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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从军归来(3)

作品名称:龙脊岭上的罗吉      作者:金舟      发布时间:2022-11-25 16:09:28      字数:5447

  作为炮兵,他们在对敌人的第一波打击中,是十分成功的。在预定的时间内,他们把成千上万发炮弹送到了敌人的阵地上,为坦克、步兵的进攻扫清了道路。但在支援坦克、步兵向纵深挺进时,特别是在一些战略要地的攻防中,炮兵部队与冲锋的坦克、步兵部队一样,也处于了九死一生之中。
  那次,他正在老连队采访,敌方炮弹袭来,要不是也在那里指挥的老领导指导员沈杰,将他一把推倒于临时掩体内,他的命也就报销了。但指导员自己已被气浪推出几公尺远,倒在地里不省人事。他冲到了沈杰身旁,见其耳鼻冒血,怎么也推搡不醒。反击已开始,一排长宋国强大喊了一声“为指导员报仇”,就按预案顶上去指挥开炮还击。他离开了沈杰,用团里唯一的相机照了几张照后,帮着搬动炮弹。一排长宋国强每挥一下手中的小旗时,嘴里就叫一声:“为指导员报仇!”这时,沈杰却醒来,走到了一排长身后道:“我还没死,报什么仇?”然后接过小红旗,继续指挥。但在不久后,沈指导员真的牺牲了。
  那天他又背着相机前线采仿,在从一连到二连的半路上,遇到沈杰躺在担架上正被人抬下来。开始他并没有认出半只脸已被绷带遮住的伤者是谁,只是想去采访几句。抬担架的团卫生队战士告诉他,是二连的指导员,被弹片削掉了半只脸,处于生命垂危之中。
  “沈指导!”随着他的叫声,沈杰像从昏迷中醒来,睁开了一点那只露出在绷带处的眼睛,但很快就认出了他,给了他一个熟识的眼神。“沈指导,我抬你去(野战)医院。”他觉得自己唯一能帮到这老领导的,就是抬一阵子担架了。
  “你还有任务。”沈杰表示他应当先去完成他的采访任务。
  “回头我会去的。”他硬把人家换了下来。
  被他换下来的卫生兵在耳边轻轻道:“他还有弹片在脑袋里。”
  “嗯。”他理解人家的意思,因此忍住着不说话。
  “小罗,”沈杰却叫唤起他,“你给我说说话,好吗?”
  “嗯。”他看了看走在他边上的卫生兵。
  卫生兵给了他一个表示为难的眼神。
  “小罗,”沈杰又轻轻叫唤着他,“你怎么不说话?你不说话,我可要走了。”
  “嗯。”他流泪道,“沈指导,你是我老领导,也是我救命恩人。”
  “你到处跑,也要当心自己。”沈杰吃力地说着。
  “沈指导,你不用替我担心。”他想到这样一直说下去会使指导员太吃力,因此道,“你不要说话了,你休息一会吧。”
  沈杰沉默了一会,好像又有了说话的力气,又像从梦中醒来似地道:“我想起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等你好了再说吧?”他十分为他担心。尽管他很想听沈杰要说的事,但更担心他会吃不消,甚至觉得沈杰会在说话间断气。
  “我一直想找机会,”沈杰气急地道,“你在我们二连文书干了那么多年……这都不是陈连长的緣故。”
  “沈指导,你别说了。我都已知道……”他想到自己曾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曾对陈连长的抱怨,沉吟了一会道,“那时谁也没办法。”
  “你不要怪陈连长。”沈杰还是不放心地道。
  “沈指导,你别说了。刘股长都对我说了。”他极力安慰指导员沈杰道。
  他说的刘股长就是他目前所在的团宣传股的头,也是从二连出来的。在刘股长还在当二连指导员时,陈连长还只是个副连长,那时的连长就是后来升为营长的曾建国,而沈杰当时还在团宣传股当干事。
  在他刚调到团宣传股时,刘股长就对他说了当年的事。在准备发展他入党时,调查的人员回来说,他与一位反动老师划不清界线,每次从部队回家都会去看望这位老师,还说他与一位反革命家庭出身的镇上女工有爱昧关系。
  “刘股长,你不说,我也想到过。”他道,“我不怪任何人,那时人人都有点做过头的。不过,我要申明一点。你们说的那个女工,只是我的一位同学。还有可能她的祖父与我家有仇,按我家老祖母的说法,好像是有不共戴天之仇。她现在早已嫁人了……”他欲言而止,心里有一种对不起人的感觉。他升为营部书记的那年,穿着有四个口袋的军服回家探亲时,在镇上碰到过这位孙兰。当时孙兰抱着二岁的儿子去医院的,他想为她抱病孩去医院,但孙兰坚决拒绝了……
  “那位老师大概没什么问题了吧?”刘股长猜想道。
  “现在当然没有问题了。”他又不胜感叹地道,“随着父亲的‘特务’问题的解决,他还有什么问题?可当时学校里从上到下,都认为他有问题。我第一次去看他时,他正在生病,他很孤独。他妻子带着儿女离开了他,我只是怕他会挺不过去。”
  “现在他妻子回来了吗?”
  “回来了。”
  
