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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仇家之女(1)

作品名称:龙脊岭上的罗吉      作者:金舟      发布时间:2022-12-02 18:54:46      字数:5171

  从罗桥镇汽车站走出来,走在回家的路上时,他多少有点感到失望起来。尽管事情办得似乎很顺利,接待他的人也都很客气。但是,并没有像他想象中的那样,复退军人安置办已给他安排好了工作。他一去报到,就敲锣打鼓地把他送往新的单位。在他的想像中,甚至还以为人家会像迎接英雄一样欢迎他。“实际上,”他想,“可能在人家眼里,自己只是一个来要一份工作安排的人。”
  他本来是可以继续留在部队的,但要去一个非军事单位,就在他疗伤的医院附近,还让他在里面休养了一段时间。那是一个大花园,里面有一些风格迥异的房子,是一个对外有点保密的高级休养所。那些别具一格的房子,原来都是旧社会里一些达官显贵留下的别墅。整个园子很安静,平时也看不到几个人。有首长来住时,人才会多一些。安排他的工作是管理员,是没有多少事要做的。显然,这是组织上对他的极大的关怀,可他感觉到这有点让他在这里“养老”。想到自己还只有三十多岁,怎么甘心就这样舒舒服服,又平平淡淡地渡过后半生呢?因此,他考虑再三后选择了转业回家。那天给他送一些慰问品来的原营部通讯员小马(已调到团政治处的干部股为干事),极力劝他留下,甚至说:“这像天堂,你怎么这样傻?”
  他心想人各有志啊,有人满足于安逸,有人追求进取。他也理解小马的想法,比他小七八岁的小马所接受的教育与他是完全不同的,他接受的是最传统的革命教育,不愿庸庸碌碌地渡过一生。始终把为国家、为社发光发热,作为追求的目标。再说,这大花园再美,又怎么及得上家乡龙脊岭上的万千气象呢?因此,当时他对小马道:“我受不了这里的安静。”
  “你闻不到硝烟味就不习惯了?”小马开玩笑地道。
  “你把我当作‘好战分子’吗?”他也开玩笑地反问道。
  “我没有,”小马否认道,“我们都是和平的爱好者,我们参加的是自卫反击战。”
  “一去干部股,就给我上政治课啦!”他继续开着玩笑。
  “我哪里敢?”小马道,“营长当年还说是你比他大!”
  “去你的!”他笑道,“老掉牙的玩笑,你总记着!”
  “不是我要记着,”小马道,“而是挥之不去。”
  “嘿嘿,”他笑道,“你就是看我的笑话。”
  “哪敢?哪敢?”小马夸张地道,“如果你不离部队,二年一过,可能就是团首长啦!”
  一种失落感在他心头掠过,他黯然地道:“‘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筵席’。”
  “我不劝你了,只要你将来不后悔就可以了。”小马放弃了对他的劝说。
  
  而眼下,他倒真有点后悔起来。想到在那大花园般休养所工作,至少还是部队上的人,还可能会经常遇到一些战友,大家可以在一起回忆那场战争,谈论一些炮兵们感兴趣的问题。而眼前,将让他到什么地方工作也不知道。他想到也许人家会照顾他离家近一点,把他分到镇上的商店里工作,或者分到食品站与孙兰作同事,每天卖蛋卖肉的,也有可能把他分到邮局像父亲一样送信,当然眼下送信已不用像父亲过去那样靠两条腿,而改用自行车送了,只有极少数的地方还得靠步行过去。
  汽车站是位于镇的东南角上的,走了不一会儿,他已走到通往镇中心的南大街。
  老人们都说这南大街,是太平军在农田中踏出来的一条马路。后来人们在两旁建房开店,逐渐繁荣起来。发展到后来,要说商业的繁华程度,大有盖过原先的商业街(上塘街和下塘街)之势。
  他沿着南大街往北走着时,又想到了那次就在这街上遇到同学沈兰,心想她怀中的那个小孩也该有十来岁了吧?而自己还孑然一身,这样比起来她还比自己要好一些,他不由得苦笑了起来。想当年他们都是班上的高材生,仿佛希望的阳光洒满了他们的人生道路,可现实首先把孙兰的梦想击碎了。此时,他眼睛突然一亮,他见一个很像孙兰的人从羊皮弄里走出来,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放高声音叫了一声:“孙兰!”
  那人果然是孙兰,在弄堂口站住了。
  “你回来了?”孙兰已发现,他虽然一身军装,但已没有领章帽徽。“你到地方上来工作了?”
  “我刚去报到过了,还要等待分配工作。”他情绪有点低落地道。
  “噢,(原来)是这样的。”孙兰道,“你去了十五年,总算回来了。”
  “嗯,十五年过去了。”他感叹道,“人生又有几个十五年啊!”
