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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春 游(1)

作品名称:龙脊岭上的罗吉      作者:金舟      发布时间:2022-12-06 06:39:53      字数:5357

  时近中午,他仍逗留在虹桥上,看着市河里东去的春水,思绪万千,那中学时代的最后一次的春游,也历历在目。
  那年,学校的决定大大出乎他与一些同学的意料,不仅要组织大家去龙脊岭,还要在去龙脊岭之前先去县城,参观一个在工人文化馆中的《红色教育图片》巡迴展。
  汽车就借用酒厂的那辆大卡车,但李玉香说酒厂的卡车前天送出去大修了,弄得大家心不定起来。
  “不要听她瞎说。”他却对大家道,“修卡车是很正常的事,她是杞人忧天。”
  “可她父亲是酒厂的。”孙兰提心他道。
  “我知道。”他当然知道,李玉香的父亲自从酒坊公私合营后,在酒厂任技术部门负责人。酒厂本来不很大,仅百来号人,因此,厂内发生一点小事,一会儿大家都会知道。像她父这样厂内的中层干部,更是对厂里的大大小小的事都会知道一点的。他也相信汽车送出去修了,但他仍乐观地道,“说不定今天就会送回来了。”
  “那也完全可能。”孙兰赞同道。
  “你们又在‘一吹一唱’了!”李玉香正好走进教室时听到了。
  “这也算啊?”孙兰又笑着道,“那也有点过分了。”
  “嗯,太过分了。”他故意这么说道。
  “还不承认‘一吹一唱’?哼,”李玉香道,“教大家来评评看。”
  他马上笑道:“李酒香,你也生气了?”
  李玉香看了看其他同学,笑起来道:“你们要‘一吹一唱’,关我什么事?”
  他又道:“李酒坊,什么时候带我们去酒厂参观?”
  李玉香兴奋地道:“我给我爸说过几次了,他都同意的,但一会儿有这事,一会儿有那事。过几天吧。”
  “你爸真是酒厂的大忙人!”他这样说过不止一次了。
  “那当然。”李玉香一直以父亲为骄傲的,认为父亲不仅在酒厂是厂里所倚重的人,在镇上,也受镇书记、镇长和公社书记和公社社长的看重,也是说得上话的人。这多半是因为厂里生产的商标为“罗桥大曲”的白酒系列,已不仅在县里,还在周围的其他县里也都有了一定的名气。镇上靠它创收,它也是镇的一张“名片”。
  
  第二天早上,他在操场还没跑满一圈,就见李玉香来了。心想她又来干什么?因为来早锻炼的人越来越少,只有极少数长跑爱好者才会来跑上几圈,李玉香与孙兰都已好多天不来了。
  “你停一停!”李玉香站在跑道边上,等他一跑近就大声叫着。
  “什么事?大惊小怪的!”他放慢了脚步。
  “跑几圈啦,‘运动健将’?”李玉香仍大着声问着他。
  “要么‘豆瓣酱’!”他道。
  “我爸说,卡车在昨下午接回来啦!”李玉香道。
  “我说你杞人忧天么!”他站停下来道,心中那块刚才还吊着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你不担心吗?”李玉香道,“后悔给你说的。”
  “嘿,你真的屏得住吗?”他问道。
  “怎么会屏不住?”李玉香不承认自己是肚子里藏不住东西的人,但她自己也感到好笑起来,明明是急着要告诉人家的。
  “是什么坏了。”他问道。
  “什么也没有坏,”李玉香道,“是厂领导说,要保证我这些‘祖国花朵’的绝对安全,就送厂里去检查保养的。”
  “哦!”他心中不无感动。
  “她也来了!”李玉香这时道。
  他也看到了孙兰正向他们走来。
  “喂,”李玉香小声地对他道,“你的‘帮腔’来了。”
  “你这是怕她了吗?”他忍着笑问道。
  “你问得好怪”,李玉香道,“这话应问问你自己的!”
  “去!”他道,“你不要想太歪,好吗?”
