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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从军归来(4)

作品名称:龙脊岭上的罗吉      作者:金舟      发布时间:2022-11-27 10:18:10      字数:5145

  天生桥也仿佛与他记忆中的不一样了。在若有无的淡淡雾气中,显得更加雄伟壮观,高高地横亘在山涧上,显示着大自然的鬼斧神功。它大概已存在了几千几万年了,也许在人类还没有出现之前早已存在。而人不过是在上桥的两面,稍作一些加工——凿一些粗糙的石级而已。一走近就能听到涧水的哗哗声,这大概也响彻几万年了。
  他也仿佛看到桥上有人影晃动,再想仔细看时,已什么也没有了。
  当他快爬到桥顶时,见对面的(斜)坡桥上,有一位长者正伛偻着腰往桥下去。他猜想老者该是仙女山上的那位看庙的老人。不过,他心想老人一早去过哪里?现在正要回山上去吗?也许根本不是他。
  “老伯,王老伯!您回去啦?”他试试地叫了两声,冲上桥顶。
  “你是谁呀?”老者已回过身来问着。
  他觉得应该是看庙的那位老人。
  老者当然不认识他了,十五年过去了。当时他还只是十八九岁的学生,现在已是个见过世面、上过战场退伍军人。但老者也重新爬回桥顶来,又问着他,“你找我有什么事?
  “没事。”他看老者爬回桥顶来,因此在桥顶上站停下来等着。
  “你到底是谁?”老者爬上桥顶后,又打量着他问。
  “老伯,你真的一点不认识我啦?”他也感到老人已衰老了许多,与十五年前完全不能相比了。十五年前,在他们几个二十岁还未到的人眼里,那时不过五十来岁的人已是老人了,但相比之下,那时老者应该说还是一个相当硕健的人。
  “你是刚从部队上刚回来的吧?”老人非常不自信地问。他是穿着(没有帽徽和领章的)军装上山的,老人才这样猜想的。
  “对的,我参军去回来了。”他想帮助老人回想起他,但立即意识到自己想错了,十五年前并没有告诉过老人参军的事,就算告诉过,十五年过去了,老人也不见得想得起来。
  他终于想到了问:“老伯,你还种庙后的那些田吗?”
  “哦,我怎么忘了呢?”老者像不好意思地道,“我脑子不好使了。我想起来了,你是与两个女娃子一起在山上碰到我的。”
  “对,对,对!”他高兴地道。
  “你是当兵去的?”老者问道。
  “是的,当了足足十五年。”他道。
  “十五年,十五年。”老人重复着道,“怪不得我要老了。她们都到哪里去了?”
  他把所知道的大概情况都告诉了老人,又问老者道,“我们碰到你的那时,你想得到十五年后,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吗?”其实,说他是在问人家老者,还不如说他在问着自己。
  “你们都是幸福的。”老者道。
  老者的回答很出乎他的意料,但他立即意识到他们这些人或这代人的遭际,在老者长长的饱经风霜的经历面前,是算不得什么的。孙兰虽然不能如愿读上大学,但能在一个单位当会计也好,当记账员也罢,生活还是安逸的。没有因天灾而逃荒,更没有由于战争而流离失所。因此,他对老人道:“我们都还可以,就是那个叫孙兰的稍微差一些。”他相信,自己第二天去民政局报到后,也一定会给他安排一个称心工作的。而对此前的十五年的当兵生活,特别是能上战场为国而战,至少他自己是感到很自豪和满意的。至于那个李玉香,在董老师话中,是他们三人中最有出息的人。他怕老人听不大懂自己的意思,又解释道,“就是那个叫孙兰的,两人中稍矮、扎两根辫子的女孩,本应与李玉香一样考上大学,走出我们这个小地方,在一个更大的地方发挥作用的。”
  “她本人也是这样想的吗?”老人问他道。
  “她是不是真的有这样想法,我倒无法回答你,但我想她肯定会有这种想法的。”他道。
  “她不要有这样的想法才好,”老人道,“都是老天爷安排好的。”
  “大概是吧。”他敷衍道。他也隐隐约约地感到,有些事从结果来看,好像是不管你怎样努力,总是那么个结果,好像是被安排好了的。但在事情开始时,你又怎么知道会有个什么结果,而不去做任何努力呢?有关他两个同学的事,他觉得谈得也差不多了。他想到了老者之前去了哪里,便问起老者来,“老伯,您是在回去,一早去过哪里了?”
  “那个辛老头死了。”老者道,“我是下山来送送他的。”
  “是过去抬轿的?他不是抢走了您女人吗?”他感到很疑惑地问。
  “我骗你们的,他没有抢走我女人。”老者道,又道,“他人也死了,我不能再冤枉他了。”
  他惊疑地看着老者,一时无语。
  接下来,老者给他讲了一段真实的往事。
  一天,辛老伯——当时还是一个年轻力壮的轿夫,带来了一位他有点眼熟的年轻姑娘,要他帮忙让她先在庙里住上几天,当时庙里的东西厢房等都还在,房子应该不成大问题的。他仔细看了这姑娘,认出她是经常陪着罗桥镇长太太上山来烧香的小丫头。
  “她不是孙家太太身边的小丫头吗?”他问辛老伯。
  辛老伯给他说了实话,是那个虽为镇长、实为恶霸的孙宝龙要强行占有这丫头,她找机会逃了出来,要在山上躲几天,等风头过了,他一有空,就会把她送到自己老家去。听了辛老伯这么说,他一口答应了。那时他也正年轻,在姑娘帮他在农田做事的劳动中,他们似乎产生了感情,但他也知道姑娘应该是辛老伯将要娶为妻子的。可在冲动下,他们还是偷尝了禁果。辛老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把姑娘带回家成了亲。解放后,孙宝龙被镇压后,辛老伯大明大方地把已是妻子的这孙家丫头带回到罗桥镇做工,并在镇附近的村子里租了房住。
  最后老人告诉他,辛老伯的那位大儿子应该是他的儿子,长相与他也十分相像。辛老伯大概也意识到了什么,因此,一直防范着妻子,不让妻子再见到他。
  而在他有点模糊的意识里,总觉得是辛老伯抢走了他的妻子和儿子。他一直住在山上,以后也没再碰到过这女人。直到这可怜女人得了不治之症,临死时苦苦哀求,辛老伯才同意让他们见了一面。
  当他走到她床边时,见到的是一个骨瘦如柴的一个躯壳。他知道这就是自己一直爱着的女人,但这个女人看了他好久才认出了他是谁,她已无力向他做出什么动作,也久久说不出话来,只是眼睛里仿佛有了泪光。辛老伯还是一刻不放松地在一旁盯着他们,因此,他也不敢做出抚抚手之类的亲热动作。
  “你安心养病,会好起来的。”临走时他说了这句连他自己也一点不相信的话。
  “你……放心……我……会……好起……来的。”她也十分吃力地说了一句谁都不相信的话。
  “有什么需要办的事,你告诉老辛吧!”他走到门口时又回过头来道。他看到了她一种无望、悲哀的眼神。
  走出屋子,他哭了,是默默地流泪。
  “叔叔,我妈要你自己多保重。”跟出来的辛老伯的大儿子,对他不放心地道。
  他不住地点头,心里明白这是儿子对自己的关心。
  