  “你还是老样子。”孙兰道。
  他不知道孙兰说的“老样子”是指什么,但不论从精神面貌上,还是从身体变化上,都不可能是老样子的啊!“毕竟十五过去了,”他道,“我们都变了。”
  “你没变,就是变,”孙兰迟疑了一下才说出来,“比以前更精神了。”
  “是吗?”他笑了笑。
  “你是那天回到家的?”孙兰问得更具体了。
  “前天,星期五,上午十点多钟就到家了。”他答得也很详细,又道,“我去看过董老师。”
  “他已老了。”孙兰道。
  “有一点。”他又道,“昨天也去了一次(龙脊岭)水库。”
  “你去干什么?”孙兰道,“听说那里不太平,去年夏天又有两个小孩淹死了。”
  “我一点不知道。”他这时也不想把昨天遇到的事和人说出来了,但道,“我有一位堂叔在筑水库时死在里面的。”
  “你意思是……”孙兰猜测道。
  “我没有那个意思。”他道。
  “喔,你是唯物主义者。”孙兰道,又问他道,“去年的自卫战,你去了吗?”
  “也去了。”他道。
  “你也去了?”孙兰像不相信地瞪大眼睛看着他。
  “怎么啦?”他问道,“我不能去吗?”
  “不,不,不。”孙兰道,“我想不到我会有这样一个同学,真的上过战场!”
  他想不到孙兰会对他的这次参战如此地看重,也仿佛感到自己在这同学面前顿时高大起来。但他故作低调地道:“我不过是正好轮上了。”
  “你‘光荣’过吗?”孙兰问时又上下打量了他一下。
  “没有什么大伤。”他道。
  “伤在哪里了?”孙兰急切问。
  “早好了。”他道,“有一块弹片扎进了大腿里,取出来就好了。”
  “流了不少血吧?”孙兰问道。
  “不多吧?”他并不觉得自己流了许多血。
  “你还是英雄!”孙兰道。
  “我算什么英雄?”他道,“不过是受了点伤,对一个军人来说不算什么的。”
  “会分派你什么工作,你想过吗?”孙兰问道。
  他理解孙兰的意思,想了想道:“现在强调知识化,我虽然自学了些东西,但没有文凭。”
  “当年你又不是考不上大学的?”孙兰有点为他抱不平地道,“听说,李玉香在大学很吃香的。”
  “听董老师说了,她有许多论文得了奖,想不到她有这样的发展。”他道。
  孙兰有些伤心地道:“都是一个班级的同学,怎么就天上地下了。”
  他不无同情地问孙兰道:“小孩有十岁了吧?”他本意是想引孙兰往开心的事上想,不料孙兰立即红起了双眼道:
  “我走了,上班要迟到了。”说完就快步离开他走了。
  他望着她的背影,觉得她似乎在掉泪。心中升起一个个疑团:她怎么啦?她孩子怎么啦?
  他心情变得很沉重,想想自己在兵营十五年,虽然没有像李玉香等几个考上大学,留在了大城市工作的同学那样令人向往,但也是让不少人看重的,特别是能有幸参加自卫战,令他自己也感到十分自豪。当然,这样说,并不代表自己喜欢战争。他也反对战争,但也讨厌那些所谓的“和平主义者”,看到他们不分青红皂白地一味地反战,甚至在敌方的战争威胁面前还在鼓吹“反战”,认为他们不是幼稚糊涂,就是沽名钓誉,甚至别有用心。总之,他对自己过往的十五年是满意的。令他感到可怜的是,像孙兰这样的同学,本来应该像李玉香那样,有一个很好的前途的,结果在万般无奈下过早嫁了人,要在庸庸碌碌中度过一生,当然,也许还有比孙兰境遇更差的同学,甚至像那位叫“瘦猴”的同学,已过早地离开了人世。他现在也不知孙兰家里又发生了什么,刚才一提了她的儿子,她是那么激动和痛苦,就跑掉了。他从内心里为孙兰感到深深的不安和难过,也感到了生活的无常。
  在孙兰走远后,他才慢慢走向镇中心横练泾上的虹桥。拱形的虹桥与他十五年前出去时一样,没有什么多大的改变,只是听说过,一度曾改名为“人民桥”。那时的南大街和北大街也改名为过人民路的。而上塘街改名为了“反帝街”,下塘街改名为了“反修路”,但不久又都恢复了原来的名字。他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前天刚回到家时,他也有这种感觉。家中的房子没什么大的变化,但祖母熟悉身影没有了。母亲还告诉他,那位住在倒座房中的祖父的亲弟弟罗方舟也“没有”(死)了。但他更关心的住在东厢中的,那个曾经令他害怕的女“花痴”。
  他告诉母亲:“我走过东厢房时,好像没听到那可怜女人的一点叫声。”母亲一直称女“花痴”为可怜女人的。
  “也死了。”母亲告诉他道。
  “怎么死的?”他不无悲悯地问道。
  母亲好像犯了错一样地对他道:“他们说是说过,但我没放心上。死,是死在县里的精神病院的。她前年死了,那个本来要与他结婚的男人去年来找她了。”
  “你说本来要与她结婚的男人找她来了?”他吃惊地问,心想至少隔了要十七八年了啊!“从来没听到你说过!他一直人在哪里?十七八年了!”
