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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郝奶奶的遗愿(2)

作品名称:十里坊人      作者:辉荣珍      发布时间:2022-12-19 10:20:43      字数:4831

  万固的诉说感动了郝奶奶,她彻底改变了对他的看法。至于思锁究竟是谁的儿子暂且不论,反正他是毅虹的心头肉,是她的一切,比她的生命还要重要。要不是万固从乱坟场把思锁扒出来,救他一条小命,毅虹还能活下去吗?
  眼下,张斜头到处在查找毅虹母子的下落,如果真被抓回来,也只有万固出来周旋最合适了。于是,她不计前嫌,把毅虹失踪的详情告诉了他。
  万固虽然不知道毅虹的具体去向,但是从郝奶奶情急之下烧掉的那张字条分析,毅虹有可能想远走他乡。
  十里坊小学旁边的车行人来人往,有修车的,有暂停抽支烟的,也有歇脚喝口水的……谁也不提防谁。上到国家大事,下到张家长李家短,随便聊随便侃。但凡市里、县里和公社、大队有什么新鲜事,出台什么政策,从那里多半能打听到一星半点。
  修车师傅吞吞吐吐地说:“公社、大队出动了好多民兵,派出所的警察也上路了……”他是想告诉万固什么,但是,话说了一半就打住了。也许他是担心万固不高兴,自从出了毅虹怀私生子的事,万固已经瘦得不成人样,他不忍心伤害这个发小啊。
  修车师傅的话,把万固吓得全身都瘫软了,他连忙拿了张爬爬凳让万固坐下。
  万固知道出大事了,那颗流星就是不祥之兆啊。他让发小把话说全,不要说半句留半句藏着掖着。
  修车师傅说:“跟你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我是在看你的反应。听说毅虹会说外国话,想叛国。林彪就是叛国逃跑的,这不跟林彪成一伙了吗?罪可大了。你不要再顾虑什么狗屁家训了,赶紧找到他们,接回家,送到郝奶奶家也行。只要毅虹和思锁在,看公社、大队那些人还能说什么。”
  万固琢磨,毅虹远行一定有人帮忙,这帮助的人一定是她最要好的朋友。他把毅虹经常交往的人捋一了遍,无非是本大队同情她的人,除了白静和周向城,就是一起劳动的一些妇女。显然,能帮上忙的只有白静和向城。向城插队十里坊后一直借在公社打击投机倒把专案组,两年前因为泄密畏罪潜逃,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哪谈得上帮助别人?白静撤销处分后回了原单位海通市妇联,她帮助毅虹倒是有可能。但是,据万固观察,自从生下思锁以后,毅虹从来没有离开过十里坊,而白静回城后并没有来过,毅虹怎么可能得到她的帮助呢?
  “老伙计,老古话说得好,各人有各人的造化。你不要闷闷不乐的,来,吃台烟。”修车师傅说着,把水烟壶递给万固。
  金锁起程去部队的第一天晚上,毅虹为了去草场与他幽会,谎称出去有事而没有说干什么,被父亲万固制止。毅虹灵机一动,说是为父亲买水烟的白宁同学来村子找她,万固不假思索马上应允。
  他接过水烟壶,正向烟锅里装水烟,蓦然想起了毅虹的这位同学。人家既然能为咱买水烟,与毅虹的关系肯定没得说。很可能她悄悄来过村子,与毅虹商量好了出走路线。他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
  他就骑着修车师傅的自行车,火速赶往海通城。他并不知道白宁是白静的妹妹,不然请白静帮忙该多方便啊。
  白宁住哪儿?路在嘴旁边嘛。万固逢人就问:“请教一下,白宁家住在哪里?”
  海通城那么大,叫白宁这个名字的人数不在少数,有男的有女的,有年长的也有年轻的,怎么找?只要是年轻的女白宁,他都详细打听,一一甄别。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找到了白宁的家。可是邻居告诉他,白宁已经下乡插队很久了。
  万固很失望,他想不出毅虹还有什么能帮忙,判断她十有八九是自己找去处了。傻女儿,中国虽大,但对于叛国者来说岂有藏身之地?
  万固琢磨,现在警察和民兵搜索的范围多半在公社以内,他暗下决心,一定要在他们之前找到毅虹,绝不能被抓到公社。
  当时海通只有去申海等地的客轮和开往苏北地区的长途汽车,他寻思后觉得坐轮船去申海的可能性最大。
  他火急火燎地赶到海通港轮船码头,窗口已在排队检票。他的双眼真忙不过来,如果后脑勺也能长出一双眼睛该有多好。前眼盯紧检票口,后眼扫描候船大厅,老三母子俩还能逃过自己的目光?
