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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仇家之女(2)

作品名称:龙脊岭上的罗吉      作者:金舟      发布时间:2022-12-03 19:48:15      字数:4995

  第二天一早,早饭还没有吃,他就从天井的那道边门跑出去了。走过屋后的一片小竹园时,听到了此起彼落鸟鸣声。他心想这是小鸟的世界,当然他也想到这是毒蛇的世界。他曾经看到过吊挂在竹枝上的翠绿色小蛇(竹叶青),吐着快速闪动的长舌。当母亲告诉他这是有毒的蛇,千万不能去碰它后,他再也不敢往这竹园里乱跑了。他已好长时间没有到这屋后来了,见竹园里的竹笋已长得比人还高,快变成小竹子了,心中很是惊喜。走过了竹园,就能见到了一大片一大片的油菜田。油菜田还是绿油油的,只有零零星星的金黄色小花已悄悄绽开,在清晨的微风中,仿佛颤动着,像要引人注目。在这个时候,他已把什么都忘了。
  看着这些小小黄花,他满怀欣喜,不管怎样,说明油菜花已开或者将要盛开,想到往后再也不会有寒潮来袭。过几天,等大片的花都绽放时,满世界金黄色的花,金黄色的阳光,连温暖的风也仿佛会披上金黄色的光辉,整个天地将会是那么明媚可人。他自然想到了往年与同学们一起花海中的游荡,许多同学像打了鸡血一样,大喊大叫着,连他也保持不住平时的矜持,也想动手去抓在花间飞动的蜂儿。
  
  “罗吉!罗吉!”他听到了母亲的叫声。
  他回家匆匆吃过早饭,就背上书包出门。
  当走过后天井,路过疯女家住的房子时,开始那个疯女与往常一样,没有发出任何声息,他也好像完全忘记了她的存在。
  “老公!”疯女突然在窗口内叫了他一声。
  他听到了窗口内的叫声,别过头去看。窗口内一张白得像纸一样的脸,看着他傻笑。他与她像煤球一样黑的眼睛对视了一下,感到毛骨悚然,拔腿就跑。
  “老公!老公……”那疯女用绝望、凄厉的声音叫着他。
  他一口气跑出了那道还保留着用砖雕做出来的带有垂莲柱样门罩的二门,才心里停了点下来。心想,她怎么也把我认为“老公”啦?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已长大成人。他什么都明白了,第一次疯女碰到自己时,自己还长得矮矮小小的,因此,疯女没有错认他是“老公”。现在自己已是同学口中的“长脚鹭鸶”,比家里的大人都高了,疯女就错认他为老公。
  “你慌张什么?”一位柱着拐杖的老人问他。这老人就是他爷爷的弟弟罗方舟,一个人还独自住在这前排的倒住房的一间房内的,其子女中,除了那位在修龙脊水库时早已死了外,有的出嫁,有的已搬出去住了。照理他也应该叫一声爷爷的,但他从来不这样叫,认为这是表示自己与这个“四类分子”划清了界线。
  “我没有慌张。”他矢口否认,心想怎么能在一个阶级敌人面前承认自己仓皇失措呢?但他毕竟还是一个没有踏上过社会的学子,也没有在旧社会吃苦的深刻记忆,因此对这些阶级敌人,心中总恨不起来。这时心中也想过,你一个受“监督劳动”的坏分子,还要管什么闲事?但又不敢像有些人那样,开口就大声呵斥。
  “还不慌张?东西都掉了。”老人用手杖指了指他身后的地上道。
  他回头朝地上一看,果然地上有一样东西,好像是一只怀表,这当然不是他的东西,不知是谁掉在那里的?刚才因为慌里慌张跑出来,他才没有看到地上这怀表样的东西。他想回过去拾起来,交还给失主。但又一想,不知失主是谁?这里住着好多人家,一家家去问的话,要耽误上学的。
  “不是我的。”他对老人道,“我要去上学了,你问问别人吧!”
  “去吧,去吧!”老人挥了一下手杖道。
  他一溜烟地跑出了大门(昔日的街门)。
  走在青石板的路上,他才感到自己也许做错了一件事,认为不应该把失物交给一个“四类分子”去处理,万一他不交还给失主,自己不是也有责任吗?不过,他立即自我安慰起来,心想他既然是被“监督”的人,还敢做坏事吗?
  何况祖母一直说他人是一点不坏的,就是有点懒,贪图享乐。说他自从学会了赌博,更无心打理自家的店铺。这时有人给他出了一个坏主意,让他干脆把店铺卖掉,到稍远一点的乡下买田地,笃定可靠租米来过日子。他听信了后,一心要卖掉祖上留给他们兄弟俩的店铺。最后,他把分给他的那一半店铺卖掉了。把卖得的钱,除了还掉一些赌债,到乡下去买了不少田地,吃起了租米。但他没有像有种人那样,会吆五喝六地收租,甚至逼租,更不可能像有些地主人家那样,家里专门养着一帮收租的人。因此,总是收不足的。有一次到一家佃户家里,见人家一家老小都在喝薄得像汤一样的莱粥,就不好意思开口,掉转身回来了。正是由于他没有欺负过这些佃农,人家在土改中还为他说好话。虽然他也被划为富农,成了“专政对象”,但没有像电影里所看到的那样被批斗。只是先让他去桥梁队抗水泥包、搬钢筋,所谓的“监督劳动”。当然,对他这个享乐惯的人来说,实在是受大苦了。后来派到仓库里守夜,一直做到退休。
  祖母也总是说:“他没吃什么大苦,倒是害苦了他哥哥。”祖母意思里,当年要不是这位爷爷的弟弟先把店铺卖给人家孙宝龙,那个孙宝龙也不可能想到要祖父分到的这一半店铺了。一说起来,总认为是其间接地害苦了自己的一家。当然,随着他的长大,就越来越不大认可祖母的这话,认为孙宝龙既然已买下了罗家老宅,肯定也会想到这一排贴着罗家老宅的、本来也是罗家老宅一部分的房屋,因此就算这位爷爷的弟弟不主动卖掉店铺,孙宝龙迟早也会要动坏脑子,吃掉这一排店铺的。
  “奶奶,”他也对祖母说过,“不一定是像你说的那样,他不卖掉店铺,人家就不会动爷爷店铺的脑筋了。也许那个帮他出主意的人,就是孙宝龙派的人!”
  祖母大概想想他讲的话也有道理,还很高兴地道:“我家罗吉长大了,会分析问题啦!那个孙宝龙真是太坏了,都是他害了我们罗家!”
  “奶奶,他不是死了吗?”他总不认同祖母有点“顽固不化”的想法,或者说,他认为祖母与父亲一样,都是“顽固不化”的老脑筋。
  “死了也不能原谅!”祖母说时眼中有了泪光。
  他想到了孙兰,就问:“对后代呢?”
  “也不能(原谅),他们还造我家的谣。”祖母有点怒气冲冲了。
  他清楚祖母指的是孙宝龙的儿辈对他家的猜疑,便问:“那么,后代的后代呢?”
  祖母顿了一下道:“也不能!”
  “为什么?”他已带点反抗意味地问道。
  祖母道:“有种出种,好不到哪里去的。”
  他觉得祖母这种“龙出龙,凤生凤”的说法是很有问题的,但想到同学的议论——可能会不让出身成份有问题的同学上大学,就不再问下去,心中有点为可能正是“仇家之女”的孙兰感到担心起来。
  
