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芊芊已是物似人非

　　“秋后一暑，热死老牛”！
　　不错的，今年因为夏天雨水过少，河东大地遍地干旱，虽是燥热，但气温终是不很高，即便大暑之际，也难见往年人们的心情焦灼烦躁，大都还能忍受。谁知道刚一立秋，人们似乎感觉到今年的历法可能有误了，大约是延误了节气，让大家都有些琢磨不透。
　　先是立秋那天天空好像忽然苏醒一样，“轰轰隆隆”地打了几声哈欠，之后似乎要展示自己的虎威，几道闪电随即划破了天空，人们都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那雨便如瓢泼一般，砸向大地，“哗啦哗啦”爆响，很多胆小的都躲进了屋子。半个小时后，老天好像忽然关闭了闸门，一时间，太阳便破云而出，把大地照耀得如同蒙上了一层火红的纱，耀眼而炽热。不到晚上，河东大地处处便笼罩在湿雾的包围圈里。
　　大家看看刚刚立秋便下了一场猛雨，互相议论着，果然是节气到了，人常说“一次秋雨一场凉”，只怕今年算是安然度过了，不再忍受往年的酷暑。谁知道之后几天，气温骤然上升，很快就超过了河东气象历史的最高值。
　　因为气温的忽然变化完全脱离了大家往年的感知，所以大家都处在浮躁和焦灼之中。这个时候，我的心情和这要命的天气一样，骄躁得没有个安处。
　　银线的事情已经使父母烦躁了，立根和他媳妇宝珍的争吵无异于雪上加霜，使我们全家都笼罩在苦闷的气氛之中。
　　期间我因为在等着学校开学，所以无所事事，便抽了个时间回家一次，可是看见家里死气沉沉的气氛，也就没有了多少朝气，在奶奶的屋子睡了一晚上，陪奶奶说了一些不着边际的闲话，第二天便躲回到了自己的出租屋。
　　这个时候，我忽然想到，我这样因为家里的事情愤愤不平的时候，我在父母的心里是不是也占着他们的心呢？一时间，我的心情也开始郁闷了起来。想了想银线，感觉那姑娘胆子也太大了，居然敢离家出走，走就走吧，还惹出那样大的事情，也不知道怎么对她的恩人做个交代；再想到了立根媳妇宝珍，也怨不得立根揍她，真是没有家教，先不说自己什么都不做，父母给她的零花钱几乎相当于她辛苦一年的工资，单说你一个进门不久的小媳妇，眼里没有奶奶，已经算是大逆不道了，也不知道她的娘家会怎样看待她这个闺女。金线还是好的，不但没有什么出格的事情要父母操心，相反还在很多事情上帮助了父母。
　　那么，这样看来，父母是真没有时间来操心我的事情了。
　　因为天气还是很热，加上心情低落，我似乎感觉屋里的空气已经凝固，憋闷而不透气。我试图寻找一个办法来排除心内的不安和郁闷，于是就打开了自己的思绪，从我出生有了记忆的时候过电影，期望寻找到一些教我快活的事情来。然而不能。想起来我的过去，好像总是在苦难和折磨中度过，有的事情我至今回忆起来，总还是内心悔之不及，小看了自己当初的无知和幼稚。
　　这样混混沌沌过了几天，我也没有找到排遣自己心境的好办法。那天早上，不，其实是中午了——那一时期我几乎都是睡得很晚——我起床以后，想着将自己的屋子整理一下，希冀通过辛苦劳作来折磨自己的身体，以至于使得自己心境安慰一些。在我浑浑噩噩般瞎乱翻动我的桌面的时候，忽然，一张纸片掉落在了桌子下面。
　　一时间，那张纸上的数字好像针扎了我的心一样，使得我浑身一个激灵，那就是我当初报名学医的时候小吴老师给我留的办公室电话号码。虽然那个号码早已经好像用刀刻在了我的心里，但是我仍然保留着那张纸片，似乎是担心自己哪天需要的时候，万一忘记了，可能会带给自己很大的失落感。可能是自己感觉太憋闷了，这个电话号码再次荡起了我内心的涟漪，我总感觉，很想见但是很怕见这个吴老师。
