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一章 进驻

　　其实，不用文桐警告，李世营明显感觉日本人在鲁南已经力不从心，单就兵力而言，在兰山的日本人不减反多，从表面看日本人占优势，可李世营也算行伍出身，里面的道道门还是看得清的，都是些什么样的日本人呢？民国二十七年的日本兵如狼似虎，尤其是枪法，三八大盖指哪打哪，弹无虚发，搞拼刺更不用说，一人顶四个，都不怯场。现在，老的老，小的小，胖瘦不均，还有很多书呆子，戴着厚厚的眼镜片，连他妈的路都瞧不清，还打什么枪呢！里面还不都是真正的鬼子，有小半是朝鲜兵，还有一些东北兵，看似穿着鬼子的衣裳都一样，战斗力已经打了折扣。
　　现在到了脚踩两只船的时候了，因为他发现永功与他说话的口气大了起来，以前在他面前，顶多是个高参的角色，现在，有意无意向他暗示，以后李家的命运在他的手心里，这让李世营很不是滋味，你个永功，当年穷得吃不上饭，一家子四个光棍蛋，是靠着我，有了地，有了钱，我还给你两成的油坊干股，小日子越来越滋润，还张狂得不行，非要和二先生比一比高低，一天娶了三房儿媳妇，结果出了岔子，文适把文逸的媳妇糟蹋了，害得人家媳妇上了吊，一家子吓得半死，要不是我李世营帮忙，你一家子都得吃官司。现在，永功敢于这样说话，还是因为文遐搭上了杜招贤的船，这边是伪乡长、团长，那边是军统兰山站负责人。将来，日本人完蛋了，在三河口，他们照样说了算。
　　可是，想想杜招贤，李世营心里窝囊，自己和这个老东西纠缠了一辈子了，先是自己从淮安回来，给宋东梧送礼，弄了个三河口乡佐，从那时起就和杜招贤闹上了，两个人不冷不热多少年，再后来自己傍上李森，把杜挤走了，没想到人家咸鱼翻身，当了国民政府的军统要人，管着十多个县，听说就是张士元也奈何他不得。上次，杜招贤把宏佐弄走，也是无奈的事，当时气得要死，现在想想倒不是坏事，不是有人说过吗？叫什么翁失马，不知道是福是祸，现在来看，当时的祸，可能就是今天的福。你永功能攀上和杜招贤的关系，我难道就不行吗？
　　可是，一想杜招贤那张阴沉的脸，李世营就打寒颤，现在自己手里有兵力，杜招贤能招安他，将来要是投靠了杜，成了他的手下，自己还不是人家菜板上的肉，想怎么剁就怎么剁？一个宏佐不够，再搭上自己，风险有点大。
　　想来想去，文桐的话也许有道理，自己和固家没有深仇大恨，就是文杓死了，也不是自己下的命令，是他们固家自己人干的，这账算在文适头上。李家和固家亲戚连着亲戚，自己的侄女是文杓的媳妇，银月是宏俊的媳妇，永功连二先生一家都不放过，自己将来指望他怕是难。
　　想到这，他赶紧招来宏俊，让他从中牵线，和文桐见了几次面。一切都好谈，文桐给李世营吃了定心丸，以前的过错既往不咎，一切向前看，三条路，一是现在就和日本人翻脸，投靠八路，把队伍拉到山里；二是保持现状，和八路互通有无，打破日本人封锁；三是继续和人民为敌。李世营没考虑就选了第二条，让他现在拉着队伍去大山里吃糠咽菜，他宁愿死了也不会干。
　　两方商谈甚欢，保持现状，互通有无，八路派代表暗暗进驻李部，李部派宏俊与八路洽谈一切事务。
　　这一天，和平常一样平淡的日子，李宏俊早早到了团部，他坐下喝了一会茶，对斜眼道：“一会，有两个重要客人来访，也不算客人，都是老朋友了，你把他们领进来，不要在门口逗留，让别人说闲话。”
　　斜眼领命去了。
　　不多大工夫，斜眼带着两个人进来了，一个细高条身材，一个略矮胖，都穿着本地人常见的蓝布褂子，浅色裤子，一个手里拿条洗得发白的毛巾，见了宏俊，都笑笑。
　　宏俊朝斜眼摆摆手，斜眼知趣地出去了。
　　“欢迎你们，文宽，你不用说了，咱是亲戚，到我这里，先委屈一下，当个军事教官，这整训队伍的事就拜托了。王天祥先生，你以前是我布店的伙计，从今天起，你是我团军需科军需人员，以后，文宽，改名姓文名二，天祥改名田祥，这也是我和文桐商量的结果，二位没意见吧？”
　　文宽、王天祥点点头，表示同意。
　　“那好。”宏俊刚想向外边叫人，突然停了下来，转身问文宽：“你是那边的人，一定了解你们的政策，我这样的，如果在日本人快不行的时候加入你们，得算什么待遇？”
　　一听这个问题，文宽有些吃不透，他来之前，文桐只是告诉，搞好和宏俊团里军官和士兵的关系，为争取李世营部队改编作好准备，至于上边定什么政策，他真没考虑过，也从不打听。他笑笑：“肯定你们能接受的待遇，这是文桐哥和山东纵队领导考虑的事情，我一个小人物，只是服从命令听指挥。”
　　对这个解释，也在宏俊意料之中，他和文桐接触了多次，才同意文宽和王天祥进驻队伍，目的是显示与八路军合作的诚意，这只是一个开头，中间肯定会遇到这样那样的问题，但所有的问题归结为一点，就是宏俊最为关心的待遇问题，共产党讲政策，讲政治待遇，自己的人如果过去，都叫做改编，听说有投诚、反正之别，这两者有什么区别，他不明白。