  李玉香不作声了,孙兰已走近上来。
  “快到教室去,董老师有事要在上课前给我们讲。”孙兰对他们道。
  “大概是什么事?”他问。
  “还有什么事?关于春游呗!”李玉香道。
  “我想也是的。”孙兰道。
  “今天(长跑)任务完不成啦!”他带点遗憾地道。
  “走吧!”李玉香笑着道,“孙兰今天是老师派来的‘钦差大巨’,不是你的‘帮腔’。”
  “我不参加你们的口水仗!”孙兰道。
  他朝脸上有些尴尬的李玉香看看,说道:“走吧。”
  
  当他们走进教室时,其他的同学差不多都坐好了。他们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各自的座位上。
  班主任董老师这时也停止了与几学生的个别交谈,走上了讲台。等他们一坐下,就说借用一点时间,向大家讲一讲这次春游的事。“这次学校是向酒厂借的车,”董老师道,“他们只能在星期天借给我们。因此,学校考虑只给我们两个高中毕业班使用。我们是这个星期天(去春游),二班放下一个星期天(去)。学校决定,每位学生收五毛钱车费。”
  这时下面有些骚动,因为五毛钱在当时,已够一家人一天的吃喝开销的。特别是对农村来的同学说,这是一个不小的负担。有些农村同学就是以往组织在附近走走的春游、秋游,都是不参加的。这次组织到县城,他们本来也想去的,一听说要收这么多钱,觉得很难向父母开口。当然,也有几个学生已听董老师说过学校有减免规定的,因此叫着:“听董老师说下去。”
  董老师等大家都不说话后,才道:“不是说要有全面、辩证、发展的观点吗?”董老师既是他们的班主任老师,又是他们的政治老师,目前正在帮他们上着《辩证唯物主义常识》这门课。这个时候,也不忘抓住时机,对学生施以了“活学活用”式的教育。在停顿了一会后,董老师才继续说下去,“学校考虑到农村同学的实际情况,免除所有农村同学的这五毛钱的费用。对镇上家庭经济有困难同学,也可以自己提出申请,学校统一考量后,也会给予一定的减免。”
  大家以热烈的掌声,表示了对学校决定的赞许。董老师接着又讲了一些路上的注意事项,又宣布了那天的开车时间,强调了不要迟到。
  在以后的几天里,大家处于兴奋中。班里绝大部分的学生从来没有去过县城,也有人连龙脊岭也没去过的。大家都想去看看县城是长怎么样的?因为当时电视还没普及,一些较偏的农村连听也没听说过有电视这种神奇东西,所以不像电视普及以后的人,尽管没有到过南极洲,照样也能大谈南极怎么美、企鹅又怎么好玩等等的。一个一般性的县城也不大可能上画报或书本的,因此,只能凭空想像着县城是长怎么样的。就是那些到过人,也只能讲所看到的一斑半点。
  如他只会给人讲,记得有一座高大的石头大楼。而孙兰只讲那里有一个文庙和孔子塑像,李玉香也只会讲那里有许多店家、商贩和用的、吃的东西。他们说的,也有点盲人摸象那样,都是局部的印象。听了他们的介绍,使大家更想快点去实地看上一看。
  “明天他们会失望的,”星期六放学的路上,他对孙兰道。
  “嗯,我想也是。”孙兰完全赞同他的想法,“这么一点点时间,怎么来得及什么都看?何况是说,是去参观图片展览的。”
  “可我很想去看看文庙。”他道。
  “我也想,”李玉香这时插上来道,“虽然拜拜孔夫子,只是说说的,但我想看那像宫殿般的房子。我在画报上看曲阜的孔庙的房子,那不比故宫的差多少。”
  “我看可能性是‘零’。”他下判断地道。
  “我们是否可以从那《图片展》中快点出来?”李玉香道。
  “那肯定不行。”他又补充道,“又不知道文庙离文化馆有多少路,万一去了赶不回来集合,要挨学校的处理。犯不着,我劝你想也不要这样想。”
  “我也知道不行,只是说说。”李玉香有点丧气地道,但过了一会道,“我又想到了一个办法。不过肯定不行,不说了。”
  “我倒一定要听听你的妙招。”他道
  “我还会有什么妙招?”李玉香道,“不出臭棋已够好了。”
  “你棋(艺)的水平,肯定是臭的,但你的主意不一定是臭的。”他道。
  “你就说出来,大家听听吧。”一直在旁边听着的孙兰道。
  李玉香又犹豫了一会,才道:“我是想,在进了展览会后,就装上厕所就溜出来,大逆不道了吧?不过,我只是想到,并没有真要这么做。”
  “这想法不能让人知道,”他又道,“我们都没听见。”
  “我也没听见。”孙兰道。
  “我们还是按学校的安排,老老实实地参观吧!”他道,“下午,在龙脊岭能让我们多一点玩的时间,就很开心了。”
  “那倒是!”李玉香又笑容满面地道,“我们先上仙女峰,还是先去峡谷?”
