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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六八章 二先生帮媒

作品名称:老油坊      作者:老诌      发布时间:2022-11-28 14:09:35      字数:3994

  直到文杓想出一个好主意,二先生才松了一口气,他说现在粮店生意不好做,听说山里边有上好的石灰石,沂州这边有大型的石灰场,何不向山里贩运白灰,盐巴是白的,石灰也是白的,把盐巴货包藏在石灰里最保险,回程的时候顺便捎点山货。
  文杓的船装了石灰夹带着盐出了三河口,顺着祊河运到山里边,然后又平平安安运来了石灰石和一点山货,路上盘查的人有认得文杓,知道他是团长的亲戚,送个顺水人情。有得了文杓几块钱的好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此几趟下来,一点事没出,二先生放心了。心情一好,就喜欢到地里看看庄稼,主要是土豆的长势。这四媳妇真是个能人,想出了种土豆的主意,以前觉得种水稻就是一个大胆的想法,南方人种水稻,吃大米,现在,二先生种了水稻,沂州人也都学着种,等水稻遍野的时候,四媳妇又改了主意,种上土豆了。把土豆当成主粮种,在三河口,整个沂州,还没有第二家呢。一年三季庄稼,头一茬种了土豆,然后收了土豆种上玉米,这东西长得快,也就几十天的工夫,就能收成,土质好,收成也不错,然后赶紧翻整土地,种上一季大白菜,有粮有菜,一家人的生活又慢慢好转了过来。四个孩子脸上明显有了血色。
  现在,油坊不用他操心,只要宏俊能操持着豆子、油菜籽,油坊就加工,没了货源就停工,日子不咸不淡地过着,一年年也就撑过来了,算算年头,日本人来沂州整整六年了,民国二十六年来了那次大铁鸟,第二天春上,沂河两岸开始大战,几万的兵在河两边厮杀,最后国民政府的人撤了,日本人进了城……
  站在地里,二先生不敢朝下想,日本人什么时候才会离开?他看不到希望,尽管文桐说快了,他还是不相信。这阵子,文桐地老鼠一般,神出鬼没,几次回沂州,盐的事已经解决,他还不愿意离开,在三河口到大青山之间窜来窜去,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开始的时候,二先生有些担心,慢慢也就淡了。放心如何,不放心如何?他左右不了局势,更左右不了文桐。
  今天在地里转,除了没事,还有一个主要原因,是躲着永功一家。永功昨天突然上门,说文逸新说了一门亲事,人家女方非要来家里看一看,还非要二先生出面帮媒才作数,这事让永功为难,更让二先生为难,自己是不愿意趟永功那摊子混水的,当场婉言拒绝。
  出来躲着吧,他们到家里找不着,说不定也就罢了。
  快到晌午,转得也累了,两腿不愿意迈步,他在河边一块石头上坐着歇,歇够了,看看日头快要偏西,这个时候,人家女方应该看完了,不需要这个老朽出面了,二先生寻思着,准备朝回转。
  转到村头时,才发现自己走错了路,沿着河沿一路向北,竟然转到了后岭上,那里有一块自己的地,当年租给永功种着,一粒租子没见,现在倒成了永功的地,再也讨不回来,想想也就五亩山地,二先生从没计较。永功是一个会算计的人,说动李森当年在这里设了一个团部,听说怕上峰核查兵员,故意弄的假码子,圈了一片院子,养了几个兵,就说是一个团的兵力,地是永功在固庄利用各种手段从百姓手里租下来的,地租由李森的旅部出,过了几年,李森也完蛋了,剩下这一个大院子竟成了永功的家业。现在想想可笑,连李森的小老婆徐又琳都成了永功的人,这片院子又算什么呢?
  他知道这院子被永功大兴土木,成了他的宅子,院子格外大,据永功当着全村人夸下的海口,他一定要超过大先生、二先生,不能让固庄人小瞧了他。现在,他的目标已经达到,不过这院子他很少回来,偌大一个院子,让文逸住着,管着村里上百十亩地,倒是真真切切成了固庄一个大户,风头早已盖过了昔日的大先生、二先生。
  越是不愿意到这里,自己越是像丢了魂,转着转着,竟转到了这边,忙转身回去。走着走着,二先生有些埋怨自己,一辈子,眼看着快七十的人了,倒顾虑上了面子,自己现在混得不如永功,就从心里不愿意见到他家里的人,不愿意看到他家的房子,其实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当年自己富裕的时候,永功屡次三番与他作对,也是正常的事。
  想明白了,反而不慌了,他调整步幅,慢慢回家。
  “二叔,我爹请您。河东的许老先生来了,非见您不可。”
  快到家的时候,路边一人候着,见到二先生就喊。
  二先生听出来是文逸的声音,不停下不好了,再说,文逸,在这兄弟三人中,还是最好的孩子。他转身看看:“是文逸呀,我没事瞎转转。”
  “二叔,我爹想请你去家里坐坐。还是昨天他说的,那件帮媒的事。”
  “哦。”二先生知道躲不过,只好含糊着,“我昨天给你爹说过了,老了,说话不利索,想了这句忘了那句,这帮媒怕是帮不了,还是算了。再说,哪里来的许老先生,我不记得。”
  听说二先生不认得那个许老先生,文逸一阵着急,其实认得不认得不重要,重要的是请二先生务必去一趟,关系着自己这门亲事成败。自从那年娶亲,自己媳妇被文适玷污而死,自己一直没有娶亲,现在好不容易有了这样一次机会,哪里能轻易放过?
