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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作品名称:火红的杜鹃花      作者:晏子      发布时间:2022-12-11 20:23:33      字数:8298

  第二十章
  
  一天傍晚,响过了开饭的号声,各排列队唱完歌,正准备吃饭,突然沈进兴冲冲地跑来,把淮海拉到一边,很神秘的说:“淮海,我有好消息告诉你,你有大好事啦!”
  淮海向来不把沈进的话当真,他说:“我能有什么好事?”
  “吃过晚饭告诉你,”沈进说完又风风火火地跑开了。
  晚饭以后,沈进又来了,“淮海,我告诉你一件大好事,你要好好地感谢我啊!”
  淮海说:“什么事你快说呀,别老卖关子。”
  沈进说:“你要到团宣传队去了,是我把你弄去的,昨天我见到管国栋,对他说:‘我们连的路淮海手风琴拉得那么好,你们为什么不让他进宣传队?’管国栋就问:‘他手风琴真的拉得很好吗?’我对他说:‘那还用说,绝对专业水平,比朱沪生好多了。能不好吗?你知道他是跟谁学的?是我舅舅亲手教的。你知道我舅舅是谁吗?中央乐团首席手风琴手,和李德伦是同学。你看过交响乐《沙家浜》吧?他就坐在第一排第一个。’管国栋说:‘行,看在你面上,明天就叫他来吧。’”
  淮海说:“你真这么说的?那你这牛可吹大了,交响乐《沙家浜》中根本就没有手风琴。再说管国栋和我也不是不熟悉。”
  这时,连部通信员来找淮海,说指导员叫他去。沈进说:“你看,来了吧,肯定是找你谈这件事的。”
  淮海到了连部,指导员对他说:“下午团部宣传股和宣传队来人了,要抽你到团宣传队去,我们同意了。你明天上午就去报到。到了那里,要努力工作,遵守纪律,尊重领导,搞好团结,为我们连争光,不要让我们听到你违反纪律的消息。还有,宣传队有许多女兵,千万不要犯‘男女关系’的错误。”
  淮海听了很不高兴,说:“既然你对我有这么多的不放心,那就不让我去好了,让你们信任的人去。”
  指导员说:“路淮海,说话不要带情绪,我们是爱护你。听同志们反映,你最近表现不错,要继续保持。”
  淮海父亲到部队来过以后,宇文指导员对淮海的态度有了改变,淮海入团就是他做的工作,潘长寿还不同意,说:“路淮海问题很多,还要继续考验。”宇文指导员说:“不管有什么问题,但他能在这样艰苦的环境中努力工作,吃苦耐劳,这就已经符合共青团员的条件了,还考验什么!”
  淮海到了团宣传队。团宣传队原先拉手风琴的朱沪生,参军前是上海音乐学院附中的学生,手风琴受过专业训练,借用到工程兵部文工团去了。团宣传队虽然是业余性质,一年只在五.一、国庆和元旦、春节期间集中,到基层单位慰问演出,却也有着很高的艺术水平。演出的节目,除时兴的样板戏、歌舞外,也能演小话剧、小歌舞剧,还有很多具有各种地方特色的文艺形式,如黄梅戏、东北二人转、河南坠子、河北梆子、天津快板、山东快书等,因为宣传队的成员,都是来自五湖四海、天南地北,把各地的文艺形式带了进来。这个宣传队的乐队也是人才济济,乐队的队长管国栋,上小学时是南京市小红花艺术团的二胡演员,会作曲,他演奏的蒋才如作曲的《北京有个金太阳》二胡独奏是宣传队的保留节目;李兰江原也拉二胡,后改拉大提琴,也能作曲;还有吹笛子的云海滨、敲扬琴的陈保明,在军区司令部各直属单位的文艺宣传队中,也是数得上的。