  “为时过早,明天看情况再说吧。”可他又道,“两者只能选其一的话,我就上仙女峰。”
  “我也是。”孙兰道。
  “你总这样,不过我也只好选仙女峰了。”李玉香道。
  “没有人逼你这样选,”他表示一种不满地道,“到时候,爬上仙女峰一看,什么也没有的话,你肯定又要(责)怪人了!”
  “怪人,也是她自己选的。”孙兰道。
  “你们又一唱一和来打击我了!”李玉香表示不满地道。
  “谁要来打击你?要么是你自己想要人家来打击你,你就舒服了,对不对?”他笑着问道。
  “要末你是(‘贱骨头’),看我不狠狠抽你!”李玉香道。
  “溅骨头”是属于陀罗一类的玩具,当时几乎每一个男同学都会玩,也会自己做。最简单的做法,就是是用木头削成一个面平底尖的圆椎体,然后在尖脚部安一粒钢珠。玩的时候,先用一根小鞭子梢稍稍缠住它的腰部,再用力一拉,使之旋转起来,然后用鞭子不断抽打,令其一直不停地旋转下去。而且抽得越用力,它在地上转得就越快。因此,把这抽陀螺或鞭陀螺的游戏,俗称为“抽贱骨头”或“耍冰猴儿”,更有人恶谑地把它称为“打懒婆娘”。
  “你真的会抽(陀罗)吗?”孙兰问李玉香道。
  李玉香笑起来,她知道孙兰问的意思,但她装理解错了意思,忍着笑道:“他骨头还不太贱,抽他干什么?”
  “谢谢你手下留情!”他转了话题道,“说真的,明天大家都不要迟到啊!”
  “废讲(话)!”李玉香道,“明天谁会迟到?”
  “反正我保证第一个到。”他道。
  “那说不定的。”李玉香道,而且心里想明天就不让他第一个到。
  第二天,他一早赶到学校时,许多同学都到了,包括那位李玉香。
  李玉香一见他,就笑嘻嘻地走近上来问道:“‘第一名的人’来啦?”
  “就你话多!”他道,接着就从已来的同学中找起孙兰。
  “孙兰还未到。”李玉香告诉他道。
  “她到不到,与我有什么关系?”他道。
  “唷,”李玉香道,“昨天放学路上,你还让她早点到的。”
  “不是还早着吗?”他是凭感觉说的,因为这时酒厂的那辆卡车还没有到。但很快随着一声喇叭声响,卡车就出现在校门外了。这时,还有几位同学还未到,包括孙兰。
  他心里也有点焦急起来,心想她昨天不是说好早点到的吗?
  “她大概睡过头了,到这个时候还不来?”李玉香带着责怪地道。
  “急什么?”他想孙兰上课从来不迟到的,难得出去一次,难道反而会迟到吗?
  班主任董老师大概见人到得差不多了,就叫大家去门外等。到了校门外,有些同学争先恐后地爬上了车。
  “你也先上去吧!”他对跟着他的李玉香道。
  “你要等她,我也要等她,老师还都在下面哩。”李玉香道。
  当只等待孙兰一个人时,有人催班主任董老师说,孙兰不会来了,快开车吧。
  “还有五分钟。”董老师看过手表后道,“到时间,她不来,我们就开车。不到时间,怎么能开车?”