　　我再也没有心思收拾本已经杂乱不堪的家了，找出了自己看起来还算干净的一身衣服，然后特意洗了头发，对着镜子好好整理了一回，出了门。
　　楼下小卖部的老板娘已然瞌睡了，汗水沓湿了她那卷到了肚脐上面的汗衫，看起来很不雅观。我感觉很不好意思，就把脸背向街面，用手敲了敲柜台。看着老板娘起来了，我指了一下柜台上的电话：“我打个电话吧！”
　　老板娘似乎还没有睡醒，蒙眬里用手指了一下电话，然后再闭上了眼睛。
　　电话出奇地顺利。
　　就在我还忐忑的时候，对面已经有人接了电话。
　　“你好，这里是河东中医专修学院，你找谁？”对面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哦，你好，我找吴老师。”
　　“小吴，你的电话。”对面的声音很大，一听知道是在招呼吴老师。
　　须臾，对面传来吴老师的声音：“你好，哪位？”
　　“你猜!”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我居然脱口和吴老师开玩笑了。
　　“立定，你是立定！”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对面的小吴老师居然通过两个字就准确地知道了我是哪个了。
　　这个时候我居然好像叫对方看穿了一样，颇感窘迫起来：“是，我是立定，老师你还在学校忙吗？”
　　“快要开学了，学校也没有什么大事，也就是在办公室值班。你来电话是有什么事吗？”对面似乎有人来去的声音，我听见吴老师的声音明显小了一些。
　　“没有，也没有什么事，只是在家里闷的慌，给你打个电话。”我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打这个电话是要干什么，所以与其便含混了起来。
　　对面稍稍沉默了一下，然后就压低声音说：“没事了还不好说，你可记得你还欠我一顿饭不？”
　　这一听我想起来了，我第一次和吴老师见面的时候，是她出的饭钱，那时候她就打趣说下次我请她，这个时候她居然能这样极短的时间里说出这样的话，分明是在给我找台阶：“没问题的，吴老师，你说你想吃啥吧！”
　　“行了，见面说吧。”吴老师是斩钉截铁的口气。
　　完了，我们电话里约定的见面地方是西花园南大门门口。
　　挂了电话，我看了看老板娘，似乎再次熟睡，我也没有叫她，将一块钱话费压在她柜台上的计算器下面。
　　虽然第一次见面时候吴老师的形象还清晰地留在我的印象里，但是这次见面还是叫我吃惊，她着装和上次的时候已经完全不同，只见她上身穿了一件月白色的短袖，下身是超短的牛仔裙，配上时下流行的旅游鞋，看起来是那样青春，朝气。一时间，我似乎也忘记了自己的不快，快步过去，不由自主地拉住了吴老师的手，好像一个孩子。
　　“吴老师，你说，你想吃什么，今天你就随便点，地方也你定，这样可好？”说着，我看着吴老师的脸似乎红了，有些害羞，才知道自己太冲动了，不该好无来由地拉住她的手，于是就撒开了，显得很局促。
　　看着我撒手了，吴老师似乎没有那么尴尬了，她好像很放松，轻推了一下我的臂膀：“吃什么啊？我也是在学校里面无聊，接了你的电话，找个借口出来放风罢了！你真以为我真那么小气地要你请客吗？”说着，她却动手，要拉了我去西花园里。
　　“老师你说的哪里的话，只是我早饭到现在都还没有吃，本想借着这个由头和你去吃点，你倒想那么多，叫我无地自容了！”说着，我居然毫无征兆地大笑了起来，多少是掩饰自己已经大中午还没有吃饭的尴尬。