  他走近了邮局门口,心中才放下了对那只怀表的纠结,而想把早上发生的这些事,都一股脑儿地告诉人。而李玉香正是他什么都敢对她说的同学,对那位他更喜欢一些的同学孙兰,他反而是说话很小心的。这时邮局还未开门,路上也没几个行人。他在酒坊弄口,一反常态地放慢了脚步,令他失望的是没有见到李香玉。李玉香也许在他之前已去了学校,也可能还在家里吃着早餐。他想着走了一会,见前面已是十字路口。
  桥北、桥南这时都十分热闹,不仅不少店铺已开门,沿街边都是一个接一个的临时摊位,多数是附近农民来镇上卖掉在自留田上种的各种蔬菜,也有些摊位上有鸡、鱼等活鲜买。有的摊位,还摆到彩虹桥上去了。因此,彩虹桥上也都是熙熙攘攘的人。这里不仅声音嘈杂,而且在空气中,弥漫着从豆浆店里散发的浓浓的油烟味。他有时闻到这个味,喉弄间会感到痒痒的,很不好受。这多数是在感冒刚好的时候,平时一般不会这样的。当他走过彩虹桥时,朝高高的桥顶上看了一眼,他知道孙兰不会这么早出来的,而且孙兰总是在固定的时侯出来,不像李玉香时早时晚的。碰不到孙兰虽是意料中的事,他还是感到有点失望,低下头走得更快了。
  走过公社门囗时,见一早已有人在那排店铺中施工了,想到这是昔日被仇家巧取豪夺走的自己家的店铺,以及这些店铺的现状,他仿佛第一次体会到了世事的无常。他又想到了董老师在上辩证唯物主义常识的课上,所说的“物质世界、人类社会总是在不断变化中”的说法,心想原来哲学中早就说清楚了的!
  