  沈杰听他说刘股长已把什么都说了,好像了却了一桩很大的心事一样,轻轻舒了一口气,但是又道:“我不想推卸责任。”
  “沈指导,你是没有什么责任的。”他道。确实在他看来,沈杰根据前任指导员留下的交代,不过是在他入党、提干的把关上有点严过了头,但在当时那个年代,根本算不得什么的。在当下战火中生死与共的情谊面前,更是不值一提了。
  “你原谅我了……”沈杰说话声越来越低下去。
  “罗干事,让我来吧!”这时,卫生兵对他道。
  他猜想沈杰是又晕过去了。他要到阵地上去,要让战友们知道沈杰的目前状况,要为他报仇。
  他把担架交给了那位卫生兵后,返回了炮火连天的前线。
  
  他到曾国强营长指挥的一营阵地时,敌人正进攻着我方步兵连阵地,已经突破前沿到了离主阵地不足百米的地方。
  步兵团的王团长在步话筒中叫着:“曾营长,快打呀!”
  “太近了,不能打!”他听到曾国强这样回答时,也认为已不能放大炮,否则会伤及前沿的我方战士。
  “你打,”步话筒里王团长叫道,“我叫第一道堑壕(中的战士)隐蔽,第二堑壕(中的战士)给你看着。”
  “好,这好!”曾国强迅速与作战参谋核对了一下敌方的坐标后,直接给炮连下达命令。大炮又轰鸣起来。无数的炮弹倾泻到了我方步兵阵地前的敌人头上!很快把突击上来的敌人打跨了,十有八九的人都横尸于阵前。这时隐藏在第一道堑壕中战士叫着“炮兵万岁”跳出堑壕,向溃散的敌军冲去。
  曾营长抹着额上的汗水,对着他道:“妈的,好悬哟!”
  “曾营(长),先喝点水。”他说时看了一眼临搭的桌上一只军用水壶,但不由得皱了一下眉。
  这时,通讯小马好像从地里钻出来的一样,从身上取下了自己的水壶递给曾营长。小马还向他解释,“曾营长的水壶坏了,它救了营长一条命。”
  “它替我当了一下弹片。”曾国强把喝了两口水的水壶还给了小马,然后拿起桌上那把有弹洞的水壶道,“我要留着做纪念。”
  他开玩笑道:“到时候会给你发军功章,还留着这干吗?”
  “军功章是军功章,这水壶是水壶,哪里有半点像的?再说军功章不是你发的,说有就能有吗?”曾营长又对着水壶自言自语地道,“跟了我多少年啊,怎么看也顺眼。”
  “罗干事,现在是曾营长大,还是你大?”小马大概是想活跃气氛,重提这个已有点老掉牙的玩笑。
  他感到小马的智商出问题了,正要开口,心情很好的曾营长已道:“当然他大。”
  小马听了一脸茫然起来,几乎人人都知道,团里的干事至多是一个副营级干部,而他这时还仅是副连级的干事,怎么可能比营长还大?
  “人家是‘钦差大臣’。”曾营长笑道。
  “那我该要叫你罗‘钦差’啰!”小马对他道。
  “小马,你不要跟着曾营长瞎起哄,”他道,“我们干事与那些参谋差不多,人们常说‘参媒不带长,放屁也不香’,意思你懂不懂?”
  “我懂。”小马突然想起什么地道,“刚才见沈指导员被担架抬下去了。”
  “曾营长,沈指导(员)恐怕要不行。”他这时心中又十分沉重起来。
  曾营长沉默了一会道:“他永远不会死的。”
  “嗯。”他理解营长的意思,如果真的牺牲了,也会永远话在大家心中的。
  
