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老仆人相劝无奈何 有情人重逢诉衷肠

　　祥海连忙奔去厨房，从水缸里舀来一大碗冷水，朝吴妈脸上泼下。吴妈这才睁开眼，喘过气来，无奈叹了口气说：“孩子啊，你是李家的顶梁柱，理应娶个门当户对好生养的黄花闺女，日后子孙满堂李家才可兴旺，万不能恣意妄为，自断李家血脉。你小时候抓阄抓了母亲的玉镯，老爷曾叹气摇头，说你今后色字头上有一劫，如今果然应验。自从广福盛传那女子是妖妇开始，你真的如被妖妇媚惑了一般，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没放下她。”
　　见吴妈苏醒过来，众人才放下心来，福生劝慰祥海道：“媒婆说女子出身大户人家，如今受尽苦难，虽粗茶淡饭，美貌不下飞燕玉环，气魄不输男子汉。兄弟既然喜欢，大可娶她为妾，以后再娶大娘子。你是读书人，难道这个道理不明白？”祥海心有所动，赵大开口说了句：“假如陈小姐回来了，怎么办？”福生已听闻陈小姐的事，说道：“阿大兄说得极是，所以先娶妾，陈小姐也会同意。再说五年过去了，总不能陈小姐不回，阿海就不娶娘子。”赵大点了点头说：“我也只是突然想起，随口问问而已。”福生和赵大都是受过新式教育的，却都不知该遵从自我有违礼数，还是要尊重礼数压抑内心，见祥海要娶弄草儿就急，见劝说不了祥海，只好又劝他纳妾。福生便对祥海说：“兄弟执意要娶朱家女子，我们也不阻止你，可女子到底啥等样人，怎地还有妖妇之称。你我都未见过，只听他人传说，此事非常不合常理，且有些可笑。再说你有意，未必女子也有心于你，你如此冒冒失失找上门去，有失身份，让女子看不起！只要兄弟答应纳她为妾，我和阿大明日便替兄弟前去见一见那女子再说。如何？”祥海点头应允，心想管她是妻是妾，娶进门就是他的女人。然而他不知道，弄草儿早已坚定了单身不嫁的念头。
　　翌日，福生和赵大前去寻访弄草儿，过了十字桥往北，便是朱家。朱家大院已在战火中坍了一半，因只剩弄草儿一人，无力修缮，任它坍着。此时院门洞开，院里没人。再寻去田间，见一位女子正在田间劳作，福生猜想她就是弄草儿，走到田头，远远地招呼了一下。女子正是弄草儿，她早就看到自家门前两个男人鬼鬼祟祟了好一会，这会儿朝自己走来，便直起身来望向两人。她已猜到来人是谁，羞涩地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福生一见，女子果然温雅秀美，即便在金色的骄阳下汗滴润湿了发绺，也可以清楚地看见她两边脸颊连同修长白皙的颈脖整个都红了，一头如丝缎般的黑发在夏日的暖风中飘拂，宛如一幅西洋油画。福生兴冲冲上前问道：“请问姑娘是朱家媳妇吗？”弄草儿不搭理，抬起手臂用袖子抚去脸上的汗水，弯下腰，左手抓住一把稻杆，右手镰刀轻轻一带，一把稻杆已经稳稳地抓在手里。接着左手再抓，右手再挥，连割了五六把，才腾出握镰刀的右手，手指轻轻一拈稻杆里垂下的稻草，再一绕，就把手中一大把稻禾捆扎好了，往地上放好。这才抬起头来答道：“是的，请问先生？”福生走近了再看，女子有一张精致的瓜子脸，细长的柳眉弯到额头，身材娇小，却浑身是劲。
　　福生道：“我是桥东厚德府李家的朋友，李家主人托我来问一件事。”
　　弄草儿见说，从田垄走出来，摘去头上蓝花布头巾擦一擦汗，将两鬓散乱的碎发拢在耳后。福生这才看清她的全貌：她上身着一件朴素的粉底红花小褂，下身穿一条蓝布裤子，腰间系蓝花布兜，貌似一位淳朴的农家妇女，又自带三分英姿。一双眼睛藏娇含羞，勾魂摄魄，令人不敢直视，果然有些妖气。
　　只见她擦了汗，手叉在腰上，抬头说道：“早些年李家老爷太太已仙去，不知现在李家主人是谁。”
　　福生道：“李家现由儿子掌门，姓李名祥海。”
　　弄草儿听了，猛地愣住了，不禁追问道：“李祥海？哪一个李祥海？”
　　福生觉得奇怪，答道：“厚德府的李祥海。妹子何出此言，难道妹子认识？”
　　弄草儿说：“广福镇上有几个叫李祥海的？”
　　福生道：“没有，仅李家一个。”
　　弄草儿：“他不是在城里造了房子吗？”