  淮海拉手风琴,完全是自学,在他家那个小城市里,又能到哪里去找老师,连《手风琴教程》此类的书都买不到。但他头脑很聪明,有着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听乐曲一般一、两遍也就能记住,悟性也好,无论什么乐器拿到手里弄几下就能演奏,二胡、笛子、洋琴也都有个“三脚猫”的水平。以前成志刚不让他拉琴,他就常常跑到山里无人的地方去拉。到了团宣传队后,他练习得很刻苦,每天早晨起床号吹响之前,就起床到山里去练,自己规定了每天的练习时间,如果有事时间未达到,就晚上熄灯后补上;星期天加倍。他请篮球队的李东山到南京给他买了一本《手风琴演奏教程》,照着练习,水平迅速得到了提高。
  宣传队里共有11个女兵:团部机关3人,一营2人,二、三营各3人,长得都很漂亮,聚在一起真宛如一群仙女。在鲜花盛开的地方,春色是关不住的,尽管部队规定战士不许谈恋爱,但谈恋爱在宣传队里总是难免的。最初宣传队里符合谈恋爱条件的只有两人,一是卫生队的护士尤美丽,护士是排级干部,另一个是修理连的排长房涛雁,他会说山东快书。房排长拼命追求尤美丽,大献殷勤,但尤美丽哪里看得上他呢?尤美丽生得人如其名,气质雍容,有着杨贵妃一样的风韵,江南某大城市人,父亲是部队某医院院长。团部机关有很多干部追求她,但她的恋爱对象却是一个叫卢东生的六九年的兵,后来卢东生提干了,他们被批准结婚。秋天宣传队集中后,为他们举行了一场婚庆晚会,卫生队有几个与尤护士要好的女兵也来参加。大家一遍又一遍地唱歌,朗诵毛主席诗词,淮海奏起了手风琴,琴声热烈奔放,于是大家又跳起舞来。卫生队的夏茜跳着,用脚尖转着,苗条的身体打着旋,大家为她鼓起掌来。她象个职业芭蕾舞演员一样鞠了个躬,然后走到淮海面前问:“你会拉《草原英雄小姐妹吗?》”
  淮海点了点头,在乐曲声中,夏茜拉着虞娜走到场地中间,两人跳了起来。夏茜娴熟优雅的舞姿,细长美丽的身材,让大家称赞不已。她从小学过舞蹈,原先也在团宣传队,因前后和宣传队的尹小飞、朱沪生谈恋爱被退回,她在这里大跳特跳,也有着抱怨的意思。看着两人翩翩起舞,淮海想起了一段美好的往事:在他上小学时,舞蹈《草原英雄小姐妹》是他们学校宣传队的保留节目,跳这个舞的两个美丽的女生,一个叫张丽华,一个叫杨丽华,是空军七三0一部队的子女,她们是淮海少年时代最美好的记忆。《草原英雄小姐妹》跳罢,虞娜下场,夏茜意犹未竟,又一人跳起了新疆舞。她优雅地挥舞着两臂,脖子一伸一缩,两腿一高一低地踮着步,绕着场地跳了一圈后,来到一个男战士面前,将右臂在胸前弯曲,低头鞠躬,然后将右臂伸向那个战士,不停地踮步。那个男战士就拉住她的手,随着她走到场中,跳起了双人舞。她这样先后邀请了3个男战士,最后走到淮海面前,用动作向淮海发出邀请。淮海从未跳过舞,也没有想到夏茜会向他这个正在拉琴的人发出邀请,一脸窘态。夏茜见他不动,不停地重复做着邀请的动作。淮海没有办法,只好红着脸,硬着头皮,拉住夏茜的手,来到场地中间,生硬地模仿刚才几个男战士的动作,合着大家的歌声和手掌拍打的节奏,居然也跳起了新疆舞,赢得了一片掌声……
  下场休息时,夏茜坐在淮海身旁,她向上撂了一下卷曲的头发,擦擦额上的汗,瞧了淮海一眼,说:“你跳得不错,以前学过舞蹈吗?”
  淮海说:“我是第一次跳舞,你今天可让我出丑了。”
  夏茜说:“真的很好,比那几个好多了。”
  淮海说:“你的舞跳得可是很专业啊。”
  “我八岁就开始学跳舞,学的是芭蕾。你看,”她用她那双媚眼看着淮海,抬起一只脚说,“脚都有些变形了。要是我一直跳下去,说不定演《白毛女》还轮不到茅惠芳呢。等再过几天,我到宣传队后,教你跳芭蕾舞,你想不想学?我们两人一起跳《天鹅湖》。”
  听到这话,淮海感到有些不安,他问:“怎么,你又要进宣传队了?”