　　“这么说你是睡懒觉了？这样可不好，时间长了对身体有影响的，特别是胃。走吧，你说你想吃什么，我们去找。”她说话的语气很像我的母亲，暖心且唠叨。
　　“这里我也并不熟悉，我们还是边走边找吧，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东西？”说着，我们两个并排在已经走在了沿街的人行道上。
　　“我吃饭可不挑剔的，在大学里已经锻炼出来了，只要不看见虫子，几乎什么饭都能应付的。”说着，她自己先笑了起来，红了脸，大约是为自己刚刚脱口而出的话后悔着。
　　我理解吴老师，知道一个女孩子说出这样的话是很尴尬的，正不知所出，忽然看见路边一家“老北京羊蝎子”饭店，便急忙指着饭店的招牌对吴老师说：“既然你吃饭没有讲究，那么我们就去吃那个吧，看招牌也是一家老字号了。”
　　吴老师这个时候好像从刚刚的局促中回过了神，也不顾是什么饭店，只是点头道：“行，我都说了，吃什么都行。”说着，她好像是掩饰着自己内心的慌乱，倒是先拉上我往饭店走去。
　　点菜的时候，吴老师说她不喜欢看菜谱，要我随便，我通过两次和她的交往，也知道了她的脾气，也就不客气，先是点了一锅羊蝎子，再问吴老师：“可喝酒？还是饮料？”
　　“随你了。”吴老师好像也能喝酒，所以说起来好像很不在乎。
　　那个时候，我在学校已经学会了喝酒，虽然平时并不酗酒，但是一旦有人陪着，总还是喜欢小饮怡情。今天我不知道怎么了，内心小资产阶级情调泛滥了，便点了一瓶红酒，一来也有酒的味道，一来，也是照顾吴老师，怕她喝不了白酒。
　　吃饭的时候，吴老师还是以前的样子，问了我很多问题，我都耐心回答，期间也说了不少的笑话，大部分都是我们在学校的故事。后来，酒也喝得差不多要完了，吴老师眼神蒙眬起来，她忽然问我：“在学校你就没有谈个女朋友吗？”
　　“女朋友？你看看我，特长没有特长，颜值没有颜值，有哪个女同学能看上我这样的？”
　　“不会吧？我看是你看不上别人吧！你知道吗？你给我的感觉就是自负清高的形象，好像你的身边有了一圈刺包围着，很难使人接近的。你有这个感觉吗？”吴老师好像是感觉这样的话伤了我的心，忙着举起手里的酒杯，解释起来，“我也是瞎猜的，不过你说没有女孩子喜欢你，我还是不相信的。”
　　我忙端起来酒杯和吴老师轻碰了一下，看着她喝了，笑着说：“吴老师你还是火眼金睛的，我是农村出来的，自小受尽了生活的艰辛和困苦，也锻炼出了能吃苦耐劳的素质，后来成绩也能在班级里遥遥领先，所以多少还是自信的，这样也造就了我的自负的毛病，但是我又不会因此就自大起来，所以在学校和同学们关系还是不错的，只是没有谈女朋友罢了。”
　　说实话，在学校我也是谈过女朋友的，只是感觉其中有很多难以忘怀的记忆，所以很怕告诉别人，一直默默埋葬在我的心里了，这也是在这里从没有透露的原因。
　　吴老师看了看我，算是相信了，因为她频频点头，最后还伸出了拇指。
　　这个时候，服务员端过来一份甩饼，放在了我的面前。我有点莫名其妙，想要问服务员的时候，对方已经开口：“先生你好，这是我们的甩饼师傅送给你们的，请慢用。”
　　“送我们的？是来你们这里吃饭的都有吗？”我有点疑惑。
　　“不，师傅说你是她的熟人，这个钱是她私人出的。”说着，服务员就去忙了。
　　吴老师听见了，笑问我：“你还有什么熟人在这里做工？难道你都不知道？”
　　那个时候我已经坐不住了，忙着示意吴老师先坐着，就站了起来，径直往后厨走去。