　　福生：“妹子怎么知道？莫非妹子和李家有瓜葛？”
　　弄草儿：“李家在城里造了房子，在乡下大摆筵席，广福镇上谁人不知？果真是他，真是老天作弄人，我到广福来找的就是他。”
　　福生问：“此话怎说？”
　　弄草儿坦然答道：“他果然没有骗我，他真的是广福人，我还以为这一辈子再也见不到他了。你回去告诉他，一个叫做牡丹的姑娘，曾经一路要饭来到广福找了他五年。”便哽咽了，不再说话。
　　福生一听，原来祥海和女子早就认识，便拉起赵大急匆匆回来告诉祥海。祥海听了目瞪口呆，差一点晕倒，追问福生：“她叫牡丹，你没听错？”福生道：“没听错，你可以问阿大。不会搞错。”赵大连忙说：“是的，那女子一听李祥海这个名字就两眼发直，还说找了你五年，你们肯定相识。”祥海说：“这真是天意，我也曾找她，想不到如今在广福和她相遇。”又问福生，“她是不是小脚？”
　　福生说：“兄弟差矣，第一次见女子，哪能往女子脚上看？”
　　“牡丹是小脚。”祥海说着就要出门去桥北。福生连忙拉住他说：“兄弟不要着急，她现今跑不了，你且把过往细细说来。”
　　于是祥海将他在会乐里和牡丹姑娘的一段往事原原本本向赵大和福生敞开心扉和盘托出，说好多年过去了，他总是忘不了和牡丹姑娘第一次的经历，尽管他是以嫖客的身份出现在亭子间，但那一次欢爱让他刻骨铭心。牡丹姑娘是位独特的女子，尽管她是以风尘女的身份接待他，但付出的是真情。他私下和她有约，他帮助她读书，她不再接客，她要把她救出火坑。只是他目前没有房屋安顿她，她有了学上，暂且在阿姐处安身，待他造起房子来接走她。可是他再去时，她已不在。谁知她遵从他的意愿，没有自甘堕落再次沦落风尘，为了寻找他不惜一路要饭来到了广福，真乃奇女子。如今她历经艰难坎坷，他有一半的责任，如何再能放下她？福生和赵大听了面面相觑，联想到祥海千方百计揭露王道长害人的把戏，攻破妖妇摄魂之说，想不到“妖妇”竟然早就是他的红颜知己，那真是千里姻缘一线牵，冥冥之中有定数，心中也颇为感动。连忙拉起祥海再次来到朱家田头，田头不见了弄草儿。三人转去朱家，见弄草儿在自家堂前扫地，抬头看见祥海，谈谈地说了一句：“真的是你，真是无缘相逢不相识，物是人非事事休啊。”就再也说不出话来。祥海当着福生和赵大的面，上前一把抱住，弄草儿连忙挣脱，泪眼婆娑说道：“我找了你五年，渺无希望，放弃了再找的念头，甘做人家童养媳，你我却近在咫尺。如今十几年过去了，心如死灰，你又来找我，真是命运弄人天意如此！请你放尊重些，你是李家大少爷，我却不是以前的牡丹姑娘，是嫁了两个丈夫的寡妇了。”
　　祥海说：“第一次在广福寺就见着有眼缘，想不到真的是你！如今重逢真是有缘，怎说无缘？”说及那一次走了以后没有如约去看她，是因为造房之故。后来他再去会乐里，她已不在，他将读书的钱交给了她表姐子良，放心离去，以为她一定读上了书。后来再去，子良却已不在。弄草儿听罢，眼泪汪汪，说道：“你我都让阿姐给骗了。我苦等你一个月，你一去不复返，我在阿姐那里再也待不下去，不然我不接客何以生存。原来你没有抛下我，只是错过了我。我坚信你是个好人，此生既然给了你，再不会给别人。我记得你说过是广福人，广福我认得，就在江苏边上，便一路打听一路乞讨来到广福，但是人海茫茫，到哪里去找你。但是我不死心，一定要找到你，虽然我知道即使找到了又怎样，但是我就是一定要找到你才甘心，就是死也要见你最后一面，想不到远在天边近在咫尺，这不是无缘么？”说完，再也控制不住，潸然泪下。
　　福生和赵大想不到祥海和弄草儿有这么一段刻骨铭心的往事，连忙悄悄溜走，留下他们两人互诉衷肠。
　　祥海命中缺土，只要他一动土就开始打仗，现在厂房刚刚造好又打仗了，他将办厂一事搁了，不再提起。“一街两坊”交给赵大和阿毛打理，在广福乡下住下，不再回城。叫吴妈也去城里帮忙，往后日子太平了，他再偕弄草儿一起回城。福生觉得祥海不想办实业是假，一心要与弄草儿厮守是真，赵大一心想着陈小姐，觉得祥海为了一个落魄的风尘女子而放弃家业，太不值得了，却又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