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蕰藻浜祭母立牌位 广福寺再遇有情人

　　为了防止手榴弹在落到敌群之前就在空中引爆或在跳入敌阵之前被敌人射杀了引爆不了，国军士兵采用的是拉动保险丝后五秒才引爆的德国手榴弹，他们在跳出墙洞前已拉响导火索，有可能在落入敌群之前已壮烈牺牲，但人体炸弹照样会爆炸，这是他们进驻仓库后就策划好了的。
　　西墙下不时传来一阵阵恐怖的爆炸声，隔河观战的市民们反而由惊叫转入沉寂，南岸瞬间呈现死一般寂静。就在这时，一声怒吼如同一柄利刃刺破天空，河边一座三层楼房窗口，一位留着胡须的老者发出一声悲壮的颤音：“中华民族不可辱，宁死不当亡国奴！”突然，一颗流弹飞来，击中了老者身后的玻璃窗，玻璃窗“哗啦啦”地碎了。只见老者从窗口一跃而下，南岸的惊叫声又响了起来。
　　一条鲜红的苏州河将两岸分割成两个世界，北岸是一座真实的大舞台，正在上演一场杀人剧：一座废弃的仓库，由困守的士兵拼凑成坚不可摧的堡垒，爆发出生命在临死前的愤怒和不甘。南岸是观众席，有人哭哑了嗓子，有人面朝“舞台”跪下。国际饭店顶层就是高级包厢，两岸发生的一切，被“包厢”里的外国观察团在高倍望远镜里看得一清二楚，他们也没有歇着，忙乱地向各国使馆发送他们所看到的一切。
　　突然间，北岸枪声停了，硝烟散去，日军开始撤离。仓库的屋顶上，国军的旗帜又坚挺地竖立起来，南岸顿时响起震耳欲聋的欢呼声：“赢了！赢了！我们赢了，中华民族赢了！”
　　“为什么停止进攻？”一个鬼子大队长奔到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司令官面前质问道。
　　“停止进攻是军部的命令。你看看，”司令官拿出一份电报，说道，“国民政府已经提出停火请愿书，允许他们在明天早上离开。军部已经接受请求。”
　　鬼子大队长说：“不，我要继续作战！阁下，在这小小的仓库前面我们损失了一个中队帝国士兵，即使他们投降，我也绝不放过他们！”司令官骑在马上，举起马鞭指向南岸，露出诡诈的笑容道：“那些外国观察团都拿望远镜盯着这边看，美国海军舰队也在黄浦江上游弋。”又用马鞭指了指远方两座高高隆起的圆柱形铁罐，那是英商上海煤气公司。
　　“如果你要行动，就要保证你的炮弹不会飞到南岸任何地方。而我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明白吗？”
　　“明白了，长官！我将在午夜十二点发起最后的攻击，明天，中国军队将全部完蛋，片甲不留！”
　　深夜，国军在仓库大楼内进行着最后的准备，等待黎明后更加激烈的战斗。这时，桌上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电话是师长打来的，此刻师长就在苏州河南岸一所民房里，拿望远镜注视着仓库。他给团副下了死命令：“不要再做无谓的牺牲，十五分钟之后，探照灯打开，所有人都要撤离到南岸，听明白了没有？”
　　团副突然哽咽起来：“师座，你让我这样撤出，我何以面对南岸父老乡亲？难道兄弟们的血就白流了吗？从进来那天起，所有士兵都怀着必死的心，没有想要活着离开！让我打吧，为死去的将士报仇！”
　　“你想让国际社会失望吗？这是一次政治斗争，明白了吧？国军已全部退至南京，你的使命已圆满完成，总司令部将向您颁发嘉奖状。午夜之前必须撤出，否则军法从处！”
　　团副无可奈何，时间一到，探照灯亮起，垃圾桥上的铁丝网统统打开，国军奔上垃圾桥，撤进租界。午夜十二点，鬼子进入仓库大楼。鬼子司令官策马来到仓库大楼下，大楼已人去楼空。鬼子大队长指向大楼咬牙切齿地对司令官道：“晚一步成千古恨！”司令官道：“不，南京见！”
　　仓库顶上升起了膏药旗，日本人的装甲车浩浩荡荡驶入仓库，上海全面沦陷。
　　
