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王峰不解道：“眉毛宽是啥子意思？”
　　老号长说：“眉毛宽，就是说你的本事大，局子里面有人嗦。”
　　“不就是一块手表嘛，难道犯法了？真是的。”
　　夜幕降临，室内没有电灯，一片模糊。影约可以瞅见大家横七竖八躺在大通铺上。王峰压根就没想到会来到这里，除了身上穿的什么都没拿，看来只能和衣而眠了。
　　室内没有厕所，一个红色的大塑料桶便是马桶，里面是臭气熏天的大小便。可想而知，室内的空气肯定好不到哪里去。王峰平躺着，不一会儿就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梦见了小梅，她眨巴着调皮的眼睛说：死鬼！不显能得瑟了吧，谁叫你去帮别人打架呢？规矩点吧，当心挨打哟，嘻嘻嘻……”
　　王峰一激灵，梦醒了。扫描四周，但见周围的人睡得很沉，有的犯人还在打呼噜。王峰睡意全无，忽然间感觉到身上有虫子在爬。
　　“操他大爷！臭跳蚤讨厌死了。”毛人嘟囔着，看来他也没有睡死。
　　王峰几乎是一夜无眠。第二天清晨，号子的过道里传来了稀里哗啦的开门声。值班员依不拉因扯着嗓门喊道：“都起来了，倒马桶，倒马桶了。”
　　王峰闻听此言，急忙走到门口，想借倒马桶的机会出去透透新鲜空气。于是就举着手喊道：“干部干部，我去我去，我去倒马桶。”
　　门口一个肥硕魁梧的维族汉子堵在门口，把铁门堵得严严实实，问王峰：“你是啥时候进来的？我怎么没有见过你煞，是新来的吧？不行不行，新来的不行，一出门就撒丫子了，不能出去。”
　　王峰笑迷了眼，巴结道：“老哥，这里的李干部我认识。你放心好了，我绝对不会逃跑的。”
　　那汉子望着王峰二皮脸的样子笑道：“喔喝！你小子老道的很嘛，连李警官也认识啊。那好吧，你要保证不逃跑哈。要是敢胡里麻糖，到时候看我不敢打断你的狗腿！”那汉子放了王峰一马，把他那硕大的啤酒肚往后撤了撤，让出了一条缝隙，王峰掂上马桶就挤了出去。马桶太满了，污垢差点溅到王峰那双时髦的小白鞋子上。在几个值班人员严密的监视下，几个倒马桶的犯人均小步流星跑着。不一会儿，就到了楼后面那个大垃圾池子跟前。王峰倒了马桶，伸了伸懒腰，又伸展双臂摇摆着做着深呼吸。环顾四周，透过院墙栅栏看到大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一群鸽子在头顶上空呼啸着一掠而过……
　　仅仅一个晚上，王峰的思想观念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看来做人做事还是本分点为好。以后一旦被释放了，再也不能犯浑了，要遵纪守法，安分守己过好每一天每一分钟。人一旦失去了自由，那将是世界上最最痛苦的事情！
　　早晨八点半钟准时开早饭了，饭是从小门洞里塞进来的。每个犯人一块玉米面发糕和一小碗白菜汤，不难看出汤里连一点油花也没有。王峰盯着早餐发了愁，看来从今往后就吃这样的猪狗食了。毛人大口大口啃着发糕，然后又呼呼噜噜喝着白菜汤，动静整得不小，就像一头猪。王峰欣赏着毛人的吃相，由此可见，毛人的胸怀宽广，没心没肺，按理说就应该这样。王峰觉得就应该向毛人学习，入乡随俗，走到哪里算哪里。
　　毛人狼吞虎咽吃喝完了之后，用袖口擦了擦他那胡子拉碴的厚嘴唇，然后斜靠在被子上，一副心满意足的神情。王峰把自己那一份饭菜推给毛人说：“兄弟，我不饿，你好像还没有吃饱吧？如果不嫌弃的话，把我这份也吃了吧。”
　　毛人瞪着黑乎乎的眼睛说：“老哥，我理解你，你是因为刚刚进来的缘故，没胃口很正常。我刚进来的时候和你一样，不过你要搞清楚，以后每顿都是这样的饭菜，不吃的话嘛，身体几天就会垮掉的。”