  她说:“老实说,进这样的宣传队,我真觉得委屈。我找过宣传股陈股长,他说要和张指导员研究研究。他们上次让我离开宣传队就毫无道理。你可能还不知道,宣传队人不多,却也分成好几派,勾心斗角,有些人什么都不会,就会干排挤人的事……”
  宣传队的张指导员在瞧着他们,见夏茜谈得眉飞色舞,没有想停止的样子,就喊道:“手风琴怎么停止了?淮海,把琴拉起来。”
  宣传队的宿舍就在卫生队前面,淮海站在窗旁,就可以看见后面曙光在走廊上轻盈地走动的身影,听见她那银铃般悦耳的笑语声。曙光也总是用目光,朝窗子里寻找淮海,脸上永远洋溢着快乐的神情。在食堂吃饭时,他们坐的位子,总是面对面中间隔着一张桌子,曙光不时望着淮海。他们虽然天天见面,但还一直书信不断,因为他们不能公开来往,碰面时还得装作互不熟识的样子。有时他们也在镇上的小店铺里见一面,说几句话,在那里被人碰上,反而不会让人起疑,但时间不能长,不能太频繁,也不能说亲热的话。
  一天休息,他们来到东边十几里外的一个化工厂附近,拉着手在围墙边行走,四周是一片空旷的山野,没有多少人,当他们绕着围墙转过弯时,突然迎头和一男一女两个军人相遇,那两人立即把拉着的手放开,随即又听到那女兵哈哈笑着说:“原来是你们俩?”那女兵却是虞娜,那男兵是刘志勇,刘志勇连忙解释:“我和虞娜是碰巧在路上遇到的。”虞娜说:“你就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吧。曙光,怎么样,你们也不会是偶遇吧?”曙光哈哈笑着说:“和你们一样。”
  他们走后,曙光说:“原来虞娜和刘志勇谈了。”
  淮海说:“不止他们,宣传队的女兵,除了夏红莲可能都谈了。”
  曙光说:“以前我还以为虞娜对你有意呢,吃饭时她老是用眼瞄你。”
  淮海说:“我也觉察到了,她可能是在观察我和你的事,她也老瞄你,你没有注意到吗?她在这方面很敏感,一定是我们有什么细微的动作、表情、眼神,被她感觉到了。以后要小心一些。”
  曙光说:“夏茜也知道了。”
  淮海说:“夏茜也是这方面灵。”
  “不是,是我透露给她的。”
  “你透露的,你为什么透露给她?”
  “她最近非常兴奋,像打了激素一样,天天晚上不睡觉,和我讲你的事,说她要求进宣传队,就有机会和你接近了,但宣传队张指导员不同意,她说还要去找政治处倪副主任,她还要叫家里寄一本学手风琴的书来送给你。我就对她说:‘他已有书了。’她问:‘你怎么知道的?’我说:‘是我送给他的。’她说:‘你送的,你为什么送他书?’我就把我们的关系对她讲了,她不信,说我和她开玩笑,我又把你的信给她看,她看后惊讶了半天,然后说:‘我真是个大傻瓜,早该想到了。’”
  淮海担心地说:“她要是说出去可就麻烦了。”
  曙光说:“我对她说:‘这事我只告诉过你一人,要是被人知道了,就是你说的。’她不是个坏人,你别担心。”
  有一天,淮海看见曙光和一个男军人,在曙光宿舍门口谈话,当时他也没在意。但吃午饭时,曙光又陪着那人进了食堂。那人约27、8岁,高个儿,相貌俊秀,穿着4个口袋的军服。他们边吃边谈,那亲密的态度、眼神,绝不像是普通的同志关系。淮海立刻生出一种被耍弄了的感觉,他想,和她相处已有一年多,她的真心、热情,绝不像是装出来的,但这个风流倜傥的男军官又是谁呢?他又想起路林指导员曾对他说过的她在军区门诊部时和人谈恋爱的事,看来是真的。真想不到,她年龄不大,却还是个情场老手,不然怎么会伪装得那样不露一点痕迹呢?她竟骗了我这么长时间!他又想,他们认识以来,曙光从来没有在他面前流露过一点优越的情绪,相反,还处处迁就他,但他在她面前总有一种无法消除的自卑心理,此时,见到这个男军官,他的自卑心理变得格外强烈了,他想:“曙光对我还是真心的,不能怨她,是我根本就配不上她。也好,反正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就此了断吧!”
