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李祥海初识陈小姐 梅大师义演战金山

　　良友厂被鬼子放火焚烧后，陈老板也遭到人身威胁，在老杜的帮助下，陈老板逃往乡下避难，离行前，他紧握赵大的手说：“照顾好厂子，照顾好弟兄们！”然后摘下义勇军袖标交给赵大。老杜告诉赵大，他只能带陈老板一个人走，拜托赵大照顾好陈小姐母女。赵大紧握老杜的手，表示绝不辜负陈老板的期望，一定会照顾好陈小姐母女，照顾好厂子，陈老板这才放心离去。赵大将义勇军成员聚集起来，自己掏钱安排他们吃住在厂里。隔天，老杜送走陈老板回转，见赵大肯为工人出力，提议赵大将失业工人也召集起来，义勇军改名失业团，便于向市政府争取失业工人合法权益。老杜和赵大正在与市政府交涉如何安排失业团几百号工人的生计问题时，广福正在激战。与此同时，宝山的战事更加惨烈，国军奋勇将鬼子阻击在长江滩涂上三天三夜，死伤惨重。消息传来，市民踊跃支援前沿战事，工人义勇军、学生敢死队、大刀队、救护队、担架队、运输队统统走上马路，声援抗战。马路上居然出现一支奇怪的队伍，那是赵大率领的良友厂工人失业团组成的义勇军，队伍中竟然夹杂着一长溜黄包车，车上有的载人，有的载有支前物资。其他车行见黄包车也可以为抗战出一份力，纷纷推出自家的黄包车，不管黄车、黑车，或连人带车一起入队，或将黄包车交予义勇军，任由义勇军处置。不一会儿，人力货车、垃圾车也加入了队伍，一时竟聚拢起上百辆人力车、二百多号人，浩浩荡荡开往前沿。
　　阿毛在难民所捱过一夜，天一亮进城，一路小跑到租界。租界属于外国人地盘，日本人不敢把炮弹打到租界，他才感觉安全，边跑边打听“一街两坊”，路人指点他一直往南便是。他走到一条小马路上，这是一条弯弯曲曲的田埂小路，没有路名，没有行人。又过了一座桥，来到马玉山路，走出租界，人渐渐多了起来。只见前面来了一队人力车队伍，待队伍走到眼前，阿毛惊喜地发现领头的是广福厚德府的赵大。虽然赵大穿着一身灰布衫，留了两撇小胡子，剃了光头，皮肤晒得黝黑，人瘦了不少，他还是一下子就认了出来。赵大见了阿毛却不敢相认，阿毛浑身是泥，脏得像是从地底下爬出来似的，两只眼圈深黑，像鬼似的，待阿毛张口叫了一声“阿大”，赵大才认出是裁缝店阿毛，连忙询问阿毛为何这般模样。阿毛将自己的遭遇叙述一遍，说要去“一街两坊”寻找娘子。赵大说：“阿毛，你已走过头了，前面过高郎桥就是‘一街两坊’。”赵大见阿毛从宝山来，连忙询问宝山情形怎样。阿毛说他昨天天未亮就离开了宝山，宝山那边情况不清楚，倒是广福在交火，鬼子飞机大炮一起出动，他差一点被飞机炸死。赵大从阿毛嘴里证实了前沿战事剧烈，回头欲招呼队伍加快速度，却见自己顾着和阿毛说话，已落在队伍后面，连忙和阿毛说了声“保重”，与阿毛拱手相别，去追赶队伍。阿毛喊了一声“你这是要往哪里去？”赵大已经走远。市民们见街上出现一长串人力车队伍，十分好奇，纷纷涌上街头观看，见是工人义勇军，立刻响起一片欢呼声，从自己家里捧出棉衣棉裤、各种吃食往车上扔。一时间黄包车义勇军成了上海滩新闻的一大奇观，报纸争相报道。
　　阿毛找到“一街两坊”，果然是刚才没注意被他错过了。走进祥庆坊，见自家娘子挺着大肚子坐在弄堂第一家门口的太师椅上笃定抽烟。人们都上街去了，弄堂里显得出奇的冷清，阿毛娘子蓦地见一衣衫褴褛浑身烂泥蓬头垢面肩上背一只褡袱的男子闯进弄堂，一时没认出是阿毛，以为强盗趁乱打劫，吓得连忙起身躲进屋里，却见男子跟过来在门口朝屋里张望，心里又是一惊。在这个乱世年头，要是碰上强盗恶人抢劫，那是没地方申诉的。刚要声张，男子出声叫道“娘子——”