　　老汉号长也好心好意地劝说道：“小伙子，凑合着吃点吧，走到哪里都是一样的。刚进来都是这个样子，时间久喽也就习惯了噻，吃嘛吃嘛。”
　　然而，王峰还是没胃口，那份饭菜最终还是让毛人代劳了。饭后，大家被押到院子里去集合排队。听一个工作人员说，今天的任务是到新盖的楼房里去干活。王峰被分配去做小工，任务是扛沙包和水泥。干了还不到两个小时，王峰就有些吃不消了。看来，盖房子并不比下煤矿轻松。王峰累得腰酸背痛，就忙里偷闲，趁着无人看守就柱着铁锨休息一会儿。
　　“狗日哈地，把铁锨把当成拐棍啦。你小子还敢偷尖耍滑啊，看老子不敢一脚踢死你！”一个值班人员忽然间出现在王峰的面前，王峰一激灵，急忙提着两桶灰浆一溜小跑上了三楼。王峰不禁暗暗骂道：他娘的！看来犯人这角色可不是好扮演的。想当初老子在煤矿干活的时候，虽然苦点累点，可谁又敢在老子面前吆五喝六的。王峰又嗤嗤笑了，目前自己是孙子，看来是此一时彼一时。
　　好不容易熬到了收工。王峰进到号子里脱去肮脏的小白鞋，整个身体就像散了架似的，倒在地铺上就不想动弹了。心里谩骂着：操他大爷！这哪是人待的地方嘛，啥时候才能放出去呢？
　　晚上十点多，大家都准备休息了。此时，门被打开了，一个十四五岁的小男孩被推了进来。他往门后一站嘻皮笑脸问道：“哪个是号长煞，请多关照，小张帅前来报到一个。”
　　卷毛盯了他一阵，愤然道：“嗨嗨！小泡仔，给老子端直直站稳了哈。”说着就窜到张帅跟前，二话不说朝着他的脸上就是几个大嘴巴子，嘴里骂骂咧咧着还要继续打人。毛人一步窜过去挡在了小孩的前面，吼道：“哎！你是个啥怂人煞！老太婆吃柿子，专挑软的捏啊。这娃娃哪里得罪你了，你干嘛要打他？”
　　卷毛指着毛人的鼻子吼：“起开！打他是号规，碍你屁事，不走开连你一起收拿。”
　　毛人也冲着他吼：“我就不起开咋地啦！你算老几啊？又不是号长一个。来煞，有皮本事动我一哈试试！”
　　“你皮撑得很是吧，我日你嘴呢！”卷毛嚣张到了极点。
　　王峰走过去拉了毛人一把说：“算了吧兄弟，跟这个吃屎长大的有啥可呛呛的，犯得上嘛？有那闲功夫还不如去操他妹子呢。”王峰说完嗤嗤地坏笑着。
　　卷毛恼羞成怒了，骂道：“哎！你才是吃屎长大的呢，你才喝尿呢，我操你妈去呢！”
　　王峰依旧不温不火，笑眯眯道：“尕兄弟，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这个道理难道你不懂吗？想找残废的话就咳嗽一声，咱爷们儿的拳头早就痒痒了，咋么个，伺候伺候你这个小逼开的可以吗？不过呢，咱们可把丑话说好了哈，不管谁吃了亏可别到处胡乱言传，不许告诉察子哈。”
　　“好好，你等着，二天老子出去了再收拾你！”卷毛往后退缩着。
　　王峰步步紧逼道：“孙子咋说话的？出去，出去了到哪儿去找你煞？不如这样，是儿子娃娃就现在整，出去了再说出去的事情。牲口！来整煞，沟子啵松哈。”王峰嬉皮笑脸着靠近了他，二话不说就给他来了个掏心锤！卷毛“喔哟”一声捂住胸口弯下了腰，王峰朝着他的后脑勺又补了一锤！卷毛一个狗吃屎趴到了地上，王峰朝着他的脸上就是几个大嘴巴子，吼道：“操你个先人，老子早就看你小逼开的不顺眼了。来煞，爬起来打我呀！就凭你，老子打你三个你信不信？少在这里屁吱哇唔地装大尾巴狼，有皮本事和那些老道人整去煞。警告你，以后给老子放规矩点。”
　　老号长急忙过来拉着王峰陪笑道：“算喽算喽，都是一个号子里的兄弟，没必要打架嘛，一回生二回熟嘛是不是？”
　　“啥鸡巴玩意儿，尽他妈的没事找事，尽欺负老实人，以后再敢皮撑看老子不敢弄残废你！”王峰依然骂骂咧咧。
　　卷毛蜷缩在墙角里，手捂着胸部大口大口喘着气，眼泪汪汪的一副可怜相。