  晚饭后,淮海正准备到河边练琴,却从窗户里看见曙光和那个男军官在河边散步,走上了东边的大桥。第二天吃过早饭,淮海又看到他们上了一辆北京吉普车,开出了团部大门。晚上,淮海几次来到曙光宿舍门前,门一直关着,里面也没有灯光,“没有回来,竟然还在外面过夜了”。过了一天,吃午饭时,淮海才在食堂见到了曙光,没有见到那个男军官。曙光还和平时一样,与人说说笑笑,洋溢着快乐、幸福的笑容,淮海心中涌出一阵强烈的痛苦,他再也不朝她看一眼,低头吃了几口饭,就匆匆离开了。下午,痛苦的心情一直在折磨着他,“难道就这样分手了?”曙光热情、美丽的眼睛总是在他眼前浮现,他听到曙光在呼唤着他的名字,他多么想曙光这时能来找他啊!他虽然知道曙光是不会在这个时间来找他的,但他仍然希望她能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晚饭以后,他没去练琴,走上了东边的大桥,往桥北走去,却注意着身后的动静,“她会来找我吗?或许,或许以后她就再不会来找我了”……突然,他听到身后有人喊他的名字,是那个熟悉的、让他心动神驰的声音。他停住脚,但没有转身。
  曙光匆匆走近前来,对他说:“你今天怎么没有拉琴?”
  他看也不看她,也不说话。曙光又说:“我今天下午到镇上百货店买东西,真想在那儿能遇见你,和你说说话。”
  淮海仍然没有说话。
  曙光注意地看着他的眼睛,问:“你怎么啦,好像很不高兴?”
  淮海眼睛越过站在他面前的曙光的头顶,望着西边远处的山峰,夕阳正往山峰后面落下去,天边艳丽的晚霞映照着像棉絮似的飘流的白云。他冷冷地说:“你和我还有什么话好说!”
  曙光疑惑地望着淮海的眼睛,忽然露出了笑容,说:“你想哪儿去啦?你听我说,前天我哥哥来了,他在广州部队,我们已有三年多没见面了。他这次利用探亲假,一路来看望我们几个兄妹。昨天我们去了后方医院看望大姐……”
  原来那是她的哥哥。淮海觉得很不好意思,头脑怎么这么简单,但同时心中浓重的阴霾也一扫而空,他说:“曙光,刚才我情绪不好,让你生气了,我真该死,。”
  曙光说:“今天中午吃饭时,我就知道你误解了,板着脸吃饭,两天不见,一眼也不看我。我不生气,我反倒很高兴,这说明你心里有我。”
  淮海说:“你哥哥可真是一表人才啊。”
  曙光说:“这是我二哥,像我爸爸,他现在广州军区司令部当参谋,追求他的女兵,少说也有一个加强排,他看上了广州军区歌舞团的一个舞蹈演员,那女孩的父亲是天津一个剧院的经理,但我妈不同意,嫌人……”
  曙光说到这里突然住了口,有点担心地看了看淮海,见淮海好像并没有在意,但其实淮海心里已经知道她突然止住的话的意思了,而且他还想到她上次讲的“再做做妈妈的工作”的话,看来工作也没有做成功。
  曙光又说:“我把我们的事对二哥讲了,他不反对,说只要我喜欢,什么人都可以。”
  淮海说:“他这话明显还是瞧不起我啊。也是,我们的差距是太大了。”
  曙光说:“你怎么那么想呢?二哥还说,我看上的人肯定是不会差的。这次时间来不及,我本想让我哥哥和你见见面……”
  淮海说:“我不想见,我感到自卑。”
  曙光说:“你自卑什么,长相、才能,哪点也不比他差?”