  他认为董老师说得很有道理,就在这时孙兰小奔着出现了。
  “我迟到了吗?”孙兰气喘吁吁地问。
  “没有,大概还有二分钟。快上车吧!”他道。
  先爬上车的李玉香伸出手,帮着孙兰爬上车。当他爬上车后,班主任董老师也上来了。其他两位老师已去了车头的驾驶室。这次春游,罗吉记得几乎全班同学都参加了,卡车上挤得满满的。跟他们一块去的还有副班主任和一位教导处的老师。
  早等在一旁的驾驶员,一面熟练地把后屁股的那块档板翻了上来,一面叫着把铁链条扣牢,然后回驾驶室去了。
  董老师问孙兰:“睡过头了吗?”
  “没,没。”孙兰眼里满是泪水,刚才她没有回答李玉香,但怎么能不回答老师?“是我母亲昨晚病了,我一直在医院。我本来不想出来了,但我母亲硬要我来的。”
  他这时想,难怪她手中什么东西也没有拿。想到她可能早饭也没有吃,就道:“我包里有鸡蛋饼,你吃一点吗?”因为午饭是需要大家自理的,与过往的春游、秋游一样,母亲为他做了一张放上鸡蛋的面饼。
  “吃我的面包。”李玉香道。
  “我现在不想吃。”孙兰道,“我肚子饿时会问你们要的,我父亲也给了我二元钱的。”
  “那你应该在县城买东西给我们吃。”李玉香道。
  “会的。”孙兰点头道。
  “我与你开玩笑的。”李玉香道。
  “就你话最多!”他有点恶狠狠地道。
  “只准你说吗?”李玉香是不会买他账的。
  他怕老师听着,不想与李玉香多说什么,只轻轻哼了一声。
  李玉香也安静了一会,又悄悄问孙兰:“你妈是什么病?”
  “心肌梗塞,医生说很危险的。”孙兰也小声回答。
  “现在没什么了吗?”李玉香问。
  “应该吧。”孙兰道。
  “肚子饿了吧?”李玉香道,“我拿面包给你。”
  “不要,真的不饿。”孙兰真的一点不感到饿,倒是觉得很睏倦。但她双手紧拉住着铁链,告诫着自己:不能闭眼,这个时候打瞌睡是很危险的。孙兰的一边是李玉香,一边就是他。本来说好,为安全起见,最后两排的人是要坐下的,但实际上办不到这点,这时车上一平米要站六七个人。大家站着也感到有点挤,有人坐下的话,就更感到挤了。
  车开了一会,路面更不好了,汽车颠得十分厉害。董老师怕出事,决定让最后一排的人坐下来,叫着要前边的同再挤紧一些。
  “你来坐吧。”他与挤在孙兰背后的一位女生调了位置,自己站到了已坐下的孙兰后面。
  董老师也没有坐,站在了他身边,用双手紧紧抓着头顶上车篷的支架。
  他这时感到,平时仿佛高高在上的老师,眼下却很亲和。“董老师,”他竟有点抱怨道,“学校这次安排有点死板。”
  “想再看看别的吗?”董老师问他道,“学校的安排,是只考虑了执行教育局通知,组织参观图片展,没有考虑到同学们去一次县城是非常难得的。但毕竟为我们借了车,创造了一次机会,你们想再去哪里看看?”
  “听老师的,或者问问大家吧。”他道。
  “董老师,”这时李玉香插上来道,“他是想去看文庙,我也想去文庙。”
  “其他同学呢?”董老师问起周围的学生。
  “我们听老师的。”大家异口同声地道。对这些大部分从未去过县城的学生来讲,去哪里都是一样的。
  “等我与司机商量后,看能不能让大家多看几个地方。”董老师道。
  “董老师,高明!”有人这样叫,也有些人跟着叫起来。
  他只是微微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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