  乘客不断涌进候船大厅,四五个窗口同时检票。万固急得满头大汗,汗水流进眼窝,模糊了视线。在涌动的人潮里,就是毅虹和思锁从他眼前经过,他也不一定看得清楚。
  他快步来到卫生间,双手捧水洗面,顿觉神清气爽,模糊的视线也变得清晰起来。
  他只有一个念头,去大厅,去检票口,继续找。不管能否找到,就看老三的造化了,姑且死马当活马医吧。
  汽笛声从窗口传来,他下意识瞅了一眼窗外,一艘客轮映入他的眼帘。他这才明白,乘客需绕一大圈才能登船。
  要是能在登船口守株待兔多好啊!窗户倒是不小,可是窗棂子的钢筋有大拇指粗,没有钢锯或者电割机帮忙,想穿过窗户,只有变成孙悟空了。
  他愤愤地抓住窗棂子向里拽向外搡,心里怨恨:就是你挡了我的路。
  吱嘎……木头为边框、钢筋为窗棂子的四四方方的窗户,被硬生生地从墙洞里拽出来,扑通一声掉进了小便池。
  是窗户没有安装牢固,还是万固力气太大?说不准。不过,当年在生产队仓库,张斜头的父亲张老汉嘲笑挖苦毅虹怀了孩子,万固急得掰断爬爬凳的脚,全场皆惊。看来万固的手劲很大。
  他望了望卫生间门外,见没有人进来,就像猴子一样快捷,迅速穿过墙上的方洞。
  他来到登船的码头,这是乘客的必经之路,他就不相信找不到毅虹和思锁。他在提醒自己,千万要盯紧了,真让他们上了船,被外地遣返回来,那叛逃罪就坐实了。
  “有人逃票,抓逃票的!”万固想看看热闹,便抬头循声望去,有两个戴着“执勤”红袖套的工作人员,一边嚷一边冲他奔来。万固这才知道是针对自己的,他没有多想,拔腿就溜。一根粗长的绳子绊住了他的脚,头部重重地摔在系船桩上。血流满面,顿时昏迷。当他醒来后谁也不认识,只记得童年的老三。
  生命垂危的郝奶奶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精神,一口气讲完了万固失忆的故事。毅虹潸然泪下,情不自禁地喊:“爹……”
  郝奶奶微笑着,安详地闭上了眼,也许她太困了,睡着了,睡得是那样的深沉。
  照看郝奶奶的大娘说,不好,老人家出气多进气少,可能快走了,赶紧把她移到堂屋。她早已用两张双人凳、三块木板,在堂屋靠山墙处搁成了临时铺。
  毅虹不知何故,大娘解释说,不能让老人家在房间里的床上咽气,不然阎王会让她扛屋梁的,她哪里吃得消?
  毅虹当然不愿意郝奶奶受苦受累,就把郝奶奶抱起,将她挪到堂屋的铺上。郝奶奶恬静地平躺着,仍然沉睡不醒。
  毅虹抽泣着亲吻郝奶奶的腮帮,说:“奶奶,你醒醒,咱日子开始好起来了,你不能走,不能丢下我……”泪水洒在郝奶奶脸上,慢慢地往下流淌,毅虹突然叫起来:“奶奶,奶奶,你哭了。”
  她模糊的双眼依稀看到郝奶奶嘴唇在翕动,虽然声音十分微弱但依稀可辨。“沈……家……”毅虹凑到郝奶奶耳边问:“奶奶,你能说得具体点吗?”郝奶奶不回答,毅虹只是感觉到凉飕飕的,她就用双手为郝奶奶焐双耳。毅虹顿时尖叫起来:“奶奶,你怎么冰冷的?”她连忙翻上临时铺,紧紧地搂住她,想用自己的体温焐暖郝奶奶的身体。
  大娘用手轻轻地靠近郝奶奶的鼻孔,带着哭腔说,老人家走了。
  毅虹悲痛之情无法言表,她哭得惊天动地,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大娘是十里坊最懂得殡葬风俗的人,邻里乡亲家但凡遇到白事丧事都得请她帮忙。生产队安排她来照料弥留之际的郝奶奶,也许就有这个方面的考虑吧。
  她知道毅虹悲痛伤心,便劝她说:“毅虹,郝奶奶已经走了,她走得很安静,没有缺憾。她老人家快走的时候,你能守护在她身边,为她‘送终’,这就尽孝了,郝奶奶是有福的。我知道你们感情很深,但生生死死是正常的。你如果为她好,就赶紧从铺上下来,不要把眼泪掉在她身上。”
  不把泪水掉在死者身上,这是十里坊的风俗禁忌。
  有老人说,眼泪一旦掉在逝者身上,会让逝者走得不安心,在黄泉路上徘徊不前,増加亡魂在阴间的罪孽,使逝者不能顺利“投胎”。生者也会因此沾染上阴气,运气一落千丈,今后人生会连连倒霉。
  还有老人说,人死后,投胎之前,亡者灵魂不会离开躯体,既能看见自己的身体,又可见到周围的亲人,亡者意识之中难免有着一份对亲人的不舍和对人间的眷念。此时眼泪滴在亡者身上,若被尸体吸收,死者灵魂就会寻找泪水的主人,将其带走。
  不管哪一说,就是忌讳把眼泪掉在死者身上。
