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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难忘的倩影(1)

作品名称:龙脊岭上的罗吉      作者:金舟      发布时间:2022-11-29 16:27:41      字数:5165

  他走走停停,到家已下午二三点钟了。他本来怕母亲会说他,母亲却小心翼翼地问他去了哪里?他觉得母亲有点可怜,又怎么能告诉母亲自己把一二个小时的路,走了三四个小时呢?因此,推说在街上碰到熟人,多说了几句话。傍晚父亲回来时,他告诉父亲那个辛老伯死了。父亲沉默了一会道:“一点不知道(这事),早知道了,也该去送一送的。”
  
  第二天,他带着部队开具的介绍信,要到位于石头楼(红楼)二楼的民政局复退军人接收安置办公室报到,这是他第一次踏进这石头楼(红楼)。
  石头楼(红楼),是一幢五层高、长长的哑铃形状的大楼,外墙是用暗红色长条型石材砌成的,因此大家才叫它石头楼或红楼。石头楼(红楼)是青龙县(也是县改市之后的青龙市)最高权力的象征,青龙县的党、政、人大、政协与部分委办、局都在这楼里办公。在老百姓眼里,在里面进进出出的人,也都是不得了的大人物!他小时候,一次跟着父亲进城。路过这里时,从大院的门外远远看着这石头楼,父亲告诉他:里面都是了不得的人!从这时起,他心中萌生了长大了也要进石头楼里做事的愿望;但对一个农村的孩子来说,这无异于痴人说梦。
  出于对政府机关的敬畏心理,他一直有些紧张,因此没有听清门卫说的应该从哪一个门里进去。大楼正面有三个大门,中间的门最大,有四扇玻璃门,正对着院子的大门。左右的两边的门,都只有两扇同样的玻璃门。他就从中间的大门中走了进去,门厅正中有一个巨大的红底金字的大屏风,上面写的“为人民服务”五字,是毛主席大气磅礴的笔迹。屏风两边是对称的两个楼梯口,他选择从东边的楼梯口走上去,在楼梯转弯的平台处,正要从中间的宽大的扶梯上二楼时,他目光一亮,与正从上面下来的一位女子目光对视在了一起。这女子不仅令他惊艳,也让他看到一种高贵的气质,这大大加强了他内心深处里对这石头楼(红楼)的敬畏。当时,女子与他对视了一会后,仿佛与他认识似地点了一下头,然后从他身边走过,下楼去了。他想,也许是她认错了人,也许这只是她对人的一种有礼貌的习惯而已。但他与这位女子在楼梯上的偶遇,虽然只是惊鸿一瞥,她那美好的倩影,却已深深地烙在他心头上了。
  在民政局退伍军人接收安置办公室(安置办),接待他的一位面目和善的中年妇女。他把介绍信、退伍证等,一一交给了她。
  “你坐,一早就出来了?”人家亲切地问他,又让他先坐一会。然后熟练地把他交上去的东西一一做着登记。
  他默默坐着,想到了刚才在楼梯上碰到的漂亮女人,心想她是楼里干什么的?不过,他也想到人家可能与自己一样的,只是来办一点事就回去了。
  “你是党员吗?”那位中年女同志做完登记后问他。
  “嗯,是的。”他意识到自己刚才思想开小差了。“我想问一下,今天还需要到组织部门转组织关系吗?”
  “今天可以去,也可以不去。”人家告诉他,“你的档案还没过来,还不能给你定工作,当然你可以去五楼组织部门问一下,是不是档案到他们那儿了?”
  “喔,我知道了。谢谢,谢谢!”他想既然来了,等会儿就上去问一问。
  “登记都已好了。”人家又告诉他,“你在家安心等《通知》,有什么困难也可来找我们。”
  “嗯,嗯。”他又欠身问道,“我可以走了,是不是?”
  “是的,是的。”人家笑着站起身来,“你还要来一次的,欢迎你再来。”
  他感到人家十分给军人面子,心中觉得很温馨。
  
  他又迅速地上了五楼,组织部门接待他的也是一位中年妇女,但年纪看上去要比安置办的那位要大一些。后来有人进来时,叫她为吕大姐。吕大姐讲着一口有浓重山东口音的普通话,显然,吕大姐不是南下干部,就是她丈夫是南下的军管干部,而她则是随军家属。
  “去过安置办了?”吕大姐也很亲切地问他。
  “去过,我从那里来的。”他很恭敬地回答。
  “你坐啊!”仿佛有点责怪他不主动坐下,吕大姐又大声地对他道,“在我们这里,你一点不用客气啊!”
  “嗯,嗯。”他反而感到有些拘束起来,隐隐感到这位吕大姐是有来头的,后来才知道她是一位副县长的夫人。
  吕大姐听了他的来意,开始说她去问一问人,但很快想起什么地道:“今天问不到了,管档案的小宋临时出去了,不知什么时候回来。要不,你明天再来看看。”
  “不了,”他马上道,“我等通知吧!”并站起身来。
  “多来坐坐啊!”吕大姐热情有加地道。
  走出大楼时,他想自己来一次县城也不容易,虽然家也算住在镇上的,但如果不巧,到县城的班车刚开走的话,也要等很长时间,才乘得到下一班车的。他也想到,本来以为今天一切都会很顺利的,早晨他在窗外小鸟的唧啾声中醒来,起床开门又见一只大鸟正停在不远处一棵树上,他觉得那是一只喜雀,心情也特别好起来。果不其然,他赶到车站,坐上头班车不一会儿车就开了,十分顺利地到了县城。在县民政局安置办的登记也很顺利,只几分钟就全好了。如果组织部那位档案员没有离岗的话,那就十分完美了。但他已很满足了,跑了两个地方,人家都很热情,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很快就会收到通知,可去新单位上班了。在他离开部队前,团政治处主任也亲自找过他谈话,说会把他在前线受伤、立功的表现向地方上作介绍的。那末,会给自己安排个什么工作呢?
  