　　王天祥见宏俊不大满意文宽的说法，忙说：“我们两个，是新成立的游击队敌后工作团成员，政策大体了解，但是，决策权肯定在司令那儿，你说对不对？李团长。我们临来之前，听文桐司令说过一句话，叫做‘不缴械，不撤编，共同抗日’，不知道您对这句认可吧？”
　　宏俊点点头，有这句话，心里还踏实一点，只要不撤编，自己的队伍自己带，一切都好说，八路那边能干就干，不能干，就投第三专区，虽说和那边没有交情，听文遐那个团有人传言，第三专区给的待遇更优惠，你来一个团，就是正规军团长，你来一个师，就是正规军师长，以前投降日本人，叫曲线救国，不算作投敌卖国，这样，兄弟们还什么顾虑呢！凤民这段时间一直在嘀咕文遐那边的待遇更好，也让宏俊迟迟下不了决心。
　　想来想去，他不再考虑，既然眼前和八路合作，就先合作看看，他们是否有诚意，总得过一段时间才能看出来。他踱到门口，对站在远处的斜眼喊道：“进来。”
　　斜眼忙跑了进来，宏俊对他说：“这个是文先生，单名一个二，以后，是咱们团的教官，你把他带到胖子那儿，把他那个营试试，全团就他们军纪涣散，先整训他们，这位田祥先生，是我请的军需，你把他带到军需科长那儿。哎，让你凤民哥来一趟。”
　　斜眼带着文宽和王天祥离开。
　　过了一小会，凤民敲门进来，两个一对视，都笑了一下，凤民也不客气，直接坐在宏俊对过，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了，抹抹嘴说：“大哥，兄弟你跟你也有一些年岁了，我记得自从那年你从保定回来，我们就在一起，磕了头，插了香，大哥，你决定的事，我是从不反对，我相信大哥不会害了兄弟们，这事……”
　　“这就是我找你的原因。凤民，你是我的高参，我三叔没有永功，成不了今天的气候，他当年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乡佐，凭着在淮安弄来的几毛钱，买个小官当当，真正发展到今天地步，关键是抓住了民团，有了枪杆子，谁也不敢小看他。我当时，多亏你的建议，我爹死的时候，你也知道，我差点和三叔翻了脸，你说过，小不忍则乱大谋，我忍了，现在，我手里有一千号人，咱们团和文遐比，席上地上狗皮上，和郭拴子比，他不行，现在，我们又到了一个十字路口，你说吧，有什么想法，都说出来，照直了说，你哥我还是当年的哥，不要有什么顾虑，只要是为了咱兄弟们好，我都听你的。”
　　凤民眨眨眼，又喝口茶，小声说：“我的意见是静观其变，日本人不行了，老百姓也这样说，队伍里兄弟们也这样说，咱要是低着头不看路，那肯定是傻瓜，可怎么看路，是一个大学问，大哥，你方才说又到了十字路口，这不假，十字路，除了一条身后路，我们有三条路，一条是投奔国民党，老杜那边，一条是八……一条是去他娘的，最坏了，咱上山，学学人家燕住山，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也图个痛快。不过，现在，还要看看，日本人也不是一天两天就完蛋的，你说是不是？”
　　宏俊听了摇摇头：“等等，可以，不过，第三条路不行，我也看了，将来无论是谁的天下，都不会给土匪留活路，这条不行，两条路，我先选八，原因有二，一是我多年与文桐的关系，不看亲戚，看利益，他们人少，需要咱们，咱去了，人家可能高看一眼。国民党，咱这点家底，人家怕是看不上。我要是三叔那位置，就不一样了，一个旅，几千人马，咱一个团，千多人，份量不够。二，我们几次出去扫荡，你注意没有，人家大青山那边，老百姓是什么样，第三专区，沂水五十一军那边什么样？不是一个世界，五十一军，来了山东这么长时间，也没弄出什么花样，共产党，听说从那边才来了几百人，山东现在成了人家的天下，硬是把五十一军挤得没了地方，我就是不明白，他们到底有什么秘诀，人家是什么原因发展到今天这个局面。我那天参加了一个态势分析会，听说，整个山东，八路军正规军已经达到二十多万人，这个数字太吓人了。这次，三叔同意文宽他们进驻，对咱也是一个机会，出了问题，是我三叔的，咱只是执行旅部命令，不出问题，咱可以借助他们，整训队伍，拉近和他们的关系，不是坏事。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这也是等，不过，和你那个等不是一回事，等看到八路不行，咱就投奔老杜，我当年和老杜多少有一点交情，他……哎，不说了，不说了。”
　　凤民点点头，放下茶杯：“放心，大哥，兄弟没有你看得远，但是，忠诚，咱是有的。你一点拨，我就明白了，我一定支持他们进驻，大哥不方便说的话，我来说，大哥不方便办的事，我来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