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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隔墙相望思父亲 店堂洗澡惊蟑螂

作品名称:生计      作者:程介平      发布时间:2022-11-25 11:30:44      字数:3260

  陈小姐当着祥海的面换衣服,弄得祥海脸红耳赤,含糊搪塞道:“漂亮,合身,你是衣架子,穿什么都漂亮。”陈小姐明知祥海在敷衍她,依然乐在其中,不耐其烦地一件一件穿了脱,脱了穿,说这件显窈窕适合逛街穿,那件庄重适合开会那天穿,光着身子将试穿过的旗袍仔仔细细叠好,再穿另一件。祥海别转头,目光没处安放。陈小姐将四五套旗袍都试过了,突然问祥海:“阿海,你说阿毛家晒台上可以看到我家?”祥海听见陈小姐突然改口叫他小名,感觉十分亲切。
  祥海说:“是的,阿毛家晒台没有树木遮挡,可以看到你家小洋房。”
  陈小姐说:“你转过身来,背对着我怎么和我说话呢。”
  “你穿好了没有?”祥海问,不敢转身。
  “早就穿好了。”
  祥海这才转身。陈小姐说:“我家是一个月前搬到小洋房来的,我不告诉你,是因为日本人还在追捕我父亲。父亲在你打造‘一街两坊’之前就看上了这幢洋房,战前获悉史密斯急于出手,就马上从乡下赶回来买下了。”
  “陈老板也回来了?”
  “是啊,但是躲在家里不敢出门,没人知道他回来了。”
  “你是不是想家了?要不我领你去看看。”
  陈小姐点点头,祥海领了陈小姐去阿毛家。
  阿毛家是祥庆坊进弄堂第一家,酒行是街面第一家,酒行后门正对阿毛家的山墙,山墙下是通往后门的夹弄。祥海领了陈小姐走进夹弄,见阿毛家没有灯火,知道阿毛夫妇已睡下,又领着陈小姐转到阿毛家后门,悄悄摸进门。阿毛在楼上睡觉,听见有人上楼便问:“是谁?”祥海答:“是我,阿海。”
  “李老板啊?娘子,娘子,快起来,李老板来家了。”楼上传来阿毛的声音。
  祥海和陈小姐一前一后爬上楼梯,来到亭子间门口。陈小姐恐怕是此生第一次爬这么陡峭狭窄的楼梯,小心翼翼地攀缘上楼,转过亭子间,刚踏上前楼的楼梯,前楼房门洞开。阿毛穿着大脚裤,点一盏灯,手摇一把蒲扇从房里出来,和陈小姐打了个照面,连忙将灯盏举到陈小姐面前说:“姑娘当心,慢走。”
  房里传来阿毛娘子的声音:“李老板,黑不隆冬的,小心走好。”
  祥海答道:“有数,有数,你们睡吧!”
  陈小姐说:“阿毛哥,你回屋吧,我可以走。”
  阿毛问:“你们要去哪里?”祥海搀扶陈小姐正要往晒台扶梯上去,站停了说:“我带陈小姐到晒台上看看。工部局马上就会来装灯,‘一街两坊’就会亮了。”
  阿毛说:“说了好几次了,这次真的要来?你们等等,我去把晒台门打开,晒台有月光照进来,楼梯里就看得见了。”说着举起灯盏三步并作两步蹿上楼梯,“吱呀”一声推开晒台门。顿时,皎洁的月光照了进来,给狭窄的楼道洒下一片清凉的亮霜。祥海和陈小姐踩着月色爬上扶梯低头走进晒台。晒台下夹弄那边就是小洋房的隔墙,隔墙外有一排高大的果树,挡住了祥庆坊的视线,只有阿毛家没有果树遮挡。月亮像一张弓,弯弯地挂在晒台前方天空上,被小洋房的圆顶遮去了半个弯,像半只金色的羊角,在小洋房顶上探出来。小洋房的顶楼亮着灯,一位身影挺拔的男子身穿睡衣靠在窗下看书。陈小姐轻轻叫了一声“爸!”顿时眼泪夺眶而出。
  “真好啊,我从来没有在远处看过我爸,月光下的帅哥。”陈小姐忽闪着一对晶莹剔透的蓝色眼睛说,“好了,见到我爸可以静心看书,我就放心了。我从小到大总是让他不放心,心里很内疚。不过,我离家好几天,他居然可以静心看书,证明他没有像他嘴上说的那么想我,还不如我想他呢!”