  听完了老者以上的故事,他觉得两位老人都很可怜,尤其是眼前的这位老人。在他看来,眼前的这位老人与那个出逃的丫头之间是有真爱的。而这位丫头嫁给辛老伯只是出于一种报答之情,只是尽了自认为的义务,她也为辛老伯生了一个女儿和两个儿子。
  “那个大儿子知道你是他生身父亲吗?”他问老者道。
  “大概知道,”老者道,“他小时候,他妈常让他偷偷上山来看我,给带些生活用品来?他母亲去世后,他自己也来过几次了。”
  “他妈是哪一年走(去世)的?”他问。
  “已有五年了,想不到她也得这病的。”老者伤心地道。
  “辛老伯这次去世,也是你这个儿子来告诉你的吗?”他问道。
  “是的。”老者道,“今天一早我就下山来等着了。”
  “哦。”他想到刚才好像是看到天生桥上有人影,原来是老者啊!
  “这老头就是一根筋到底的,”老者又说起辛老伯,“解放多少年了,他还是老思想、老脑筋的。他一定要土葬,害得儿女们只能偷偷摸摸为他送葬。不过,老天爷好像很帮他忙的,下起了这奇怪的大雾,帮他罩着,一路上很安全。”
  他心想:还说安全里?刚才一路上,一直以为我是追赶他们的人,我走快他们也快,不让我接近。早知道是辛老伯的送葬队伍,自己无论如何一定要追上去,向这位的确“一根筋”似的、永远把自己当成罗家伙计的老人,多磕几个头。他叹了一囗气道:“他的子女倒都听他的。”
  “也有反对的。”老者道,“听我儿子说,他弟媳妇就不愿意参加。不过,他们小两口一直吵吵闹闹的。当初女家出身不好,想嫁一个出身好的,改变一下(社会地位)的。两人生活习惯不一样,文化也不一样,一个高,一个低,俩人总处不到一块去。”
  他这时想到了同学孙兰,听说也是找了个“大老粗”,现在吵到天天要离婚的地步。其实,在那个十分讲究出身的年代,有许多出身于剥削阶级等家庭的子女,为了改变被社会歧视的地位,就找出身好的(农村的贫下中农,城市的产业工人)家庭,不讲双方的性格脾气等其他条件,就草率结婚了。然后,随着社会、观念的变化,有不少这样的家庭走向永无休止的争吵或崩溃。因此,他十分理解老人说的情况,仿佛用的“哲学眼光”加以评论道:“这也是社会悲剧!”
  老者大概没听懂他的话,继续道:“辛老头天天看着他们吵吵闹闹,也够烦的。现在弄到连送葬这样的大事也不参加啦!媳妇不肯给公公送葬,放过去就是大逆不道。”
  “可这是土葬,本来是违反国家规定的。”他不以为然地道。
  老者此时不自然地笑起来,做起解释似地道:“他们大山里的人,大概都还是土葬的。天高皇帝远,没有人真管的。再说,大山里也没有火葬的条件。”老者又道,“我跟我那个儿子也说了,等我那一天走(死)了,让他也悄悄地在这山里,随便挖过坑,把我的尸体一埋就完事了。”
  “老伯,你不怕这样会在那个世界里什么也没有吗?”他半开玩笑地问道。
  “人死就像一盏灯一样灭了,还有什么啊?”老者道。
  他感到很意外地道:“想不到老伯的思想很先进啊!”
  “我是想少给他添麻烦。”老者道,“你想,他真要把我的尸体弄下山去火化,要化多大的劲?还不如在山上找个地方挖一个坑埋了,少了多少的麻烦?”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他恍然大悟地道。想到了“可怜天下父母心”这句话,又感慨道,“不知他能不能体会到你的这片苦心!”
  “我给他说过,不过是说,我自己挖一个坑。”老者道。
  他本想问,那个儿子听了怎么说的,但改变了主意道:“老伯,你还有好长日子可活哩!”
  “是吗?”老者高兴地笑道,“可我感一天不如一天了,今天爬下山来也感到吃力了。”
  “你还种地吗?”他问道。
  “种啊,”老者道,“生我下来就是种田的,种不动地了,活着也没意思啦。”
  他觉得老者的这话有一定的哲学意味,可他对老者道:“辛老伯已死了,你认了那个儿子吧。”
  “认不认,还不是一样的?”老者道,“他能来看我,我已很满足了。”
  “我看还是认了的好,他可以名正言顺地来孝顺、照顾你。”他道。
  “突然冒出一个亲生父亲?不行,不行。”老者否定道,“不能让他(在社会上)难做人。”
  “嗯,是我考虑不周。”他想到了种种可能,也觉得还是维持老样子的好。“我是随便说说的,”但又道,“如果他要认,怎么办?”
  “他不会认的,”老者道,“他已娶妻生子,生活安宁,一旦要认我,不知会弄出什么后果来。”
  他看着孤独、苍老的老人,深感命运对他不公,也觉得自己应该帮助他改变生活,但又感到无能为力,何况想到社会上还有多少这样的人,也许这老者还不是最需要帮助的人。“王老伯,”他道,“我跟您一块回山上去吧!”
  “山上没什么好看的,”老者道,“十几年前有人来山上‘扫四旧’后,只剩下空房子了。”
  “那你还一直守在那里,干什么?”他问道,不过,他也想到,老人不住在那里又住到什么地方去呢?
  “我不住在那里,怕房子早就完了。”老人道。
  老人说的情况是这农村里常见的。对于长期无人居住的房子,人们在盖猪圈、搭鸡窝等缺少材料时,就会偷偷去拆几块砖、几块木料回来。时间一长,这房子就彻底毁了。
  “镇上那个尼姑庵里已有人去烧香了。”他道。
  “也有人来过,”老人道,“他们对着空房烧香。”
  他抬头瞧了一眼还有几丝云彩飘绕的仙女峰,也许在心理作用下,他的那条受伤的左腿又隐隐作痛起来。
  