  走近学校门口时,人又多了起来。他们学校是县里的一所重点中学,规模也不小,总共有三十来个班级,多数是初中班,每个年级各有八个班,而高中一共才八个班级,高二、高三都只招了二个班,高一才扩招为四个班。因为学校由“青龙县罗桥中学”,改为“青龙县第二中学”,面向了全县招生。至少已有三分之一的学生,已是从邻近的镇上和公社考进来的,这些学生是住宿的。难怪总听人说,当年的大学生是凤毛麟角、天之骄子,能考上高中的人也是不多的。这天,在校门口他也没有看到同年级的同学,更没有看到同班同学。
  除了住校的同学,他又是第一个到班上,放下书包后就去了操场。虽然已是春天,但他仍然按学校冬锻的要求,要在二百五十米的跑道上跑满八圈。“要做运动健将了!”有人嘲讽他。
  “‘长脚鹭鸶’,还要做运动健将?”那李玉香竟天真地相信了,还来问他是不是想当“运动健将”?
  他也使坏地道:“我本来就是‘健将’,你一点不知道吗?”
  “你什么时候成为‘健将’的?”这李玉香还继续地问。
  “你问我,我问谁?”他忍着笑道。
  “你这只‘长脚鹭鸶’!”李玉香骂他了。
  他从来没想过要当什么“运动健将”,但他受到“自信人生二百年,”(毛主席诗句)的鼓舞,希望自己变强健、勇猛。
  他到了操场上,先用眼扫了一圈,跑步的同学本来不多,不见其中有李玉香。
  当他跑完了六圈后,看到孙兰也来跑步了。他到了孙兰身旁,多少带点兴奋地告诉她:“油菜花已开啦!”
  “哦,”孙兰道,“放了学,到学校后面去看看。”
  “过几天会更好看,”他道,“你知道吗?这菜花一开,住我们前面的人家,有一位犯‘花痴’的女儿就会发病,昨天我回去,又听到了她的可怕的叫声,她要家里人放她出来。她已被家里人关了好几年啦。”但他不想把早上的事都说出来,怕被笑话。
  “她好可怜!”孙兰又问道,“她怎么会变‘花痴’的?”
  “不是给你说过,好像是谈恋爱受了挫折吧?”他又道,“我也不是太清楚,只是听我奶奶是这样说的。”
  “你奶奶是说她因失恋才发毛病的吗?”孙兰仿佛不太相信地追问道。
  “是的,可不仅是我奶奶说,我妈也说过。”他道。
  “她真的好可怜,是男的不要她的吗?”孙兰问道。
  “不清楚,”他摇头道,“我只听我奶奶说过她发‘花痴’,她也没有看到过什么。”
  “我想去看看她。”孙兰出于他意料地道。
  “你见不到她的,我也只见到过她一二次。”他道,“自从她把人家鼻子差点咬下来后,家里人把她用铁链条锁在家,一点不让她出来。她妈也天天在家看着她,不让她逃出来,也不让外面人看她。”
  “你们又在说悄悄话,”李玉香像从地底下钻出来似的,突然出现在他们身后,又笑嘻嘻地道着,“让我也听听。”
  “他说莱花已开了。”孙兰告诉李玉香道。
  “真的?”李玉香显得很高兴,“我一点没注意到。从我家住的弄堂,一直往北走,再往北走,也能看到一些菜花地的。”
  “你不要去看,”他有点恶作剧地道,“当心‘发毛病’!”他所谓的“发毛病”,有骂人的意思。民间有一种说法,每年在菜花黄时,有许多精神病犯者平时像已完全痊愈,这时会重新犯病。
  “我闻到花香是会过敏的,”李玉香带点遗憾似地道,“不敢去看了。还好,你今天提醒我了。”
  他窃笑着道:“好可怜啊!”
  “不过,”李玉香道,“大家都去,我也会去的。你们今天放学后,要到学校后面去看吗?去的时候,不要忘了叫我一声。”
  这时孙兰对李玉香道:“你不要上他当,菜花还刚开始开出一点点来!”
  “对不起,‘酒香’同学,”他此时也自觉过份地道,“我没有存心要骗你,也不该说‘发毛病’。”
  “没什么,”李玉香道,“我是有过敏毛病的。”
  “看来,你比我还不懂。”孙兰道,“你又上他当了。”
  他分辩道:“是她自己不懂,这不能怪我的。”但他又对李玉香道,“我不是说过‘对不起了’吗?”
  李玉香还是摸不着头脑地看了看他俩。
  “你还不明白?”他倒为她着急起来道,“我说的‘发毛病’,并不是指过敏什么的?”
  “那你指什么?”李玉香问道。
  “你真的一点没听说过吗?”他道,“我以为你是知道的。告诉你吧!在菜花黄的时候,有些犯过精神病人,会重新发病。”
  “真有这事?”李玉香感到很新奇地问道。
  “是真的,”孙兰插上来道,“他有一个邻居就是这样子的。”
  “这是真的。”他也对李玉香道,“我家这个邻居,因谈朋友不成,发病成了一个‘花痴’。已好久没听到过她发病中的那种叫声了,昨天我回家时,又听到她的叫声。我猜想应该是菜花已开了,早上我到屋后去看,果然开出小黄花了。”
  李玉香道:“现在我懂了,你原来非常讨厌我!”
  “我已经说对不起了。”他又想了一下道,“放学后,我们去看看学校后面的油菜花吧!”
  李玉香看着他眼睛道:“你去开玩笑吧!反正我不会生这种病的。我连朋友也没谈过,怕什么?看油菜花,我们看油菜花去!”李玉香又兴奋地用夸张的声调唱起来: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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