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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朱大爷丧生战火 林阿毛死里逃生

作品名称:生计      作者:程介平      发布时间:2022-11-14 20:12:26      字数:3370

  早在中日甲午战争,清国战败后,日本作为战胜国,派军队进驻上海,在虹口北四川路上建了一处兵营。这支军队后来就成了日本海军陆战队,虹口的兵营成了日军司令部。司令部的对面,是一排花园洋房,住着一位左翼作家,只要他推开临街的窗户,就可以看到日军司令部里日本鬼子进进出出,像白蚁一样忙碌着。中国人的土地,却驻守着外国军队,就像脚趾缝里夹进一粒石子,令作家非常憎恨,因此这位作家从不打开这扇窗,还将它用纸糊了起来。这一晚和往常一样,妻子为他磨了浓墨,他铺开纸笔准备写作,突然听见马路上“轰隆隆”声响,像是铁甲车开过,他心头一惊,不由得推开那扇窗探头张望。昔日灯火辉煌的日军司令部灯火尽灭,人声嘈杂,一辆辆铁甲车从黑暗中驶出,一队队荷枪实弹的日本士兵紧随其后,铁甲车上的探照灯像一把把利箭射向前方,载有日军军官的摩托车急匆匆地开过。日军司令部似乎倾巢而出,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不多时,日军去往的方向就传来了稀稀疏疏的枪声。作家慌忙关上窗户跑到晒台上,只见一条条红色火光在头顶掠过,才意识有战事发生。他马上对妻子说:“景宋,快给景云里打电话,告诉福春,今天日本鬼子倾巢出动,恐怕会有军事行动,要他们警惕起来,早做准备。”话音刚落,远处就传来了密集的枪炮声。
  祥海担心这一次赵大被抓,不会像违宵禁蹲班房那么容易就放出来,说不定会判刑。祥海跟着来到警局,准备先在警局里坐一宿,明天找局长交涉。第二天,局长遍寻不着,在市政厅开了一天的会,到了晚上,街上就响起了“隆隆”枪炮声。警察走来打开牢门,祥海正在担心会将赵大羁押升级,警察却晃荡着手中牢房钥匙说:“我说得不错吧,小日本开战了,你快将你的朋友领回去吧!”于是,赵大蹲了一夜牢房就又被释放了。赵大在警察局关了一天,世事巨变。
  