  淮海说:“他身后可有一个排的女兵呢。”
  曙光哈哈大笑说:“好啊,原来你还有这个心思,难怪人说,你们这样的人靠不住呢,但就算你靠不住,我还是喜欢你。”
  那天夜里,淮海久久不能入眠,他想,将来我们真能走到一起吗?和她在一起该有多幸福啊!可是她家的那道门槛,又是能轻易迈过去的吗……他模模糊糊看见曙光远远地向他跑来,招着手,就像电影里的慢镜头那样。可是他们被一道又深又宽的山沟阻住了。她站在对面山头上,向他喊叫、招手,他也向她喊叫、招手。然后她转过身,朝来的方向缓缓离去,隐隐约约,消失在云雾之中。他急了,去追赶她,猛然一跳,坠下了山崖……后来淮海将这个梦讲给曙光听,曙光听后顿时收敛了笑容,久久不语。
  这个梦终于变成了现实。一天晚饭后,淮海独自在团部后面的河边练琴,曙光突然走来,也不讲话,在旁边一块石头上坐下。淮海拉了一个休止符,琴声嘎然而止。他感到有些诧异,她今天怎么在众目睽睽之下,不避嫌疑来找他呢?
  淮海看了看她,她也看了看淮海,脸上露出了笑容,但淮海觉得她今天的笑容好像失去了往日的灿烂。“淮海,给我拉一曲《九九艳阳天》吧。”她说,然后两手托着下巴,眼睛出神地望着涓涓向东流动的河水。淮海一曲拉完后,她依然没有动,脸上现出从未有过的凝重。
  淮海问:“曙光,在想什么?”
  她“哦”了一声,回过神来,对淮海说,“淮海,我今天来是要跟你说一件事。”
  淮海问:“什么事,这么严肃?”。
  曙光又勉强地笑了笑,说:“我要离开这儿了。”
  “是吗!”淮海的心像被什么东西击了一下。虽然他早就知道这是迟早的事,但当真的听到这个消息时,心中依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失落感。
  曙光两眼注视着他,见到他脸上的表情,她露出了笑容。
  淮海说:“原来你是在逗我。”
  曙光又收住笑容,摇摇头说:“不,是真的,去上海二军大上学。”
  淮海沉默不语了,解下手风琴,又把手风琴背起来,拉了两声,又再把手风琴放下。他问:“是你自己要求的吗?”
  曙光说:“不是。淮海,你千万不要误解,我怎么会要求一人离开这儿呢?”
  “那可能是你妈妈打了招呼。”
  “我不知道,今天我们教导员找我谈话时,说是蔚参谋长推荐的。蔚参谋长是蔚兰的父亲,他为什么不让蔚兰去呢?”
  淮海问:“上次你说,要请你妈妈把我们调走,你说了吗?”
  “说了,但我不能把我们的关系说得太明白,那样反而会把事情搞砸。”
  “那可能是这样的,你没有明说,但你妈妈已经明白了,所以就用这种方法把我们分开,这比给你讲一千遍道理都管用。”
  “也有可能。但如果是妈妈打的招呼,应该找团长、政委,怎么找参谋长呢?参谋长又不分管这事。”
  “可能开始是让蔚兰去上学的,但后来你妈妈打了招呼,只有一个指标,蔚参谋长就做个顺水人情,让给了你。不管是不是你妈妈打的招呼,现在你去上学是真的,再谈论那些也没意思了……”
  曙光眼里噙着泪花,说:“淮海,你不要怪我,我不去了,哪儿也不去,就和你在这儿生活一辈子。”
  淮海说:“尽说傻话,就算你不离开这里,我也不可能永远在这里,这里又不是我的家乡。这一辈子能遇到你,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就像是神话传说一样,这将成为我以后最美好的回忆,永远的回忆。你到了学校,要专心学习,不要因为我而分神,毕业后到大医院工作,在部队是会有很好的前途的;如果还能想起我,就给我写封信,谈谈你的情况,也让我放心……”
  他听到了抽噎声,不再讲话,转过脸去,见曙光已是泪流满面。
  “不!淮海,我不会和你分手的,就是到天涯海角,我也不和你分手。今年寒假,我要回家当面跟妈妈说。淮海,等着我,别离开我,常给我写信,收不到你的信我会难过死的,你忍心让我难过死吗?”