  毅虹才不管什么运气,只想郝奶奶把自己带到阴间,永远侍候她老人家。但是她知道,郝奶奶不会这样做,她不会让思锁没有娘。越是这样想,她就越是伤心。
  毅虹是一个无神论者。人死了就是死了,她并不相信有什么神灵。然而,面对恩重如山的郝奶奶溘然离世,她笃信郝奶奶的灵魂是永存的,一心想让她永远安宁。
  看来,情感的力量是强大的,它不但能改变人的命运,也能改变人的信奉。
  毅虹想着现在能为郝奶奶做的,就是停止哭泣,擦净郝奶奶身上的泪水,守着她的躯体,让她顺利通过黄泉路,进入极乐世界。她说:“大娘,我什么都不懂,你多教教我,只要对奶奶好,我什么都愿意做。”
  大娘说:“放心,我会的,她老人家也是我们的郝奶奶。”
  大娘扶毅虹下铺后,她一边忙乎一边向毅虹介绍给死者所做的每一件事的作用。
  大娘在郝奶奶脸上覆盖上了黄元纸,亦称蒙脸纸。据说,这是隔绝阴阳的纸。如果不用纸蒙脸分隔,就分不清阴阳,死者就进不了天堂,连阎王爷也不肯收留,有可能成为飘忽不定的孤魂野鬼或僵尸鬼。
  毅虹把蒙脸纸扶正,多么希望郝奶奶步入天堂啊。她情不自禁地抓住郝奶奶的手,冰冷冰冷的,她心疼了。就把自己的皮夹克脱下盖在郝奶奶身上。大娘说,不能给她盖皮衣。传说死人穿盖皮衣后,转世投胎会变为畜牲的。也许受这一传说的影响,在十里坊,死者穿的五领三腰的寿衣多为棉或丝织品。
  毅虹吓了一跳,连忙把皮夹克拿下来。急着问,大娘,就盖了一会儿,有没有事?大娘说,衣服还没有焐热,不会影响投胎。
  大娘说得那么肯定,就像是地府里负责投胎工作的干部。毅虹悬着的心放下了,心里十分感谢大娘的吉言。
  大娘怎么吩咐,毅虹就怎么做,做得是那样的虔诚和一丝不苟。
  先在郝奶奶头前脚后各点燃一盏油灯,给老人家引路。再用一箍香置于郝奶奶手中,视为打狗棍,供她路遇恶狗时防身。又在郝奶奶口袋里放一些零钱,用于途中打发小鬼。
  还在郝奶奶头前的地上放置一口旧铁锅,并在锅里燃烧寿纸俗称千张纸。燃好后,将纸灰倒入专门缝制的白布袋里,系在郝奶奶腰布带上。让郝奶奶腰缠万贯,享受荣华富贵。
  紧接着,在郝奶奶头前放置三个盛满饭的酒盅和一个香炉,并在香炉中点燃三根香。毅虹也不知这是啥意思,估摸着郝奶奶饿了,给她多供几盅饭呗。她索性把三个酒盅换成一个大碗,盛满饭让郝奶奶吃饱肚子,好赶黄泉路。大娘哭笑不得,立即把大碗又换成三个酒盅。
  在民间人去世后,停灵三日,子女守灵,以尽孝道。守灵期间,在死者的头前,除了摆放三个盛饭的酒盅外,还需放置一只香炉,点上三根香,并且时刻注意香的燃烧位置,在死者出殡前,要保证香不熄灭。因为古人认为,香是唯一能沟通阴阳两隔的媒介。只有香火不断,死者才能感受到亲人的关爱和子女的孝心。
  一盅饭对应一根香计三组,分别代表了天、地、人。也就是敬天敬地敬人,这里的人指亡者的先人。显而易见,这样的习俗,是希望天地人护佑刚刚离世的人。
  毅虹庆幸,好在有大娘帮忙,不然会闹出许多笑话不说,还会给郝奶奶带来多少麻烦啊?
  “毅虹,来帮忙,把两扇大门卸下来。”大娘叫唤的同时,已经把一扇大门提脱臼了。毅虹协助大娘把两扇门卸下来,分别斜放于大门外两侧的墙壁上。
  有人离世后,民间有敞开大门的习俗,而卸掉大门是十里坊地域慢慢形成的独特习惯。这实际上是同时对阳间和阴间报丧即把信,既便于活人吊唁祭祀,更便于阴差出入,接收死后魂魄,领去地府报到。
  相传,十里坊有位道人去世,灵魂离体后仍然留念阳间烟火,便掀起一股阴风,把敞开的大门掩上。前来接收魂灵的阴差吃了闭门羹旋即打道回府,道士被安葬在通扬运河边后阴魂不散,三魂七魄恍恍惚惚,飘荡不定。河边常常上窜绿火,与附近乱坟场的鬼火连成一片。打那以后,十里坊有人离世就卸掉大门,而且两扇门必须醒目地放于大门外两侧的墙壁。
  此后三天三夜即郝奶奶安葬之前,毅虹一直没有合眼。为免郝奶奶在黄泉路上趟水,毅虹严格执行习俗,不沐浴、不洗脸、不洗脚,不洗衣服,连吃饭都不泡汤,披麻戴孝昼夜守候在郝奶奶身旁。她十分珍惜郝奶奶入殓前与她在一起的时光,片刻都舍不得离开她。毅虹想通过入殓前的守夜,慰藉她心中的伟人郝奶奶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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