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弄草儿获救落病根 杨营长舍身炸敌群

　　学生们前呼后拥将弄草儿抬到张家医堂。张家医堂的药库已经被鬼子炸弹炸塌，店堂里躺满了负伤的国军士兵。张老先生无奈坐在店堂里，眼看祖传秘药压在瓦砾下无法取出，士兵们瘸腿少胳膊躺在地上痛苦地嚎叫，束手无策。这时见门外又抬来一个，不知受了什么伤，身上盖了七八件衣服，抬担架的学生有的只穿贴身汗衫，有的赤膊，个个都脱了衣服盖到弄草儿身上了。学生队长一进门便大声嚷嚷:“先生快救命！”将弄草儿一直抬到张老先生脚下才放下。张老先生愣了愣，看了一眼担架上的女子。女子虽脸色苍白，但面容姣好，认得是朱家小媳妇，连忙翻开她眼睑来看，眼瞳微有转动。又掀开她身上衣物察看，见她浑身湿淋淋的，是落了水的，身体更是雪片一般白。抓过她冰冷的手，搭过脉，摸了摸她的胸口、膝盖，也如白玉一般，毫无反应。忙将衣物盖上，说道：“这女子受了寒湿侵入，五脏六腑都冻僵了，身上没有一丝阳气，赶快取干姜来，灌下姜汤方能回阳。”张家世代为医，本来家中独多回阳益气的黄芪、干姜，现在药库被炮火炸塌，壁龛箱笼草药方剂都被瓦砾覆盖，哪里还扒得出来，只能去寻找大阳之物干姜来救人性命。农村人家，家家都有干姜。
　　学生队长连忙奔出门去，很快取来干姜，迅速烧了一大壶姜汤端来。张老先生取一只碗，将姜汤倒在碗里，端起来放在嘴边吹了吹，吹得微凉，撬开弄草儿嘴巴，一股脑灌了进去。一碗热姜汤下肚，弄草儿喉咙里就有了声音，再灌下第二碗时，口中立刻喷出一口寒气，像一簇白色的蘑菇云在口鼻间缭绕后迅速散去，果然苏醒，脸上也有了一丝血色。张老先生说：“没事了，没事了！”学生们松了一口气。弄草儿睁开眼，见七八个小伙子围观，自己赤裸着身子，不由得红了脸。又见张老先生矗立一旁，知道是张老先生救了自己，便要支起身子坐起来，学生队长连忙将她上身抬起靠在他臂弯里。弄草儿支不起身，软绵绵倒在学生队长怀里，身上的衣衫滑落在地，两只恢复了生气的乳房便如不甘寂寞的小白兔一般跳将起来。队长是个小伙子，哪里经过这个阵势，不禁脸红心跳，连忙扯拉掉落的衣衫遮住。张老先生又给弄草儿喝下第三碗姜汤，弄草儿马上就可以站立起来，学生们啧啧称奇。张老先生拿来自家儿子的干净棉袄，给弄草儿穿上，弄草儿谢了救命恩人，就要回家。学生们不肯让她自己回去，硬把她按在担架上抬回家。弄草儿由此落下病根。
　　薀澡浜拉锯战进行了七天七夜，两岸尸首堆积如山，河水皆赤。到第八天，战事才歇。士兵清理战场时，发现一只弹药箱下压着一具尸体，连忙抬起一看，是送弹药的二瘸，已死亡多日，身上没有枪伤，胸口却沾满鲜血，疑是吐血而亡。有人认得他就是朱家大院那个死里逃生的女人的丈夫。医护兵将二瘸尸体抬至朱家大院，弄草儿见了死去的丈夫，不免大哭一场，草草将尸首入殓，便又成了寡妇。
　　日军见宝山一时攻不下，后续部队转道杭州湾登陆，国军腹背受敌，怕重蹈一二八覆辙，被迫撤出上海。
　　杨营长接到撤退命令，极不情愿，他在这阵地上已坚守了两个月，手下兄弟死伤过半。师长把他叫去，给了他一道密令，要他随团部坚守苏州河北一座银行仓库七天，向全世界宣示国军誓死捍卫国土的决心。他再次激昂起来，立下豪言壮语：“一营在，仓库在，仓库在，阵地就在！”
　　他们头戴德式钢盔，身着草绿色军装、短裤，脚穿草鞋，手持带刺刀的新式步枪，横挎子弹带，胸前挂着八颗手榴弹，带着他们的全部装备，在团副带领下，逆行军来到苏州河北岸，趁黑夜降临，悄悄潜入位于垃圾桥北端的银行仓库。这座四方的四层楼仓库是四家银行联合建造的库房，在建造的时候，用了世界上最坚固的水泥，可称固若堡垒。此刻，市内的国军部队已全部撤离，而日本人尚未进入。清晨，民众看到银行仓库顶上升起一面国军旗帜，知道国军还在，整个上海城都沸腾起来。自一九三二年“一二八事变”以后，五年来，租界市民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军队进驻这个城市，纷纷奔走相告。南岸数千市民打开窗户、爬上屋顶，望向北岸。“国军还在”的消息振奋人心，越来越多的市民不约而同地聚集在苏州河南岸，仰望仓库屋顶上高高飘扬的旗帜，群情激扬。