  他说:“二叔,是这样的,今天,我爹请三河口的李旅长帮忙,给说了一门亲事,您知道,我媳妇也死了有些年了,一个人过日子总不大方便,文适的孩子都这么大了,我连个媳妇还没混上。今天,女方来人,是一个姓许的老先生,当年,他和吕先生是忘年交,私塾的小友,听说,人家的学问比吕先生高了不知道多少,要不是没了科考,人家早就考上秀才了。女方委托他来,他在三河口,在李旅长面前拍了胸脯,说与固家的亲事是板上钉钉,今天来无非走走过场,不过,他就提一个要求,务必与您见上一面,说当年你和我大伯义葬吕先生时,整个沂州都传遍了,今天非见您本人不可。要有您一句话,这亲事不成也成。”
  这孩子说话慢慢腾腾,倒是挠到二先生痒痒窝里了,浑身好受。当年义葬吕先生,没想到传得这么远,时至今日,还有人记得。
  既然这样,这个许老先生非见不可了。他又回转身,让文逸在前边走,慢慢随他而去。
  进了大院,说实话,这个院子,二先生头一回进。
  院子里站满了人,在两排厢房间的一棵大树下指指点点。
  二先生略一打量,大院后排建了九间两层的楼房,东西两侧是厢房,厢房各有八间,中间空一大片地,这一点和大先生的院子略有相似,只不过比他的显得更为气派。
  一见二先生,永功弯着腰过来,硬是挤了一点笑意:“老二呀,要说起来,我真要感谢你,自己家亲兄弟原不应该这样客气,谁让咱这两年生分了呢。可是,我也想明白了,咱一笔写不两个固字,咱的祖父是一个人,咱共用一个祖林,你说对吧,我也就不再计较那些是是非非。这不,今天,文逸……哎,我不知道这孩子给你说明白了没有,女方来了一位许老先生,和吕先生当年是莫逆之交,你说……我大小是个保长,还是李旅长的高参,又是李旅长保的大媒,可咱亲家那边非要……非要委托许老先生来一趟,来就来吧,咱这家业,还怕人家看吗?你说是不是?不是夸口,文逸这亲事,还就是因为李旅长作媒,不然,我未必痛快就答应了,女方小门小户,和咱固家……哎,不说了,快进去坐吧,里边许老先生已经等急了。”
  二先生这才注意到,在院子里指指点点点的,都是永功的狐朋狗友,没有许老先生的影子。永功说了一通,二先生也没听明他要说个什么,是表明自己有钱有势,还是说自己兄弟这些年生分了,不是他的错,还是……见他弯腰的样子,很像以前的大先生,连说话的表情也像,心里一阵惭愧,和他计较什么!大先生当年护着自己,才让永功不高兴,现在大先生已经作古,自己和他亲兄弟争什么长短呢?来已来了,就不计较永功的话了。
  来了堂屋,那个许老先生已经喝足了茶,原来,这个老先生早年间在村里教过几年私塾,胡乱混口饭吃。近些年,因为识几个字,在村里有些威望,帮着处理一下村民争议,帮着有钱人打打官司,为人极是刻板。这次受了永功亲家的委托,到固庄一趟,主要是想与文逸见一次面,打听一下永功一家为人。来的时候,他信心满满,等到了三河口,遇到李世营和永功,看了他们作派,心里一阵发凉,晚上又在住处打听了几个人,探探外人对永功的看法,更是没了信心。
  然后是后悔自己,实在不该来这一趟,据说这是人家姑娘的主意,虽然婚姻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现在是民国三十三年了,老黄历早该翻过去了,婚姻大事,不敢儿戏,最好派一个得力的人去探听一番。她的父母拗不过闺女,再加上疼爱闺女的心思占了上风,也就同意了。这个许老先生在女方那边吃了一顿好饭,让人家一阵吹捧,整个身子飘在云里,就飘到这里来了,现在后悔已经晚了,如何毁了这桩婚事,是他现在坐在屋里喝茶的时候,脑子里一直想的问题。
  在三河口,他就提到,必须见一见二先生,请他帮媒。他也听说了,永功和二先生不对付,二先生定然不会到场,这婚事也就黄了,没想到,千算万算,二先生竟然来了。
  要说起来陪客人说话,这是二先生强项,二先生是什么人都能说上话的,三教九流,他都能应付一阵,会一会这个许老先生,简直是张飞吃豆芽——小菜一碟。两个坐下后,谈古论今,直接把永功甩到一边去了。
  闲谈的过程中,许老先生并不打听文逸的情形,倒是对二先生一家的近况更为关心,知道二先生的五子文朴跑反那年丧了妻室,心里有了主张,感觉这一趟也并没有白来,文逸这亲事定是不成,要是能操持成文朴的婚事,倒是好事一桩。自己一边和二先生有一句无一句说着,一边盘算,回去如何向女方解释。
  这边摆了酒,许老先生喝得尽兴,也就回去了,过了些日子,女方回话,与文逸的亲事告吹,愿意与二先生一家作亲。这一折腾,可把李世营、永功两个气歪了鼻子。明明那天是请了二先生帮媒,他二人说话也没有离题,彼么帮着帮着,竟把媳妇帮给了文朴呢?永功百思不得其解。
  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二先生并不知晓,那天自己送许老先生离开,眼见着老先生乐呵呵走了,自己的差事也就交卸了,发誓自此与永功再不打交道。
  可事情不由他,这天,永功找上门了,如此这般发了一通火,临走还不忘数落二先生:“你处处要占上风,我这费了牛鼻子劲打听的一门亲事你也帮着搅黄了,我他妈真是瞎了眼,竟然想着让你来帮媒。”说完这话,接连打了自己几个嘴巴子,又恶狠狠地说:“不要以为你做的事保密,告诉你,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家文杓,让他等着吧!我动不了银月,还动不了文杓?!”
  然后重重地关上了二先生家的破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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