　　小张帅急忙拉住了王峰，劝王峰放过卷毛。明眼人一看就感觉到了，小张帅人小鬼大，可不是一般的孩子。他的长相和他的名字正相反，张帅，其实一点都不帅，三角眼，塌鼻梁，大嘴叉子。可笑的是，他小小的年纪，额头上竟有几道明显的抬头纹。小张帅走到王峰跟前，两手一抱拳道：“老大，谢谢你，小弟在这里给你请安了。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老大，小弟我再给你磕三个响头吧。”说着，他当真跪下给王峰磕了三个响头，大伙均被他那滑稽的动作逗乐了。
　　王峰把他拉了起来，说：“臭小子，看不出来呀，你狗屁大的年纪，臭规矩懂得还真不少呢，这些都是从哪里学来的，油腔滑调。”
　　张帅说：“不瞒大哥，在我十二岁的时候，就开始和我们那一帮子哥们儿下海捞世界了。我们做的那些事情，恐怕大哥你也未必见过呢。说实话，我进号子也不是头一回了。哪个地方都有号规，那些咱小弟晓得。以前进得可不是这种优待号子，那些号子煞，喔喝！太老道了唉！一旦进了门，脊背先贴到墙上，双手抱头，先挨上一顿掏心锤。然后再做骑马蹲裆式，撅沟子开飞机，马桶挂到脖子上。”
　　王峰惊讶道：“不可能，你尽吹牛。”
　　同室几个犯人几乎是一口同声吼道：“王峰，他说得都是真的，有些地方老道的很。尤其是石坂梁子，那里最可怕了。”
　　张帅说：“看来大哥你是个生瓜蛋子，啥秋都不懂。肯定没有进过那种号子，不进去体验一下，怎么能知道呢？”
　　王峰纳闷了：“如此看来，俺只能算是个井里的癞蛤蟆啦？”
　　张帅得意忘形，继续摆龙门阵：“这儿算什么呀，对于我来说小菜一碟。石坂梁子那个地方才是真正锻炼人的好地方呢，乌鲁木齐那么多的贼娃子，还有那么多时髦瑙气的小伙子，只要一提起石坂梁子，不马上尿裤子就算是一条汉子。”张帅说着，就从裤裆里面变戏法似的掏出了两盒香烟，一盒递给了王峰，另一盒打开了散给大伙抽。
　　张帅又特意把一支香烟直接塞进王峰的嘴巴里，并亲自为王峰点燃了。说：“这次进来的不是时候有点着急了，没来得及多带些香烟进来，只藏了这两盒。王大哥，你是我的亲大哥，这盒香烟是专门孝敬您的。大哥你放心就是，待以后有了机会，让我那些尕兄弟多送些进来。据估计，抽烟是不成问题的。”
　　张帅走到卷毛跟前，同样如此也递给他一支香烟，嬉皮笑脸道：“老哥哥，再别愁眉苦脸了煞，我不会计较的。你们有所不知，其实吧，我天生就是一个贱皮子，三天不挨打浑身长刺。说实话，老哥你刚才那软绵绵的几巴掌，就当做是见面礼吧。老哥哥你怎么了，胸口还疼吗？”
　　卷毛哀伤道：“心口疼得厉害，喘不过气来。”
　　张帅把一支香烟塞进他的嘴巴里，讨好巴结道：“我的哥唉，叼稳了，小弟我给你点上。”
　　毛人见了呲之以鼻，撇嘴道：“切！整个一个记吃不记打的贱皮子嘛。”
　　张帅嬉皮笑脸道：“我这个人嘛，天生就是个贱逼货。这位大哥说对了，嘿嘿嘿，”张帅走到毛人近前，“就凭大哥你的眼力劲和救咱的情份上，小弟我得奖励你两支香烟。”说着，他把一支香烟插到毛人的耳朵上，另一支香烟直接插进毛人那又翻又厚的嘴巴里，也亲自为他点燃了。
　　毛人顿时眉开眼笑：“刚才我是说着玩的，尕兄弟可别当真哈。”
　　小张帅笑道：“那算什么，毕竟都是我的哥嘛。实话说，想当初我家老爷子经常这样夸奖我，说我是三天不挨打，上房就揭瓦，嘿嘿嘿。有时候，我的皮子痒得实在是招架不住了，就故意找茬挑事，把家里的瓶瓶罐罐踢倒碰碎，意思就是说，我的皮子都痒成啥了唉！老家伙你没有长眼睛嘛，快点过来帮咱爷们儿梳梳皮子煞。”
　　“哈哈哈……”大家被这个顽皮的小家伙逗得开怀大笑。可以预料，号子里面很久都没有这么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