　　老杜组织良友厂残余的义勇军，募捐了军队急需的物资，叫赵大用黄包车送往前线。但一夜之间，日本鬼子已占领北岸，苏州河上所有的桥梁都已被封锁，民众救援队送来的大量物资在南岸堆积如山，无法送进仓库大楼。祥海见状，叫赵大将救援物资拉到停泊在垃圾桥下的一条沙船上。这条沙船是祥海的供货商所有，现在船上没人，都逃难去了。深夜时，赵大跳入河中，藏身船尾，解开缆绳，悄悄将船推过河去。苏州河是一条开阔不到五十米的河道，沙船很快到了河心。这时，鬼子的探照灯扫过来，发现了河中船只，向船只扔来手榴弹，一下就将沙船炸沉。赵大沉入水中潜回，才侥幸逃得一命。祥海阻止赵大再去冒险，寻思银行仓库是闸北地区最高、最坚固的大楼，日本人的机关枪无法穿透混凝土墙，而仓库又紧靠租界，日本人不敢动用重武器，轰炸机也不敢来轰炸，这支孤军坚守仓库十天半个月没有问题，一定可以撑到援军到来。谁知第二天局势就明朗了，哪里会有援军，一营战士补员后才414人，这个不幸的数字从一开始就预示着这场坚守战必然失败。
　　这一夜，是个漫长而窒息的夜。天亮了，鬼子开始进攻。国军固守反击，鬼子的进攻一次次被打退。国军躲在暗处，鬼子的机关枪扫射在外墙上，只激起一阵白灰，留下一簇子弹眼，不能给国军造成多大的伤亡，而鬼子在明处，伤亡不小。
　　负责进攻的鬼子大队长见一座小小的仓库久攻不下，以为固守仓库的中国军队至少有一个旅，二、三千人的兵力。鬼子在攻入市区之前的战事中并没有占到什么便宜，如果将这伙军人吃掉，真是为黄军挣足了面子。鬼子大队长迅速调来加农炮，一炮就打穿了仓库西墙。就在鬼子准备开第二炮的时候，传令兵传来军部命令，不准开炮。
　　距银行仓库仅三里路外上海最高的酒店国际饭店顶层，挤满了来自英、美、法等国家的驻华使节，他们觉得非常不可思议，国军居然进入市区固守一座毫无战略意义的银行仓库。硝烟陡起，他们架起高倍望远镜边喝咖啡边观看这场战争史上绝无仅有的离奇的战斗，就像观看一场斗鸡。见日军动用加农炮，万一炮弹不长眼睛飞到租界，引发不远处的煤气罐爆炸，后果不可想象，说不定将国际饭店也连锅端。观察团连忙出面调停，要求国军停止无谓的抵抗，谁知国军已做好了必死准备，哪里肯撤出。观察使团迅速向日军陆军部施加压力，阻止日军再开炮，战事暂歇。
　　夜深了，国际饭店顶楼仍是灯火通明，辉煌的灯火照亮了酒店上空天鹅绒般蓝幽幽的夜空，观察团丝毫不敢松懈，一刻不停地联系国民政府、和各国使节磋商，允诺南京国民政府，只要停止抵抗，他们将保证国军和平撤出。
　　第三天白天，鬼子出动战斗机掩护鬼子爆破队对仓库进行爆破。鬼子爆破队涌到西墙下，国军士兵刚从墙窟窿探出头去，鬼子战斗机就俯冲下来，机关枪对准墙窟窿一顿射击，一下撂倒好几个国军士兵。眼看鬼子在西墙下堆放炸药包，而自己的火力却打不到，杨营长振臂高呼道：“兄弟们，为国捐躯的时刻到了，全世界都在看着我们，我们站在这里，为保卫国家和民众而战！”说完，“啪”地把手枪敲在用铁桶叠起来做成的指挥桌上，卸下身上所有装备，“来！给我绑上炸药包！让他们看看什么叫做中国人！”杨营长领头，七个士兵组成敢死队，每人身上绑上五十磅炸药，手握手榴弹。杨营长第一个跑到西墙后面，还未探头，鬼子的机枪就一梭子扫了上来。只见他后退一步，将手榴弹抱在胸前，突然拔掉导火索，大吼一声：“小鬼子，你大爷来了！”说着蹦出洞口跳入敌群。手榴弹炸响，引燃身上的炸药，墙窟窿外瞬间一片血光。西墙下的鬼子正准备实施爆破，被杨营长的人体炸弹炸得死伤过半，活着的目瞪口呆，纷纷逃窜。
　　硝烟散去，鬼子再次冲到西墙下。余下的国军勇士身绑炸药包蹒跚地冲向墙窟窿，一个个毫不畏惧地纵身跃下。刹那间，西墙下硝烟又起，血光冲天。南岸民众被这近乎自杀的举动震惊了，齐声喊叫：“不要再打了，不要再打了！”垃圾桥下，赵大再也忍不住，如猿猴般从船舱里一跃而出，飞快地攀上河边护栏，脱下白色衬衣，一手抱住灯柱，一手挥舞衬衫：“不要再跳，不要再跳！”
　　但是，战斗仍在进行，国军士兵誓死抗击，市民的惊叫丝毫不起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