　　梧桐树的枝杆掉光了枯叶，又冒出了嫩绿的芽尖，鹅喙一般，尖尖的。不久，尖尖的鹅喙就将变成张开的手掌，绽放出牡丹状的淡绿色叶片。清明节到了，祥海借用福生家的船，要去蕰藻浜祭母，福生觉得是一件棘手的事。李夫人落水地点不确切，落水后顺流而下，现时尸骨全无，衣冠冢也没有一个，到哪里去祭？祥海说，整条薀澡浜都有母亲的灵魂，就在蕰藻浜上祭奠。祥海总是突发奇想，福生觉得不可思议。祥海请了吴妈和赵大、福生做帮手，坐福生家的船，从薀澡浜逆流而上。就在船头设起祭台，一路行船燃烛、焚香、烧纸、洒酒，磕头跪拜。鬼子的哨卡见是一艘丧船，都是草草检查了一遍就放行。船行至蕰藻浜转向娄水河时，吴妈突然想起，那一天她们就是从前面小河拐向大河时遭遇日本鬼子飞机轰炸的。祥海连忙吩咐船只靠岸，将祭桌搬上岸。吴妈挖了一捧黄土放于海碗中，又舀了一碗河水与黄土合在一起，置于祭桌上，就在岸边祭奠。天空突然下起了雨，将刚刚燃着的香烛淋湿熄灭了。真的是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众人强忍悲伤，放一通鞭炮，轮流跪地祭拜，然后至广福。这纷纷的雨很随性，说来就来，给叶尖挂一串水珠，地上留一抹湿意，就又走了。祥海将薀澡浜取来的黄土洒于先父坟头上，在先父的墓碑上刻上妣名，再植下一枝松柏寄托哀思。“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乃世间常事，可面对眼前一枝孤树、一捧黄土、一吊纸钱，谁能体会祥海心中“子欲孝而亲不在”的悲凉与辛酸，在这响彻天堂的清明的鞭炮声中，祥海的泪水渗透了泥土。
　　三天后，众人来到广福寺书刻考妣牌位。说来也巧，那天弄草儿也在广福寺为二瘸立牌位，合当有缘，祥海又在大殿外遇上弄草儿。祥海一打听，方知弄草儿第二个丈夫也死了，立刻按捺不住内心那一份执着和骚动，亡母忌日才过，祥海就要请媒婆上门提亲。吴妈急了，李夫人在世时有话在先，不让祥海娶朱家小寡妇。她苦口婆心劝说祥海要顺从泉下先母之命，不要娶寡妇进门。朱家小寡妇命硬，克死了二任丈夫。赵大和福生也是好言相劝，却劝不住祥海。没几天，媒婆带来惊人的消息。
　　朱家小寡妇原是大户人家出身，家人在乱世中被杀得精光，才流落到广福做了朱家童养媳。朱家也是现世报，男儿无能，朱家小寡妇却是巾帼须眉，敌阵寻夫，九死一生。祥海啧啧称赞。吴妈、赵大、福生听了，都改变了对弄草儿的看法，感叹朱家小寡妇百折不屈，巾帼不让须眉，实属不可多得。可是媒婆吞吞吐吐又说：“实不相瞒，去年打仗时，妇人掉落河中，虽然死里逃生，但得了宫寒症，再也没有来月事。”
　　“啥？不来月事？所以朱家小寡妇不会生孩子？”吴妈大为吃惊。
　　“没错。老妇要在广福立脚，此事绝不敢有半点隐瞒，否则必遭天打雷劈。朱家小寡妇虽然嫁过两个男人，却非她所愿，都是朱家大爷不顾纲常伦理一手包办的，她身为童养媳只能逆来顺受，忍辱负重，是十里百乡再难找得到的好女子。她没来广福时，广福镇上没有哪个女子比得过沈府沈姑娘才貌双全，然而她来了后，又将沈姑娘比下去了。”媒婆不知旁边两位，一位娶了张姑娘，一位是沈姑娘的亲弟弟。祥海听了面露喜色，虽然他至今只见过弄草儿一个背影，但弄草儿被大家所称道，他不禁有些洋洋得意，口称弄草儿就是心梦中的女人。媒婆一惊一乍，又说：“老身打听得备细，还有一句话要告知，朱家大儿子患脑疾，虽和女子做了夫妻却不懂圆房。二瘸有太监毛病，也没有能力和女子做夫妻。因此女子和两任丈夫都未圆过房，还是处子呢！”
　　祥海以为媒婆又要说出什么不利的事来，听媒婆如此一说，又惊又喜。众人听了，不知这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也不知该如何给祥海拿主意。
　　祥海赏了媒婆，打发媒婆走后，立下誓言非弄草儿不娶。吴妈至此后悔刚才称赞了弄草儿，责怪媒婆说话拐弯抹角，叫人听了前言不知后语，又来劝阻祥海：“你父母都不在了，没人管得了你，可我还是要说一句，任女子好到天边，不能为李家传宗接代，再好也没用。你兄弟祥龢不在身边，李家只靠你传承。天意不可违，另娶健康女子传承李家血脉方为正道！你若一味中意此女子，可以尽管娶来做妾。”
　　祥海一言不发，来到先祖堂，燃香祭拜，口称祖宗原谅不孝之子有违祖训，要亲自去朱家给自己说亲。福生知道已劝阻不了，便顺着他的意说道：“你我尚未知晓朱家小寡妇的心思如何，这样找上门去，会给朱家小寡妇带来尴尬，再说也有失身份，让女子看不起。听媒婆说，朱家小寡妇确实是个好女子，但她不能生育实实在在是一道迈不过的坎，如果老爷太太在天有灵，怎么能容你在此祷告不遵祖训。”赵大在一旁不出声。吴妈急得一口痰堵在胸口，当场晕倒在蒲团上。祥海瞬间没了主意，一叠声喊道：“吴妈，吴妈，你待我如母，孩儿不孝，且依你罢……”赵大急忙解开吴妈衣扣，按压她胸口又掐她人中，吴妈仍然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