  在回家的车上,那位在扶梯上碰到的漂亮女子的身影又浮上他脑海。这时,他也想到了已为人妻的孙兰,他有时认为她是自己的“初恋对象”;有时又认为她只是因为放学同路,而比较接近的两位女同学之一而已。用一句时髦的话来说,他是决不可能与她走入婚姻殿堂的。
  因为从他刚懂事起,祖母一直给他讲祖父是怎样被人家气死的,而孙兰极可能就是这“仇家之女”。
  他祖父叫罗雪舟,本来守着罗桥镇上祖传下来的店铺,生活过得还算滋润。祖父有个胞弟叫罗方舟,也分得两间同样的店面,就在祖父店铺的西隔壁。罗方舟一直有卖掉店铺,到乡下买田地吃租米的想法。当真的实现了这个想法后,既害了自己,也害苦了哥哥的一家。他自己因吃租米,在解放后被评为富农而受到管制。买下他店铺的本镇实力最雄厚的富商孙宝龙,本来是在镇上开着钱庄和做皮货生意的,买下了罗方舟的商铺后,开了一家洋布商行,又兼收皮毛。不到一年,又想把东边的两间店铺也吃下来,以扩大洋布行的规模,来与祖父商量。祖父当然不肯。孙宝龙就想了一个坏点子,找了左右几家与祖父罗雪舟店铺卖相同杂货的店主,让他们削价卖货,差价由他来补齐。祖父为了卖掉店里的货,也只能跟着大削价,但人家就来个“跳楼价”,很快就逼得祖父无路可走了。店开不下去了,这时孙宝龙装起好人,愿意出比之前更多的价钱把祖父的店的盘下。祖父不知就里,还对他还千恩万谢的。祖父卖掉了店铺后,也只有买田吃租米这条路可走了。半年后,祖父知道了真相,又气又恨。当他怀着满腔怒火要去找孙宝龙算账时,却吐出了大口大口的鲜血,祖父病倒了,不久就离开了尘世。
  在以后的很长时期里,孙罗两家成了不共戴天的冤家。在解放前的十几年中,孙宝龙不断地耍些手腕,当上了镇上的商会会长。在日占时期,孙宝龙还当过维持会长,在解放前夕又当了几年的镇长。因此,当孙宝龙在解放初,被人民政府作为反动势力镇压时,他们罗家恨不得敲锣打鼓地庆祝一番。
  而罗家在解放前的很长一段日子中,日子过得十分艰难。靠祖母一个人纺纱织布养家,已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卖掉店铺换来的田地,也很快被卖干净了。有人劝过她不要卖掉,说留着收点租米吃不是很好吗?她无偿没有这样想过?但劝祖母的人怎么能体会到她的难处,有时不卖掉一点田救急,要饿死人啊!再说,收租米也难啊,早几年家里又没有成年男子去乡下收租,只等着人家凭良心送一些租米来,多少已不管了,能送来一点来已很不错了。
  三个儿子中,大儿子罗春生到了十四、五岁时,总算在镇上的邮局找了个送信的活,但只拿很少一点钱。当时乡下是没有像样的路的,天天要背着一个大邮袋,从一个村庄走到另一个村庄。天气好的日子还可以,碰到刮风下雨的天,就很惨了。常常在深更半夜,一身泥水地回到家。母亲一面织布,一面等着他回来。如果是冬天,见他回来,忙把一锅放在草窝里捂着的米粥,揣出来让他先喝下。他喝下这锅热粥后,仿佛才恢了点元气,才开始与母亲说话。
  “妈,你以后不要等我。”儿子总这么说。
  “妈不是等你,”母亲道,“是要多织一些(布),到秋生也能赚钱时,就熬出头了!”
  “他应该好好读书,将来好为爸报仇。”在大儿子的感觉中,只要让大弟弟罗秋生好好读书,将来有了一官半职,就可以去找孙宝龙算账。他不知道比他小几岁的弟弟秋生所读的学校,是镇上的地下党所开的。秋生已接受了革命教育,看问题的眼光已完全超越了他,不仅是要从家族的恩仇出发报仇算账,而是要彻底推翻骑在人民头上的一座座大山。在他结婚那年,大弟弟被地下党送到了解放区,不久加入了部队。他在第二年,生下了儿子罗吉,两年后罗桥镇也解放了。
  孙宝龙被新政府镇压后,孙家的人总认为是他们罗家在背后搞的。镇上一直流传一个说法,本来孙宝龙是不会被枪毙的,是罗家老二从部队上写了一封信来,政府才把孙宝龙抢毙的。
  “大叔叔真的写信了吗?”他也问过祖母。
  祖母要他不要听人瞎说,并告诉他:“政府抢毙孙宝龙,是孙宝龙在解放前做的坏事太多,镇上有好多人家被他弄得家破人亡。”祖母一口气说出好几个人家,是怎样被孙宝龙欺侮的。
