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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六六章 盼头

作品名称:老油坊      作者:老诌      发布时间:2022-11-16 10:47:26      字数:3182

  民国三十三年的春节刚过,三河口大街上没有几个行人,更不要说有什么生意了。银月坐在柜台里,两手放在火炉上,对正在忙活的王天祥说:“出去转转,看看有没有烤地瓜的,买两个来,突然想吃烤地瓜了。”
  王天祥应声出去,一会回来了,小声说:“老板,没见着烤地瓜的,倒是看着两个卖糖葫芦的。要不要买一串尝尝?”
  “糖葫芦?也行。”银月站了起来,朝外边看了一眼,门外站着两个人,一老一少,老的戴着破帽子,帽沿耷拉着,看不清脸面,身上穿着破衣服,漏着棉花,脚下一双鞋,一单一棉,棉鞋张着嘴。小的那个脸色萎黄,瘦削的身体在寒风中摇摇晃晃,随时要被刮倒,连件棉衣也没有,单裤单褂,头发老长,一张脸上就剩下两只眼睛,四处张望。
  银月一见孩子心中恻然,看了一眼那老人扛着糖葫芦,叹声气道:“天祥,都要了吧,看看,给十块钱,够了吧?”
  “哪里用得了十块钱?老板,一块钱也不值,不过,他们衣服也太破了,就十块吧。”王天祥突然想起来,银月不是图买什么东西,就是想接济一下这两个穷人,忙改了口,从柜上摸出十块钱,递给那个老人。
  老人放下手里举着的糖葫芦,笑了:“我的糖葫芦不要钱,大小姐吃就是了。”
  声音有些熟悉,可就是想不起这人是哪一个,银月盯着他看了一会,还是没有想明白。
  还是王天祥反应快,高兴地要跳起来,忙又稳下身子,出去看了看四周,闪身回来,小声说:“老板真没听出来是谁?”
  “是二哥!”银月跑了过来,仔细打量这人,不是他是谁?二哥的化装水平实在是高明,银月竟然没有认出来。
  这一老一少正是文桐和方勇。
  银月想欢呼一下,可她不敢,只好压低声音问:“二哥,你怎么来了?真是想不到!”
  “你想不到,别人也想不到,对不对?越是危险的地方越安全。”
  “对,还是二哥高明,天祥,上板,今天生意不做了,咱关上门说话。上完板,我们一会走后边回家,天祥你直接回住处歇着吧,二哥,有没有什么事情需要天祥跑腿?”
  文桐摇摇头,又说:“把方勇,不,秦志远,带着去你那儿吧,弄点吃的,他又冷又饿,不过,倒是坚强,是个好苗子。你去吧,秦志远,和你王叔去吃点饭,暖和一下,有事我找你。”王天祥忙去上板,带着方勇走了。
  等孩子走了,银月才想起来,那孩子是方勇。屋里只剩下兄妹俩,银月忙让文桐坐在炉边烤火,文桐看看银月,突然想起来一事:“你快三十多了吧?”
  “何止三十,快四十了。”银月笑了,“虚岁三十有八。”
  “哦,一辈子的美好时光也就是二三十年,十几岁豆蔻年华到四十多人老珠黄,女人太不容易了。”
  “二哥怎么突然说起这些话?这不像你的风格。”
  “怎么?一直没要个孩子?”
  “要孩子?你让我嫁给一个汉奸,我答应了,再让我生一个小汉奸出来吗?”银月一听,顿时来了火气,又一想二哥这么久没来过,见了面就生气实在不应该,才安稳了下来,友好地示意二哥烤手。
  文桐见银月激动的样子,没有生气,反而笑了:“人是会变的,就是李宏俊也是一样,我今天来,就是要和他见个面,给他指指后路,鬼子快完蛋了,我觉得不会很长时间,宏俊还年轻,不能当一辈子伪军吧?等打跑了日本人,都是中国人的天下,他怎么办?为了你,我也得考虑他的后路。银月,撇掉我们的身份,你嫁了他,为他生个孩子也是正常的事,作为一个女人,一辈子要是不结婚,没有孩子,终究是个遗憾,对不对?怎么,你们关系还是那样?我建议先做普通夫妻,不要考虑各自的身份,好不好?听二哥的。”
  银月眼泪下来了:“能好得了吗?我一想当年他为了逼着我嫁他,抓了你,我就生气,这几年也怀过,都让我打了,我不想让孩子也抬不起头来,有一个汉奸的爷,再生一个汉奸的娃。二哥,你今天让我为李家生一个孩子,是真心话?二哥,你不觉得你太自私了吗?为了你,我可以嫁给李宏俊,现在,是不是还要为了你,我给李家生娃娃?在队伍上,很多人说你自私,我不承认,我还和他们闹过,就是维护你,现在想想,他们说得不错,当年,你为了学生意,把二嫂扔在家中,要不是你去青岛,二嫂能出了那档子事吗?二哥,你不能老是想着你自己,还要想想别人!”