  “三十年。”母亲道,“我们也去年才知道的,那个男人是国民党败军的一个小军官,逃到台湾后,退伍到了香港做生意。现在生意做得蛮好,可以来往了,他就来找看了。真可怜,她已死了!”
  “她是很可怜……”他不想说下去,只是在心中想着,在政权更迭、社会巨变的历史潮流面前,个人是那么渺小、无奈,个人的离合也往往带着一种历史悲剧性啊!
  他怜悯她,但也不认同她,认为她至少缺去理性,让感情的滔滔洪水把理性的大坝冲垮了。
  母亲又道:“如果……”
  “妈,历史没有如果的。”他不要母亲说下去,“只有从总结教训上是有些需要外,多说是没有意义的。”他意识到自己这样对母亲说,母亲不一定能听懂的,默默了一会道:“其实她也生不如死。”
  “他家里人负担也减轻了。”母亲生怕自己会讲错似地道。此时的儿子,在母亲眼里甚至是一种权威的象征。
  “可能也是一种解脱。”他肯定了母亲的说法,又沉默了一会道,“我回来了,奶奶还在的话该都好啊!”未能让祖母看到自己光荣归来,实在是他心中的一大缺憾。
  母亲用温柔的目光看着他,十分理解他心中的这种无法弥补的遗憾。当时祖母,即她的婆婆弥留之际,痛苦地呼吸着,屏住着最后一口气,就是等着他回来。看着老人这样痛苦地屏着一口气,令人在场的人,人人心酸。后来他爸在老人耳边说了几句话,老人好像理解了孙儿在前方为国效劳,实在无法赶回来,才吐出了一口气后走了。
  “她老人家在天上看到你立了大功回来,也会很高兴的。”母亲道。
  他想对母亲说,自己立的是二等功,并非是获荣誉称号或一等功,称大功有点夸张了。但又一想,对缺少文化的母亲又怎么说得清呢?再说,“立大功”在老百姓的嘴里,有时也是随便说说的。有的只是办成了一件鸡毛蒜皮的事,受益者就会对办事的人翘着大姆指说“你立了一大功”。
  因此,当时也就默认了母亲说法。
  
  他在虹桥上站立了一会,想到昔日与孙兰、李玉香等同学,常在这桥上看风景、看落日,那时是多么的无忧无虑,看到的都是希望。那个很会“黏人”的李玉香,还总以为他会与孙兰关系会发展下去,但他也隐隐地感到李玉香是不希望他们好下去的,总耍一些小鬼计来破坏他们的关系,其实,他自从怀疑孙兰是仇家之女后,就看到他们之间隔着一道不可逾越的巨大鸿沟。这道鸿沟不仅是他罗家人主观上的,也是客观上的,也就是说,他真要与孙兰好下去,他要放弃许许多多的东西。他至少不可能有让他自豪的十五年兵营生活,也谈不上为国一战而立下战功了。他在鸿沟面前,选择了却步,不过,当时主要是怕祖母、父亲生气,他从父母嘴知道了祖母在刚死去祖父的很长一段日子里,生活是十分艰难的,吃不上饭的日子是常有的。父亲很小就去从垃圾堆里拾破烂了,也受过不少的苦,因此,他们对孙家、对孙宝龙的仇恨,他还是理解的。为了不让祖母、父亲生气、伤心,他也从来不提起孙兰的。要提到同学时,他只提李玉香他们这些人。由于父亲工作的邮局,就在李玉香家所在的酒坊弄的弄堂口,因此,常会见到李玉香的。在父亲面前提李玉香,也显得再自然不过了。他虽然讨厌李玉香的多嘴,但并不真的太反感,只是在内心里更喜欢孙兰的文雅气质而已。
  他并不认为自己那时恋爱过,但想到了那次与孙兰单独在这桥上看落日,分手之后,心中有过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也正是那天,走近家时,他又听到了哪个疯女人的凄厉哭叫声:“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他心想:“陈家的那个大女儿的精神病又发了。”陈家就住在他家原来的厢房中。从祖母嘴里,当时他只知道陈家一共有二个女儿,小女儿已出嫁,大女儿也有过一个男友,不知为什么男的突然不到她家来了,她的精神一下崩溃了,开始说话颠三倒四的,后来发展到动手动武,特别是看到漂亮的男青年,她会扑上去叫“老公”,一次人家要挣脱她,她用指甲把人家抓得满脸是血,还险些把人家的鼻子也咬下来,家里人只好把她关起来。
  母亲也告诉他,陈家姑娘是“花痴,你不要让她看到”。他不肯相信,因为有一天他看到过她,她只是对着他古怪地笑着,并没有向他扑过来。不过这是二年前的事了,也许在“花痴”的眼里,他只是一个小孩,不可能是她“老公”的。自从那次见过后,他再也没有见到过她了。但时不时地会听到她的哭叫声,他有时感到她很可怜,有时又感到有点讨厌,特别是当他想安静下来做功课时,听到她的叫声,会感到心烦意乱。
  眼下他听着这疯女的叫声,想到该是莱花黄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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