  当沈杰牺牲的消息传到他耳中时,他已在大后方医院已把腿伤养好了。他是在二连的阵地上帮着搬运炮弹时,被敌方的弹片击中了大腿,险些把他的命根也削掉。
  他的小老乡何刚来看他时,又说起了牺牲的沈杰。此时反击战已结束,何刚已是二连的副连长,但还是戏称他为“长官”。
  “‘长官’,你出了院,我陪你去(烈士)陵园看看指导员。”何刚道。
  “是的,看过他后,我就可能要退伍回家了。”他多少有些伤感地道。
  “我们还要留在这里,还有些零碎的仗要打。”何刚嘴里的零碎的仗,后来才知道一直要打十年之久,才基本结束,其中还有法卡山、老山、者阴山等一些较为著名的仗(冲突)。
  “张杰呢?”他问起那个被他俩作弄过的战友。
  “他作排长了。”何刚道,“他本来也是要来的,实在走不开。陈连长去营里当副营长了,他也让我向你问好。”
  “小马来时说过了。”他道。
  “那你应该都知道了。”何刚道,“你被授予了二等功。”
  “是的,我都知道。”他道,“也知道将要离部队,离开你们。”
  
  他没有从医院一出来就转业,而是在这战争结束后的第二年才转业的。他也从副连级的干事升为了正连级的干事,但这仿佛都只是为了对他进行一下安慰而已。他的身体最终让他离开了部队和(后续的)战场,而他的许多战友仍留在那里。他没有脱下军装,只是没有了帽徽和领章。初看上去,他也并没有什么残疾,他还能健步如飞,可有时却又举步艰难,特别在阴湿的日子,伤腿总瘾痛不已。
  他回到罗桥镇的当天下午,就去看望了董老师。
  
  “英雄回来了!”董老师发自内心地欢迎他。
  “董老师,你也会开玩笑了?”他在老师面前竟有点腼腆起来。他告诉了老师自己是怎么受伤的,也问起一些老同学的情况。
  “李玉香还与你通信吗?”他问过了孙兰近况后,问起另一个他接触最多的同学。
  “前不久还来过一封信的。”董老师告诉道,“她也提到过你。”
  “她还在那所大学教书吗?”他问道。
  “是的。”董老师又道,“她有两篇论文同时得了奖。”
  “原来她是一个做学问的料,真想不到啊。”他感叹地道。他想到自己与孙兰,高中时成绩都比李玉香好。现在看来,孙兰遭到了不公平的对待,但在十几年前看也是顺理顺章的。当时学校一共两个高中班,真正考上大学的也没几个人,是要千挑万拣的。
  “孙兰太可惜了!放现在,她考大学,是没问题的。”董老师还在惋惜,又自责地道,“当初是我找她谈的……”
  “这不能怪你的,”他道,“如果只有一个名额,从感情上讲,我愿意给孙兰;但从理性上考虑,给李玉香更妥当些。”
  “我理解你的意思。”董老师又道,“你意思是说,那时资源、包括这教育资源,都是十分的贫乏的,新政权也成立不久,只能向工农、干部子弟倾斜,也只能限止一些人了。有点这个意思:存在的即合理的(黑格尔语)啊。”
  “至少我自己,决不会以现在的形势,去否定那时的政策。”他又加了一句,“任何事情,总是有局限性的。”
  董老师点点头道:“可我总觉得有点对不起她。”又道,“她现在生活并不太好。”
  “她结婚是早了一点。”他轻叹了口气道。他又想到那次孙兰怀里抱着小孩去医院的往事,孙兰当时就对他说,自己不应该太早结婚,生那么多孩子,弄得精疲力尽,有时还焦头烂额。一个孩子病还没好,另一个孩子又病了。他当时竟然用哲学上二分法的观点劝她想开些,说了什么(结婚)早有早的好处,晚有晚的坏处。并说自己太晚了,可能要做“光棍”等等的。孙兰认为他是在得意中的做作,甚至对他产生了反感。
  “是的。”董老师非常认同他的说法,但又道,“你们好像很说得来的,可惜是……”
  他明白董老师的弦外之音,他也相信董老师也多少知道他们两家可能是冤家,不可能走到一起的。在他当了兵后,就更不可能了,当时的政审会通不过的。他说了一句“不可能等到现在的。”
  董老师点着头又道:“李玉香也一直没结婚。”
  “她要做‘女強人’。”他道。显然,他是在向老师表示,自己不大喜欢李玉香这样的女强人,或者说,认为这类人不适合作自己的老婆的。
  “都三十(岁)多了!”董老师像很无奈地摇了摇头。
  从董老师家出来,他决定第二天上龙脊岭看看,仿佛是有什么东西强烈地吸引着他。
  