  这话击中了文桐,这一辈子他觉得最亏欠的两个人,一个是小车氏,一个是银月,不是因为他外出学生意,小车氏不会出了那档子事,现在,他不愿意接受理想,就是这一个心结一直解不开。当年,自己被宏俊抓了,宏俊借此机会逼着银月嫁了他,两个人貌合神离,到现象连个娃娃也不想要,说明银月心里苦呀!
  可是,谁又不苦呢?这年头,逢此乱世,谁又能作得了自己的主?他起身拍拍衣服,棉絮乱颤,苦笑道:“我想见见宏俊,你刚才说的那些事,我慢慢和你谈,有些事情不是你想像的那样,中间有很多曲折。宏俊现在方便来一趟吗?”
  “那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我叫他来,他敢不来?”银月见二哥情绪不高,知道自己话说得重了些。
  银月出去了,半顿饭的工夫,李宏俊悄悄来了,从后边的小门进来,在路上知道是文桐要见他,真见到文桐,还是吓了一跳:“二哥,你怎么……胆也太大了点。”
  “没事,三河口是你的地界,我怕啥。”他尽量说得轻松一些。
  宏俊笑笑:“李家的人不怕,怕得是固家的人,永功要是看到你,还有文适、文遐,就和上次铁锁、方勇一样,抓到日本做了劳工。你不会去当劳工,要是投过来,最起码弄个团长当当,副旅长也有可能。”
  听到宏俊提起铁锁的事,文桐叹了一口气,文宝就这一个孩子,还是出了意外,现在不知道是死是活。可现在,他没时间考虑这些事情,他要和宏俊谈重要的问题:“我有两个事,一个是我们根据地盐不太充足,顶多能撑到夏天,你要想办法弄一点;算是帮我一把,也算是立了一功,将来留一条后路。第二件,日本人估计撑不了几年了,现在太平洋战争接近尾声,东南亚战局对日本人越来越不利,小道消息,苏联那边也要有动静,这边的情形是日本人大量向南方抽调,你看得清清楚楚,重庆那边正在四处活动,搞什么曲线救国,你是时候考虑一下退路了。上策是直接接受我们的改编,加入八路军。中策是保持现在的样子,最后接受国民政府的改编,下策是和李世营一样,最后可能落个无法想像的下场。其实,据我所知,李世营也在找后路,不过他和杜招贤有矛盾,不愿意死心踏地投奔他罢了。”
  因为封锁,根据地没有盐吃,这事宏俊早已知道,现在各个卡口时常发现盐巴走私,近期日本人要求加大防控措施,向根据地运盐更加困难,文桐说的也是实情。至于自己的退路,宏俊何尝不想?三叔和杜招贤眉来眼去,连宏佐都去了第三专区,他都知道,自己是绑在三叔的大车上的人,还能有什么大的作为,三叔投降谁,自己就投降谁,再远的他就考虑不到了。
  “上策?下策?二哥,我最佩服的人里,你算一个。你的上中下三策,我都可以考虑,当年是你让银月嫁了我,我也发过誓,这一辈子非银月不娶,绝对不会负了她,你看看我表现如何?人家都纳妾,找相好的,逛窑子,我李宏俊敢说,我没有!我对银月还不够好吗?当年,你给我写了纸条,让我放过老崔一家,我照做了,是因为你让我有了一个盼头,活着的盼头,现在,我想要一个盼头,其实,你的上中下三策,我不在意,我在意的是银月对我,只要她对我好,二哥你现在要我的头,我二话不说,割给你,银月对我不冷不热,我他妈现在连个孩子也没有,我们家就要绝后了,你给我什么上中下三策!有没有意思?没有!”宏俊有些激动,说着说着,竟然掉下了眼泪。
  银月头一回见宏俊如此动情,她心里一直觉得这是一个混蛋。
  文桐一阵沉思,当年是给了宏俊一个盼头,现在,他需要另一个盼头,可自己作不了主。他看看银月,银月低着头。
  “这事,我再想想,宏俊,你好好考虑一下我的上中下三策,我不是胡言乱语。天不早了,我想回固庄一趟,你送一送我。”
  宏俊擦一擦鼻子,点点头,对银月道:“固庄我就不去了,去了会让人多寻思。你们不知道,我的一举一动,都在我三叔掌控之下,他的眼线很多。自从银月来了三河口,他早已不信任我了。你去,做大车去,二哥藏在车上最安全。二哥,还是那句话,宏俊是混,不是傻,你让我有一个盼头,一切都要商量。”
  银月点点头,又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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