  “你三天两头跑出去,然后又莫名其妙地回家,他早就习惯了,就当女儿是一只夜猫。”祥海说。
  “你懂个屁!”陈小姐说,“我是他的全部,是他的掌中宝。”陈小姐说着似乎不忍多看父亲一眼,就要下楼。阿毛赶快在前面领路,下到前楼门口,阿毛问:“陈小姐是什么时候搬来小洋房的?”祥海连忙关照阿毛,陈小姐搬来小洋房的事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阿毛点点头,只见阿毛娘子趿着拖鞋从房里走出来说:“李老板,今天的铜钿放在抽屉里了,你去收一下。”阿毛娘子挺着大肚子,身上只穿一件宽大的马甲衫,裸露着两条白白胖胖的手膀子,臂窝里一只白白的大奶在月光下清晰可见,还浑然不觉,兀自和祥海说话。陈小姐见了,顿时红了脸,幸好黑暗中没人看见,低下头就走。阿毛娘子除了头脸红黑,全身上下雪片一样白,裸露的手臂、大腿在月光下白得刺眼,祥海只觉得白光闪闪,碜得睁不开眼,转头说:“没事,你管着就行!真不好意思,打扰你们夫妻睡觉了!”说着要下楼。阿毛娘子又说:“说实话,生意不太好,这样下去是会亏钱的。”祥海似乎没听见她在说什么,搀扶陈小姐下楼。陈小姐脚穿高跟鞋,平地走路也不容易,走在陡直的楼梯上,不禁两条腿颤抖不已。抖抖忽忽下到最后几级时,已挪不开步。祥海哭笑不得,不得不将他抱下楼。黑暗中,陈小姐躺在祥海的臂弯里,带着甜蜜和羞涩,情不自禁抱住他,将脸在他的胸前蹭了蹭说:“这房子是你设计的,干吗要造得这么狭,这么陡?走一趟楼梯像走了一趟鬼门关。”祥海说:“回去再和你说。”
  回到酒行,陈小姐仍然心有余悸,说:“吓出我一身汗,哪里可以洗澡?”祥海说:“用水在厨房里,比不得你家有浴室,我这只有浴盆,将就洗吧!”陈小姐想起刚才走过的楼梯又问:“你的楼梯为何造得那么陡?”祥海道:“本来只造一条弄堂,现在造了两条,因此只能螺蛳壳里做道场,将楼道挤占了。”“你这个设计师,真不咋地,大概没想过自己会来爬楼梯。”祥海闭口不语。陈小姐去厨房拖出浴盆来,说,“我嫌里面憋闷,又热,怕洗完了还要出汗,就在店堂里洗了。”一边将浴盆仔仔细细擦过一遍,一边道,“这只浴盆好像没人用过,还是新的。”祥海说:“雇工们夏天都在后门水龙头下直接洗澡的,没人用浴盆,要不你也到水龙头下洗吧。”
  “去你的!”陈小姐说,“你来给我烧水。”“不用自己烧水。”祥海说着,去友邦里老虎灶打来四热水瓶开水,陈小姐将开水倒进浴盆,店堂里立刻雾气升腾,又往里掺进冷水,开始脱衣服,一边脱一边又问:“为何本来造一条弄堂的,现在造起两条弄堂?”祥海背对陈小姐,将造房时打不下桩请风水先生看风水又修改图纸的事说一遍,上楼整理床铺。陈小姐坐进浴盆,眼前不见了祥海,猛然叫一声:“阿海,你在哪?我要洗澡了。”
  “你洗吧,我在楼上不下来。”
  “但是我看不见你,不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祥海从阁楼上探出头来说,“你看,我在这,现在我转过身去,你可以放心了吧?你把灯关了,不要让我看见,拉线开关就在墙上。”祥海转过身,背对阁楼栅栏坐下。
  陈小姐说:“不要关灯,我怕黑。”一边往身上泼水一边又说,“我想组织会同意我们租那幢红砖房的,只要我们多加小心,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房子到手需要简单装修,马莱勋爵已在路上,不几天就可抵达上海。大会预定在月底召开,现在已经二十号了,时间很紧。”
  “来得及,这些事交给我办,我两条弄堂都造起来了,这一点小事不成问题。”
  “你居然会相信瞎子的话,将房子造得不伦不类,我真服了你。”
  “地皮小,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我的天呀!”突然,陈小姐大声尖叫起来。
  祥海连忙朝店堂里望去,只见陈小姐光着身子从浴盆里站起身,水像瀑布一样从她那大理石一般脂滑的身体上,从浑圆的肩膀、高耸的乳房和臂弯处挂落,落到浴盆里发出很大的水声,她赤着脚跳出浴盆,披头散发朝阁楼跑来。浴盆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祥海连忙下楼,陈小姐迎面扑来,情急之下忘了自己没穿衣服,光着身子扑进祥海怀里,叫道:“蟑螂……”
  祥海这才松了一口气,尴尬地拍了拍她光溜溜的肩膀说:“看一只蟑螂把你吓的。”
  “我最怕蟑螂了,乌光锃亮,贼头贼脑的,我不敢洗了。”陈小姐吓得索索发抖,语带哭腔,竟忘了自己赤身裸体,使劲往祥海怀里钻。
  祥海举起双手,将两只手肘环住她纤薄的背部,安抚她道:“别怕别怕,蟑螂掉进水就淹死了!我抱你上楼。”说着将陈小姐抱上阁楼,放到床上。陈小姐确实受到了惊吓,钻进被单里身子还在发抖:“你不要走开,店里怎么会有蟑螂。阁楼里会有吗?阁楼里要再爬出蟑螂来,我要死给你看了!”祥海只好坐在床边一边和她说话一边安抚她。陈小姐好一会才稍微平静下来说,“明天洗澡不敢让你离开,你要看着我洗澡。”
  “我一个大叔,可不敢看黄花闺女洗澡,不然我的眼睛准定会长兔子眼。”
  陈小姐“扑哧”一声笑道:“你已经看了,还装模作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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