　　还没进去，我在后厨的玻璃窗上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原来是几年不见的芊芊。只见她脸贴在了玻璃上，朝我看着，露出顽皮的笑容。看见我过来了，芊芊也就忙着来到了厨房外。
　　原来，芊芊自从上次在车站那边旅社干了一段时间后，因为那里鱼龙混杂，害怕惹出什么事情来，所以就辞职不做了。后来也换了几个工作，大都是因为自己没有什么技术，所以也没有混出个样子来。去年过了年后，芊芊想想这总不是个办法，于是就投靠了她的一个开饭店亲戚，认真学习了半年甩饼制作技术，算是有了依靠，于是，她自己和这家老北京羊蝎子老板谈好了合作，自己负责饭店里甩饼的制作和销售，完了给老板百分之二十的营销额作为租金。
　　“这是好事情啊，就算自己没有销量，那也最起码你能保住本，不至于倒贴进去，好事，好事。”我听了她的经历和现在的情况，很是高兴，再看了看饭店里吃饭的客人，“我看这里吃饭的也不少，看起来你没少赚钱啊！”
　　“不要光说钱不钱的，你谈对象了？”芊芊说着，往着吴老师那边看了一眼。
　　“没有，你说那个吗？那个是我的老师。”
　　“老师？不要骗我了，你哪里有这样年轻的老师？”芊芊好像是自言自语，语气里夹杂着一丝女人特有的敏感和妒忌。
　　“对了，忘记告诉你了，我暑假后要去学医了，这个是教医学的老师。因为学校的事情，我们没有吃饭，所以来这里一起吃了，并没有你想的那事。”总还是一起青梅竹马长大的，我理解芊芊的心情，试图改变了话题。
　　芊芊听了我的话露出吃惊的神色：“学医？好端端的你怎么想一出是一出啊！你呀，打小就不听话，好好的班你不去上，反咬出什么幺蛾子。”
　　其实我自己也知道我是病急乱投医的，并不想多说，就又问她家里的父母现在怎么样了，自己经常回去不。
　　“我爸爸知道了妈妈的事情后，很长时间都不出门，也不说话，感觉自己很窝囊，那时候我很害怕爸爸干出傻事来，所以私下里劝解了多回，还算好点，爸爸最后就是和妈妈离婚了，也没出什么大事情——比起我心里害怕的，这时候他们离婚倒是我高兴。”芊芊于是便哀伤叹气起来。
　　“芊芊，三号桌要两张甩饼。”后厨里有个服务员对着芊芊大叫。
　　我知道芊芊要忙了，就示意她赶紧过去，我也趁机返回到吴老师那里吃饭。
　　其实，我和芊芊谈话的时候，吴老师已经都看见了，所以我还没坐稳，她就小声问我：“还是个女的，你同学？”
　　这一时，我的心忽然为芊芊感叹起来，她怎么就逢下了那样的母亲，要是她的母亲是个负责任的好母亲，我想，芊芊的命运可能要比现在好许多。所以听了吴老师的问话，我表现得轻描淡写：“哦，不是，我的发小。”
　　吴老师看看我对她的问话并不热心，也就住了口，和我一起默默地吃饭。
　　吃完了饭结账的时候，吴老师仍然抢着要去结账，这次我男人的自尊和虚荣彻底爆发，很粗暴地将她推到了饭店外面，她看看我是不容置疑的样子，也就没有再坚持，只好站在门口等我。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我多拿出了两百块钱一起给了前台，并告诉前台：“这两百块钱是给芊芊的，等我走了麻烦你交给她。”
　　出了饭店，吴老师提议时间还早，还是一起去西花园里转转吧。我没有异议，两个人便再原路返回。走在路上，我忽然想起来鲁迅先生的小说《一件小事》来，“以前的事姑且搁起，这一大把铜元又是什么意思，奖他么？我还能裁判车夫么？我不能回答自己。”那么，我给芊芊两百块钱又是什么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