　　阿毛娘子定睛看时，原来是自家丈夫，又惊又喜问：“怎么如此狼狈？”阿毛有气无力，将昨天至今遭遇说与娘子听，娘子听了眼泪汪汪，直呼阿毛命大。阿毛见了娘子忽觉双腿酸软，浑身乏力，冷得牙齿打颤，叫娘子：“快烧水来，让我泡澡。”阿毛昨天清晨为避日本人的炸弹跳进水稻田中，经一天一夜奔波，身上湿了又干，干了又湿，被折腾得疲惫不堪。阿毛娘子急忙去灶头上烧起热水，阿毛脱了个精光，迫不及待爬上灶台坐进铁锅里泡澡。泡了热水澡倒头便睡，一睡睡了三天三夜。多亏娘子守护在侧，给他请医抓药喝水摩肚子，直到第四天拉出一肚子黑炭似的秽物，才死里逃生，捡得一命。第四天醒来，只觉身上暖洋洋的，睁眼一看，身上盖了两床棉被，娘子伫立在床头，阿毛顿时落泪，哽咽道：“我以为见不到娘子了！娘子，你肚子里有喜了，我都不知道。”鼻子一酸，说不出话来，本想挣扎下床，哪知刚坐起，只觉眼前一花，身子又倒了下去。
　　赵大率领义勇军来到宝山，进驻宝华寺，接受正规军短暂训练后，和另一支大刀队合编为编外战团，开赴广福十字桥。十字桥上一场战斗刚刚结束，硝烟未散。“黄老虎”立刻命令赵大在桥两边阵地上多挖壕沟，提防鬼子在白天吃了败仗，夜间偷袭。壕沟刚刚挖好，鬼子就在飞机大炮的掩护下，发动进攻了。国军失守十字桥，不得不退入太仓，第二天发动反攻，又将十字桥夺了回来。义勇军抢筑工事，收集起居民们争相送来的桌椅、门板、家具、甚至棺材板等一切可以起支撑作用的物件，架在壕沟上，上面用泥土掩盖做成隐蔽掩体，这样日本人的飞机就很难发现。赵大琢磨着日军穿着大头皮靴，而十字桥两头都是平整光滑的柏油路，想到小时候自己偷盗地主家黄豆逃跑被抓遭遇地主毒打的情景，便心生一计，待“黄老虎”亲临火线视察时，他上前报告说：“报告旅长，敌军若如仍在夜间偷袭我们，我有一个土战法，可以趁暗夜无光，叫鬼子有来无回。”
　　“黄老虎”问：“什么土战法，这么厉害？”赵大如此这般与“黄老虎”耳语一番，“黄老虎”听了大笑说，“说不定真管用！但是那么多黄豆到哪里去弄？”赵大说：“我家里有。”
　　“黄老虎”问：“你家在广福？”
　　“对，我家就在桥东厚德府。”赵大指向鬼子驻军的方向道，“前面三里路。”
　　“太好了！现在鬼子已退出五里外，你带领手下人马，趁天黑速去速回。午夜之前要回来，过了午夜，鬼子可能又要进攻。”
　　赵大领命回到战壕，挑选了十几位良友厂战友，一人拉一辆黄包车从桥下往沈老板家废弃的船坞跑去。沈老板家的废弃船坞有一条土路连通厚德府，“黄老虎”站在桥头拿望远镜观察，只见望远镜里一辆辆黄包车闪过，十几条黑影飞速朝黑暗处蹿去，瞬间不见了。赵大和战友走这条土路避开鬼子的探照灯，顺利来到厚德府后院外樟树下。偌大的宅院，一片漆黑，一片寂静。赵大熟门熟路，将黄包车停在树下黑暗处，一个个比猴子还灵活，翻墙进院，悄悄来到下房，轻叩窗户。
　　“谁？”不一会听见姨妈在屋里问话，赵大压低嗓门说：“我，大牙。”
　　“啊，是我儿？”吴妈听出是赵大的声音，连忙打开房门。赵大闪身进屋，十几名义勇军战士鱼贯而入，吴妈吃了一惊，后退一步问：“这，他们是谁？”
　　“我战友。”
　　“战友？你怎么会有战友？”说着就要点灯，被赵大阻止。
　　“我已是义勇军了。屁话少说，我家地窖里是不是储有一冬天的黄豆？快拿出来。”吴妈问：“正在打仗，你要黄豆干嘛？是给战士们吃吗？隔年陈豆子已坏得差不多了，我挑当年新豆。”赵大说：“不管新旧，统统都要！”
　　“不行，陈豆要吃坏肚子的，连猪都不吃。”
　　“没事，是给鬼子吃的！”
　　“啊，我懂了！”吴妈以为真的给鬼子吃豆子，说，“去年地窖造好就放进去，老爷过世后，你们又都不在家，夫人管不了这些事，估计不霉掉也蛀得差不多了。”
　　赵大带领工友们跟随吴妈进入地窖，吴妈点起蜡烛，指着装在麻袋里堆成小山似的黄豆说：“你自己去搬，我没力气，帮不了你。”
　　“你去吧，不要惊动夫人，也不要叫其他人知晓，悄悄行事。”
　　吴妈点头离去。义勇军们一人一袋，来回十几趟，将上万斤黄豆全部搬上黄包车。看看时辰已不早，赵大开了后院门，嘱咐吴妈：“姨娘，日本人来了，你们要小心，不要出门，炮弹可不长眼。”吴妈追出去一看，后院门外停着十几辆黄包车。赵大才说完，各人早已拉起黄包车飞快地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