  “你真的想上去看看,现在就走吧。”老人道。
  他犹豫起来,怕自己的腿伤,在刚才跑了不少山路的情况下又要发作了。心想,怎么对老者说啊?一个顶天立地似站在这桥上的年轻男人,面对着一位佝偻衰弱的老人,说自己爬不动老人也能爬得上去的山,那多不像话啊!又怎么能到处对人说自己在战争中受过伤呢?想了半天,他对老人道:“我想起来吃过中饭要去办件事,今天就不上去了。”
  “上面也没什么好看了。”老人道,“那我走了,你再在这里走走看看。”
  他看着老人下桥,看着老人蹒跚地远去。
  他想到第二天要去民政局复退军人接收安置办公室报到,又精神振奋起来。
  他对这次报到,充满着希冀,还以为一报到就会知晓分配给他的工作。
  他想到了小时候,跟着父亲路过的那幢将要进去报到石头楼(红楼),也想到了小时候想要进去做事的愿望,仿佛觉得自己离天也只有一步之遥了。
  
  在他下桥时,可真的感觉到腿隐隐痛得厉害。开始他认为又是自己的心理在起作用,为了分散注意力,便放眼去看远处的水库,去想与孙兰、李玉香等同学一起在桥上像发疯一样狂呼乱叫的情景。可是,那条腿痛得越来越明显起来,反而让他不能分心于其他事上。他后悔起没有听从医生的话,在他离开部队前又去看过一回医生,那位为他从大腿里取出弹片的医生,告诫他不要贪走路。他后悔在腿伤还没有全养好之前,就走这么多的路。他在石头上坐下来,心想今天要走几步路,坐一会,再走一点路,再坐一会,这样慢慢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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