  他觉得祖母能说得有名有姓的,不像是瞎编造的。
  “谣言也是他们孙家放出来的。”祖母忿忿地道,“他们当然恨我们,他们的百万家财都被政府没收了,好日子没得过了,又看到我们这些过去吃他家苦的人,反而日子好过起来,心里恨得要咬人!他们不想想,当初他们家的老头子,害死了你爷爷后,我一个人带着你爸爸、大叔叔、二叔,是怎么过来的?”从祖父死后到父亲参加工作前,应是他们罗家至暗的时光。
  祖母话中的艰难和痛苦,随着他的年龄增长,也越来越体会到了些。他仿佛看到祖母坐在那只眼下早已毁坏的织机前,深更半夜地织布,等天亮后拿出去卖了换米吃。
  父亲也非常憎恨孙宝龙的,但孙宝龙被政府镇压后,就感到仇已报了,因此没有再多给他说心中的仇恨了。二叔是遗腹子,等长大时,因大哥已参加邮局工作,生活已有所改善,对那段至暗时刻的记忆是相当淡薄的。不过,那次大叔叔从一个西南边陲的城市回来时,三兄弟在一起时,又提起那段至暗的时刻。大叔叔已脱下军装,在一个西南边陲城市里当区长,一口否认着写信的事。
  “那时我在剿匪,就是有这个心,也没空去写信。”大叔叔道。
  “大叔叔,我要听你讲剿匪(的故事)。”他要求道,对写不写那封信毫无兴趣。
  “到了他们这一代,什么都不记得了。说给他们听,也不要听!”父亲叹了口气道。好像知道了孙宝龙的枪毙,并不是自己当“官”的兄弟写信的缘故,又感到了好像还没有报过仇似的。
  “不要说他们这辈人,我也没啥印象了。”二叔这时道,“倒是他一个女儿伤心流泪的样子,好像还在眼前。”
  在孙宝龙被抢毙时,家里无一人敢去收尸,只有一个出嫁的女儿赶回来后,用一张草席,把父亲的尸体一裹,借了辆车拖回了家,一路上伤心地落着泪。这时,二叔已十多岁了,还跟着人去看过。也就是说,二叔对祖父的死、祖母的艰辛都印象不深,而对仇家的被镇压、仇家子女的伤心痛苦,印象倒是很深刻的,甚至有点同情。因此,二叔对祖母、父亲的耿耿于怀,极是不理解,以至认为太过分了。
  而他对祖父的死,祖母、父亲的艰辛,以及孙家的兴衰,只有一点概念,没有一点实际的感受。因此,他既不可能把孙家当仇家,更不可能耿耿于心的。他也不知道孙兰究竟是不是孙家后代,因为镇上姓孙的人家,与他们姓罗的人家一样,不是一家两家的,他哪里搞得清楚孙兰的世系?事实上他根本没有想到过孙兰父母是谁?更不会想到她祖父是谁?他只是见孙兰与班上其他同学很不同,不像是镇上人,更不像是周围农村的人,穿着既不土里土气,又不花里胡哨。待人接物,总是落落大方的样子。不像另一位同路的女同学那样,有些疯疯癫癫的,会乱说、疯笑,甚至近于挑逗。也不会像一些羞羞答答的女生那样,一副扭怩作态的样子。因此,他愿意与孙兰接近,愿意与她说话。
  与他同路的另一个女同学就是李玉香,他讨厌她话多,骂她是“长舌妇”,不要她老是跟在自己身后。但他无法赶走她,令他深感头痛。有时他正与孙兰说话时,李玉香像从地下钻出来似的出现在他与孙兰之间,还要说些令他恶心的话。
  “‘长脚鹭鸶’,”这是李玉香一天给他起的绰号。那天放学路上李玉香哧呼哧呼地喘着气追上他们,“为什么不等我一等?我只是扫一个地,一点点功夫,就不等我了。都是你‘长脚鹭鸶’出的坏点子!你想与孙兰说悄悄话,你就说,为什么要避开我?”大概她自己也感到说得有点不对头,停顿下来,但又硬撑地道,“都是你坏点子多,孙兰不会这样坏的。”
  “不是的,”孙兰声明道,“是我家里有事,要快点走的。”
  “你们就是不想要我一块走,‘乡下人’最坏!”李玉香又骂他是“乡下人”,是因为他家所在的罗家新宅,位于上塘西街的西栅门外,屋后已是一片竹园和农田。
  “我怎么是乡下人?”他当然非常不满。但怕孙兰会认为自己肚量太小,就忍住了没立即回怼,只能耿耿于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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