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七章 筹盐

　　一路上兄妹俩说话很少，文桐不知道该如何劝说银月接受宏俊，银月一肚子心事，千头万绪，也不知道如何开口，自己从内心接受不了宏俊，虽说他这些年变化很大，也帮着根据地搞了不少情报，但是，谈两个人的感情，还是一个似火，一个如冰。
　　到了二先生门口，文桐下了马车，看看破旧的大门、门楼，没有言语，过了影壁墙，是第一道院，当年，东边是马棚，西边是长工住的地方，后边是大哥、三弟、四弟的住房，过了夹道，几个孩子在后院正切土豆，这是一年一度的种土豆季节，现在弄了一院子种子，切了，再沾上草木灰，准备种到地里。
　　一看到文桐，二先生以为看错了人，谁都可能进这个家，唯独文桐不可能，揉揉眼，还真是文桐。
　　“爹，您瘦了，腰也弯了。”文桐动情地说。
　　二先生看看后边的银月，拉了一把文桐：“怎么混成这个样了？不是大司令吗？怎么穿得乞丐一般？狗东西，这地方也敢来？不要命了？”
　　文桐看着几个孩子，都变了样，不仔细认，还真分不清。孩子们对这个衣着褴褛的乞丐一样的人也没认出来就是他们大名鼎鼎的二叔、二伯。文桐冲孩子们笑笑，拉着二先生道：“爹，家里说吧，说完我还要去文杓那里，不久待。”
　　银月给孩子们分好吃的，她买了不少零嘴，几人侄子也不客气，一窝蜂挤了上来。
　　“别挤，别挤，都有份，方仁，你最大，不该让着弟弟吗？”她对抢在头里的方仁道。
　　方仁不好意思了，小声说：“姑，我不敢让，一让就一点也吃不上了。”
　　“没事，你带头让着弟弟，姑这儿好吃的东西很多，不准抢，讲规矩。”
　　一听这话，几个孩子不抢了，银月把东西分成六份，一想，方勇和铁锁不在，又归拢成四份，说：“吃吧，一人一份，公平合理。”
　　几个孩子都分了东西，满意地笑了。
　　分完东西，银月不急着进屋，二哥和爹多少年不见了，他们爷俩需要好好谈一谈。她转到四弟门口，一想四弟媳妇在油坊，又拐了回来。
　　屋里二先生正低着头想心事，方才文桐说需要盐巴，让他犯了难，这年头粮食贵，可是盐更贵，关键是老百姓能种粮食，却不能贩盐，沂州这地方的盐都是从青岛、日照那边过来，一粒盐也不从本地出，哪儿弄盐去？
　　想了一会，二先生自言自语道：“还别说，一个人或许有些门路，我记得你大伯送殡那次，他的师兄弟李怀荣好像提过这么一耳朵，他四处捣鼓盐。”
　　李怀荣是哪一个？文桐不清楚。二先生给他介绍，这李怀荣、秦耀祖和大先生是沂州青帮三兄弟，大先生排老大，是大师兄，秦耀祖老二，老三平时不声不响，和大先生有来往，但是不喜欢张扬，也没有秦耀祖那样的生意，在沂州地界，没有那两位名气大。
　　“他是那种闷声发财的人，不问世事，大清也罢，民国也罢，日本人也罢，人家与世无争，但是，他应该是跑的贩盐的生意，家境也很可观。”
　　文桐一听高兴：“我去拜访一下这位李三叔，看在大伯面子上，他多少帮一把。”
　　“你不要去，你的身份太显眼，再说，到处是日本人的眼，你不要命了？要去我去，探探路，能行最好，不能行咱再想别的办法。”
　　打听了几个人，二先生探听到这个李怀荣现在已经搬到高都，那是一个出贡米的地方，二先生趁银月没事，借用了她的大马车，第二天一早去了高都。
　　在沂州青帮中，李怀荣最精明却最没有名气，他一家子老小不图权、不图势，就图个平平安安，图个小日子红红火火，和大先生、秦耀祖虽是同门师兄弟，却走动不勤，因此二先生与他也是泛泛之交。
　　高都离沂州不过四十里地，大马车走到中午的时候也就到了，李家院落不大，也不显眼，除了门口的一对大石狮子能显示这家的实力，在这个村子里，实在拿不出更让人关注的地方。
　　一见二先生，李怀荣眨着小眼，想了一会才认清，这是沂州二先生，大师兄的叔伯兄弟，文耿娶亲那年，二先生是红柜的大总管。忙请到家里，让二小子招财上茶。
　　二先生略一打量，见李家摆设一般，比起自己和大先生当年，实在不行，可是，现在自己是过时的凤凰不如鸡，就是人家这点小摆设，自己也是望尘莫及了。
　　两人落座，喝了茶，二先生不与他拐弯抹角，直接说明来意。
　　取下头上的帽子，李怀荣摸摸早已谢顶的头皮，笑笑：“二哥，让您笑话了，我早已不做那生意，这年头，这可是杀头的罪名，沂州我们三兄弟，大哥、二哥已经故去，为什么单单剩下了我？还是不因为我看得通透，不敢做违法的事？现在您可能不知道，日本人定的规矩，向那边走私一斤粮食坐牢，十斤以上杀头，盐巴更不用说了，一两也不成，再说，现在日照、连云港、青岛都不平静，我年龄越来越大了，也就犯不上冒那份险了，您看我，小日子还算可以，有吃有喝，孩子们也都成了家，孙子绕膝……”