  淮海知道,她此时说的都是真心话,一点儿虚情假意也没有,她也没有必要虚情假意。然而,到了新的环境,尤其到了上海那个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她身边会一下涌出很多比他优秀得多的人,她不想改变也办不到;况且,她也不可能做通她妈妈的工作。但现在他不能将这样的现实说出来,给她那颗炽热的心浇上冰凉的水,这样做太残酷。于是他说:“曙光,我答应你,虽然我们人在两地,但心并没有分开,我会经常给你写信的,如果你没时间,也不必回信,心到就行了。”
  曙光渐渐恢复了平静,把手放在淮海手上,说:“淮海,我想亲亲你。”
  淮海回头看了看卫生队的窗子里亮着的仿佛一只只眼睛的灯光,说:“会被人看见的。”
  曙光站起身说:“我们到河那边去。”
  温柔、温暖、寂静的夜色笼罩在大山的上空,青草和树叶上已沾上了露水,微风把树叶和花草的气味吹了过来,偶尔能听到几声不知是什么鸟儿的鸣叫,然后又是一片朦胧的寂静,天空升起一片淡淡的彩霞,横着一条宽阔的、像大道似的闪着光亮的银河,曙光将踏着这条大道去向远方……
  几天以后,曙光要走了。淮海站在宿舍后窗户旁,看着曙光在卫生队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道别。他们昨晚最后一次道别时,曾说好今天不再见面,以免伤感,但今天淮海还是请了假没有去排练。淮海走出门去,曙光和几个送行的人走了过来,他们以目相视,默默道别,一切均在不言之中,终有千言万语,也诉不尽离别的愁绪。淮海站在宿舍东边的大道上,目送曙光渐渐走远,她在走出团部大门时,转身向里面看了一会儿,然后消失在向东的公路上。淮海满怀惆怅地走回宿舍,下意识地又来到后窗户边,卫生队一切依旧,可是,以后他将再也不会在那儿看到那让他销魂的美丽的身影、听到那让他激动的悦耳的笑声了。他急忙又走出门去,走出团部大门,走上向东的大道,望了望南边的汽车站,然后向北来到那条他多次和曙光走过的淠河大桥旁。不多一会,客车开来了,远远地就看见曙光身体探出车窗,向他招手,汽车开了过来,淮海拉着曙光的手,跑过了大桥,汽车开走了,很快消失在一片青山之中。淮海站在桥头,眼望远方,久久没有离去。
  
  啊!
  我的亲爱的人儿,
  你就这样一步一回头的走了吗?
  你像一片彩云,
  忽然飘到我的身旁,
  又匆匆飘向了天边。
  你像一片春光,
  绽开了我心中的芬芳,
  又被那无情的风,
  吹向遥远的地方。
  你像一片明月,
  那样皎洁,
  那样柔美,
  那样温存,
  但为什么我们又总是相距在人间天上。
  
  我的心上的人啊,
  你走吧,
  从此浮云流水,
  各自东西。
  但我们不会忘记那长着茂密翠竹的山岗,
  不会忘记那细语绵绵的溪流,
  不会忘记那开遍山野的火红的杜鹃花,
  那是无法抹去的眷念,
  无论风吹雨打,
  无论岁月流逝,
  直到永永远远……
  
  突然,他听到旁边有人说:“走吧。”
  他转身一看,原来是夏茜。夏茜又说:“身边站着个大活人,也看不到,看来你眼睛有问题。我们回去吧,你就是站在这里变成石头人,她也不会回来了。她一到上海就把你忘了。”
  这个夏茜可真会说话。
  他们走进团部,遇到了团长,团长说:“夏茜,你在干什么呀?”
  夏茜说:“我去车站给曙光送行。”
  淮海给团长敬了礼。团长的警卫员尹小飞,站在旁边一脸惊疑地看着淮海和夏茜,淮海向他打招呼,他不理,淮海知道,他和夏茜在一起,让尹小飞起疑了,听说他还在纠缠夏茜。团长在前面走了,尹小飞屁颠屁颠跟在后面,还不时回头望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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