板做见证人，挑个好日子，把婚礼的日子定下来，叫隔壁秦先生写下帖子，方可成亲。迎亲的排场不能小，先到高廊桥、引翔港绕一圈，再一路风风光光到广福林家兜一圈，然后嫁进张家门，林家也就门楣生辉挣足面子了！”阿毛听了娘子一番言语，头都大了，担心张家吃不起折腾。又兼娘子自从酒行倒了后就自觉愧对祥海，一反常态，样样事情不出头。平日唠唠叨叨替女儿婚事着急，如今临嫁女儿，却弄出那么多道道坎坎，心里不快，嘴上还是说：“一切悉听娘子安排。不过，林家那两间破茅屋就不要丢人现眼了，不必去茅草屋兜一圈。再有，张公子军务在身，说不准哪天就会开拔，所以婚礼要尽快办。”娘子听阿毛如此一说，倒也有些着急，答应从速，顺利的话，年底之前就可以嫁女儿，但是定亲彩礼必不可少，也不能被人说卖女儿。要阿毛合计一下，自家要做些什么事，要请什么人，花销多少，都有个安排，做到心里有数。不要到时候临时抱佛脚，乱得呒头苍蝇一样，被人笑话。阿毛便传话给张家，十一月只有廿五填仓日宜嫁娶又适移徙的黄道吉日，张厚朴马上广发喜帖，婚期就定在十一月廿五。
　　张厚朴原本学医，当年要随兄长一同参军，被张老先生竭力阻止，诫训他学医一样可以救国，祖传医术需要有人传承，不让他弃医从戎。第二年，张厚朴还是瞒着父亲，悄悄远赴广州，考取黄埔海军，成为一名海军军官。巴渝号是一艘英国巡洋舰，在从英国开往中国的途中，中共就已策反了时为巴渝号大副的张厚朴。周兰娜邂逅张厚朴之前，张厚朴的公开身份是国军海军少校，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是中共地下党员。张厚朴的部下都是有文化的有志青年，他们当中大部分是高中生，有的还是大学生。当年他们响应政府“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的号召投笔从戎，如今见国民党接收大员腐败透顶，趁机发起国难财，又要将枪口对准自己的同胞，怎么也不愿意，趁放假之机逃之夭夭，有的投奔共产党，有的自谋出路去了。张厚朴“临危受命”出任舰长，趁在吴淞口休整，借口回广福老家探亲，其实是受党的指示，利用家乡龙船赛事掩人耳目，把擅离军舰的进步官兵收拢来，准备率舰起义。
　　张厚朴娶亲是偶然之必然。因张厚朴十分孝顺父亲，对于违拗父亲意愿从军，内心十分愧疚，此次探亲除了有隐秘的任务，还有一件完婚的私事。他心中早有娶个当地姑娘替自己尽孝的想法，因此邂逅兰娜就一见倾心。他要将离舰的学生收拢，必须在广福耽一段时间才行，娶亲成婚是最好的借口。张老先生见儿子不用他费心，自主相了一门婚事，不禁喜出望外，哪有不答应之理，对阿毛娘子提出的所有要求一概满足。广福镇上请来媒婆，合八字、卜婚卦，然后堂堂国军少校带了一班军人，开着军车，大张旗鼓来到“一街两坊”下聘礼订下婚期。“一街两坊”邻居无不目瞪口呆，阿毛大出风头。
　　不出一个月，兰娜出嫁。阿毛广请街坊邻里，猪羊牛肉，几乎买空肉庄，在“一街两坊”摆下一百多桌婚宴，邻居自愿腾出灶披间，给他辟作婚宴灶房。主桌十桌，由巴渝号大厨亲自掌勺，其他各桌请了一个班的火夫掌灶，又请了一个排的帮工汰菜洗碗。
　　阿毛请来秦先生、阿庆婆、张大姐以及小洋房陈太太坐主桌，由祥海照应。酱油店老板、蜡烛店小开、箍桶店老吴，还有米行掌柜、茶馆店小开、肉庄老板等人也请了，祥海不认识，都是日本人走后新来的店老板。阿毛叫他们各人管领十桌，既做客人又做主人，帮忙照应来客。
　　已时一到，筵席开席，军乐队的乐手就威风凛凛地吹起军乐、打起鼓，帽后两根蔚蓝飘带随风起舞，一时间天动地摇，轰动“一街两坊”，引来看客无数。阿毛迈开瘸腿偕娘子穿梭在席间，随着阿毛娘子的一声请，筵席上便杯觥交错，人声鼎沸，随礼的不计其数，阿毛娘子笑逐颜开。军乐一停，宾客们就开始敬酒，欢笑声此起彼伏。酒宴从上午开始吃起，吃到下午，客人一个个都吃得东倒西歪，满嘴冒油方才酒终筵散。然后军车、小汽车、黄包车、人赶的马车、手推的板车，披红挂绿，载了新郎新娘伴郎伴娘要紧的街坊邻居，组成长长一溜迎亲队伍，在“一街两坊”兜一圈，然后再到高郎桥引翔港绕上一圈，就差没有到江边。然后军车开道，浩浩荡荡往广福进发。祥海看得一愣一愣的，谁家嫁女儿有军车开道的？连说：“排场太大，排场太大……”阿毛夫妇风光无限，嫁女儿这般有气派，惊倒众邻。