　　一听这话，二先生不好再强求，本来自己与他不甚熟悉，也不过是借着大先生的名头而已，现在大先生已经没了，和他师弟还能有什么交情呢？再说，人家说得是实情，日本人管得紧，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要冒那险干嘛？他端着茶杯，喝了一口茶，起身要走。门外一小子闯了进来，大声道：“爹，咱帮帮他们也未尝不可，您早前说过不止一次，一辈子就敬仰我永勤大伯那样的人，现在日本人闯到咱家里来了，咱们的人吃不上盐，现在竟然咱连一点忙也不帮，将来您老百年之后，见了大伯，怎么说话呢？”
　　“滚一边去，我怎么说话不需要你操心，你倒是操心你和我怎么说话？没大没小，没有我，你喝西北风？”李怀荣大怒，抬腿要踢那个青年。又冲二先生道：“二哥，见笑了，我这家小业薄，孩子们没念过书，说话没大没小，不懂得一点规矩。”
　　二先生这才仔细打量这个青年，方才上茶的时候，自己光顾着想心事，没有注意，这孩子就是李怀荣的二小子招财了，见他中然身板瘦削，却是长得十分精悍，两只眼睛与怀荣一样，闪着光彩。见他父子抬杠，自己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只好笑笑。
　　那小子有些倔强，不愿意离开，大声嚷嚷：“爹，咱家里又不是没有盐，大哥那院子里现藏了不少，帮帮他们也不算什么，再说，我固大伯、秦二伯是死在日本人手里，你想起来不也是叹气连天吗？”
　　“你给我闭嘴！说话小点声不行吗？没人拿你当哑巴。我一辈子夹着尾巴做人，还不是图个平安，你就知道穷嚷嚷，不怕日本人抓了你去坐牢？不想活了是吧？”
　　二先生起身，朝李怀荣拱拱手：“三弟，告辞，告辞，别为了我的事生气。孩子的话虽说莽撞了些，可是也有一些道理，这些年，我也看不惯我那几个小子胡作非为，可是，这年头，夹着尾巴就能活好吧？沂州大教堂死了那么些人，沂河的水都染红了，死的那些人不都夹着尾巴，老老实实吗？我大哥永勋，一辈子连个蚂蚁不敢踩，就因为会一点手艺，被人陷害而死，还有我亲家一家，在三河口卖粉条的那个，沂州城破的时候，被日本人打死了，他们招谁惹谁了？日本人在他们的国家好好的，非要跑到咱们这儿，打这个，杀那个，我是看透了，老实一辈子，窝囊一辈子，我只恨我没有大哥那本事，要是有他一半的本事，我也拿了枪，去守沂州城。告辞！”他一举手，弯着腰要离开，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听了二先生话里有话，李怀荣一把拉住他，唉声叹气一阵说：“二哥，让你笑话了，不是我李怀荣胆小怕事，实在是……唉，这样吧，你莫急，喝茶，招财，去把你哥叫来。”
　　招财转身走了。
　　李怀荣道：“盐还是有一点的，要说起来，这盐弄到咱这地方也是真不容易，我也想洗手不干了，哪一趟去日照进盐，都提心吊胆，脑袋别在裤腰里，不说了，二哥，你也不是外人，要是别人来，我是一两盐不也会给的，你来了，我多少给一点。我年龄大了，生意也看得淡了，交给大小子进宝和二小子招财了，一会，让他给你想想办法。”
　　一小会，大小子进宝和二小子招财来了，见了二先生忙请安，听爹说了二先生来意，进宝倒是痛快，小声说：“二伯，那边要是要得多，得等一些时日，我们去一趟日照，要是要得少，我院子里还有埋的一部分，也有几十斤，只不过，有一事，小侄需要二伯指点，这盐我们是运到大青山交货，还是他们在沂州取？要是在沂州取，就简单了，我们也不用担那些风险，直接从日照运到这边就可以了，要是运到大青山，您知道，我们人单力薄，怕是有些……”
　　这话已经二先生已经出乎意料，来了一趟，本没打算一定能成，没想人家开口就有几十斤盐，这可是帮了大忙，忙说：“我来得匆忙，也不知道这一趟能不能成，在哪儿交货，我是一点准备也没有，不过，我琢磨着，在三河口吧，那边我有粮店，还有闺女家的布店，油坊门面，比较方便，也不显眼，等我回去，和那边定了，再来回话。三弟，两位贤侄，多谢了，多谢了，价钱嘛，你们放心，随行就市，一定不会让你们担着风险还赚不着钱，他们穷是穷了点，吃盐的钱还是有的。放心，交货的事，我一定想个万全之计。真是有了风险，就是我们都担着，也不会让你们跟着遭殃。”
　　随后的几天，二先生来来往往几趟，这事也就定下了，在银月的布店，进宝把货运到后门，放在布店柜台下，然后再偷偷运到粮店，由文杓粮店的船利用从山里贩运山货的名义，把盐想办法带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