  他没想到山上今天会有这么多的云雾,而且越往上走,云雾也越浓起来。而那群白色人影始终若现若隐地在他前面,好像要把他引向一个神秘莫测的地方去。他的好奇心,他的要探究到底的决心,让他克服着一切恐惧,紧紧地跟踪着。这时他又感到那条受过伤的腿也在隐隐作痛,令他心中升起过一丝沮丧的情绪,想到要不是这条腿,自己应该还与战友在一起,在前线为国而战,那才是有意义的。可他警惕地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些低落,他调整着自己的情绪,并告诫自己应该尽快适应角色的转换,更不能忘了自己曾是一个军人,做事绝不能让军人的荣誉受到损害。
  云雾在他调整情绪时,终于开始散去,先是一个个山头逐渐显露了出来,他看到仙女峰也在几片云彩中渐渐露出真容。又看到横亘于山溪上的天生桥,也越来越清晰。此时,他也终于看清已走近天生桥的是一支送葬的队伍,他们不仅参着一身白色长衣,还带高高的白色帽子,
  这在镇上,就是在镇附近的农村,也很少见这样穿法了。他们的这种穿法,在云雾中飘飘荡荡的,更令人感到惊悚。更令他吃惊的是,他们竟抬着一只已多年未见的棺材。
  前面的那帮人也好像看清了他仅独自一人,不再像先前那样,一旦他加快脚步,他们也会加快脚步。显然,他们本来害怕被人追上,似乎他们抬的棺材里藏着什么天大的秘密。
  不过,对他来说,一切都清楚了。在大雾中显得神神秘秘的人群,就是一支偷偷摸摸的送葬队伍,他们怕的就是被有关部门碰上拦下来,不准他们搞土葬,逼他们去火葬。他想十几年前,祖母死时,大概也是这样偷偷摸摸下葬的。祖母有一个最大的心愿,也就是不要火葬,要土葬。
  在他当兵的头几年,祖母想他时,就发“病危”电报把他骗回来。他一回来,祖母身上的病仿佛全好了。但在他眼里祖母已是风烛残年,不知会在哪一天的一阵风中真的熄灭。祖母也总说她自己快要入土,会再也见不到他了。他安慰说不会的,祖母不相信,又对他说她要睡棺木,不要火葬。此时,他只能敷衍着答应。
  不能见祖母最后一面,已是他终身的遗憾。
  现在他对那支送葬队伍已失彻底去了兴趣,至于他的抬的是谁,要葬到哪里去?他一点不想知道。他见这支送葬队没有上天生桥,而是一直往前去了。他有点庆幸起来,也加快了步伐向天生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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