　　张厚朴婚后不久，就接到海军部一日三令，要巴渝号速速开拔北上阻击解放军南下。张厚朴婚事已办，无法再拖延，立刻奉命出征。途中联合了进步官兵，发动战场起义，将巴渝号开到解放区，立下大功。
　　祥海在碉楼住下，请人在自家地底下挖了一个深坑，趁一个黑夜，将广福厚德府桂花树下的生计银起出，雇一辆车，悄悄将生计银运来埋在坑里，掩上黄土浇筑水泥，又铺了地板。然后将弄草儿接来和自己同住，着手修葺碉楼，仍然要开印刷厂。
　　
　　新年来临，碉楼修葺完成，酒行辟作了食堂，赵大将食堂经营得红红火火。开厂的事，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一天，赵大将祥海请来食堂，说来了一位女帮工，也是单身独杆子，他想给老蔡做媒。祥海问起女子来历，赵大介绍说，女帮工姓石名凉茶，早些年死了丈夫，跟随乡下阿舅到上海谋生，现在一人打两份工，白天在食堂里打下手，晚上去大中国饭店洗碗，也是苦命女人。今年四十有一，属狗，老蔡六十岁，正月里出生的也是一只狗，狗狗煞是相配。一个独居，一个单身，都是二婚，也算是门当户对。
　　祥海说：“我估摸着凉茶妹子到你这做佣人，也是权宜之计。等到你用惯了人，她要离去时，你肯定会一时雇不到合适的人，又是一桩难事。老蔡虽腿脚不灵，但身强力壮，凉茶妹子嫁给他，便居有定所，这样的话，会安心在食堂做活。如今阿毛家女儿也都大了，待厂子开起来，再叫吴妈过来帮忙，你我都没有后顾之忧了。”
　　“我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不过，老蔡前些年吃了大亏，钱财都被他那水性杨花的妇人拐走了。如今妇人跟了有钱人家过得好了，虽然儿子被她接去抚养，不用老蔡再费心，但对老蔡却是不闻不问。不管怎么说，多少拿出些钱来弥补一下早年作下的孽，算是还债也可，些许没有。老蔡可能无钱娶妻。”
　　“这个不要紧，老蔡没有彩礼，凉茶也不备嫁妆，两厢情愿就好。”
　　赵大还是有些顾虑，说：“老蔡的糗事，‘一街两坊’尽人皆知，都不屑看他，凉茶虽说也是穷苦人家出身，但是属狗的女人心气高傲，不知凉茶知道了会否介意？”
　　“她要是从别人口中得知老蔡做过汉奸叛徒，肯定会嫌鄙老蔡。不如你先把实情告诉她，或许可以说服她。容人之过也是一桩功德，凉茶不会听信别人流言蜚语而不听我们的。”
　　赵大说：“只是老蔡居无定所，这是个大难题。”
　　祥海说：“你这弄堂里十八号还有一间后厢房空着，因为它实在太低矮逼仄了，所以没人租，一直当作库房闲着，就给老蔡将就着住吧！”
　　“那真是太好了！我替老蔡先给你磕个头。现今世道太平，凉茶那边我去说，老蔡那边还是你去说。早定吉日，撮合她们成双。”
　　隔一日，祥海叫来老蔡，问起老蔡儿子的情况。老蔡说日本人走后，金家倒了霉，金少爷被抓去坐牢，他家主婆的日子反而好过了。儿子上了大学。这是儿子的福气，如果跟着我一定吃苦头。
　　祥海说：“你汉奸的名，只有老杜才可以帮你洗刷，待访得老杜回来，让他给你作证。”
　　“还洗刷个啥？我也是作了孽的。要是不为了孩子，我无牵无挂，死不足惜，也就不会做出此等猪狗不如的事来。”
　　“我知道兄弟你侠义柔肠，但是人活着就得经历磨难，自己做的事自己当，不能总把死挂在嘴上，死是最没用的表现。如今要给你说一门亲事，你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