  这个时节已近年关,裁缝阿毛在宝山东家做生活,东家打发阿毛将没做完的活打包回广福家里做。天还没亮,归心似箭的阿毛就雇了一辆黄包车,带上针线活计和随身物品,离开宝山回广福。天亮以后,黄包车经庙行来到通往广福的土路上。奇怪的是,周围死一般的寂静,不见鸟雀不闻鸡犬。车夫把腰弯成一张弓,哼哧哼哧费力地跑上一座土桥,过了这座桥,就到了广福。突然,天空“嗡嗡”地传来飞机声,阿毛抬头一看,飞机贴着膏药旗,是日本鬼子的飞机。这些飞机从停泊在黄浦江上的“能登吕”号水上机母舰上起飞,一瞬间就飞到了广福上空。“能登吕”在九一八事变时就欲开赴东北作战,但东北来之太易,刚一开拔,东北已经得手,它就一直停泊在黄浦江上。这一次它要一显身手。
  阿毛心里不安,想要叫车夫快点拉过桥去,却见飞机在掼炸弹,黑乎乎的炸弹一个接着一个,像“出污”似的往桥上下来。他急忙叫车夫停车。车夫恰巧是个耳朵不灵的半聋子,对阿毛的呼喊声充耳不闻。阿毛使劲跺了跺脚,黄包车摇晃起来,车夫回头看了一眼,以为是自己的速度太慢,嗷叫一声,脚下一着力,就到了桥上,阿毛叫苦不迭。刚才还热水瓶大小的炸弹现在已大如黑汉张飞,发着啸叫往下落。先落下的炸弹在前方桥面上轰然炸响,顿时浓烟滚滚。车夫在原地打了几个转,猛地一甩手,躬身钻进车子底下,将阿毛掀翻在地。说时迟那时快,阿毛就地一滚,一头扎进路边的稻田里。“轰”的一声巨响,世界为之震动,阿毛昏了过去,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阿毛才苏醒过来,推开散落在身上的秸秆,湿淋淋像泥塑人一般爬上桥,见车夫老老实实趴在地上,却不见了黄包车的踪影。阿毛近前一看,车夫的脑袋不知去了哪里,肩上的血窟窿里正汩汩地往外冒血,吓得掉头就跑。这个时候,日军飞机成群结队而来,机枪的射击如雨点般落下,炸弹爆炸声震耳欲聋。不远处的村庄瞬间被夷为平地,去广福的桥已被炸塌。阿毛连滚带爬,转身往来时的路上跑,一路狂奔,要进城去救护娘子。渐渐地听不见枪炮声了,阿毛没有停下脚步,失魂落魄地跑了一整天,直到日落黄昏,途遇市民救援队指点,才知离城尚远。又走了一个时辰,方才来到城外,天色已经暗了。路上到处都是逃难的人,有的扛着担子,有的推着车,扶着老弱妇孺,吵吵囔囔,都往城里涌。阿毛见不远处有一排粥棚,难民们在粥棚前排起长队,等待难民所施粥。阿毛这时饥寒交迫,闻到粥香,一头扎倒在地,不省人事。救护人员赶快舀来粥汤朝他嘴里灌下,他才醒来,又喝下一碗热粥,顿时浑身瘫软,竟然躺在草席上睡着了。
  桥南朱家大院,朱大爷一家早就被隆隆的炮声惊醒,藏身在后院柴垛里。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前院被炮弹削去了一半,猪牛都飞上了天,柴火房也燃起熊熊大火。朱大爷慌忙率领儿子二瘸和媳妇弄草儿夺门逃命,却不知往哪儿跑,结果跑上十字桥,迎面遇上鬼子的铁甲车正向桥上开来。这时,日本鬼子发现了他们,朝他们叽里呱啦地做手势喊话。朱大爷听不懂鬼子在喊些什么,心想两国交战与百姓无关,大概是叫他们赶快离开,就懵里懵懂转身往桥西奔去,没想到鬼子的机关枪就“突、突、突”地响了起来。广福位于沪苏浙三地要冲,日军对广福一阵狂轰滥炸之后,立刻出动地面部队,朝广福开来。这是一支从虹口开来的日军先遣队,他们昨夜至今一路急行军,竟如入无人之境,没有遇到任何抵抗。正觉得奇怪,生怕遇上埋伏,派出先遣队探路,突见桥上有人,子弹便像暴风疾雨般横扫过来。朱大爷被射中,一个趔趄卧倒在地。二瘸腿脚不灵,已提前扑地,因被弄草儿牵着,将弄草儿也拖倒,两人才幸免于难。鬼子端着长枪“咿咿呀呀”地叫着朝他们跑来。十字桥是一座石板桥,两边没有护栏,弄草儿见势不妙,连忙扯住丈夫胳膊,就地一滚,从三丈多高的桥面翻落河中。也是命大,两人落水之后就抓住水草,才没被淹死,挣扎了几下钻进桥下茅草丛中,正是四年前弄草儿讨饭到广福饿晕的地方,如今茅草已长得一人多高,两人钻进去,根本看不见踪影。鬼子的铁甲车轰隆隆开上十字桥,从朱大爷尸首上碾过,将朱大爷的尸首碾成了碎块。跟在铁甲车后的鬼子抬起大头皮靴,一脚踹入河中,尸块正好落到二瘸面前。二瘸怒不可遏,双眼冒出仇恨的火焰来,豁出命要去捞父亲尸块,被弄草儿死命按住,说:“你这样出去,必定死路一条,鬼子巴不得你去送命呢!父亲常说,好死不如赖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活着最要紧,死了有天大的仇也报不了。”二瘸只得作罢。鬼子见两人跌落河中不见踪影,朝河中打了一阵乱枪,扔下几颗手榴弹,将漂浮于河面的朱大爷尸块炸得飞上了天,仍不见两人影踪。两个鬼子端着枪从桥上下来搜寻。就在这个时候,桥西轰隆隆开来了国军,十九路军先头部队也已来到十字桥。
  
  十字桥地处东西南北分界,水陆交汇之地,鬼子不论从南向北攻占长江滩涂接应从长江口登陆的增援部队,还是从东往西进入江浙进而进攻南京,都必经之十字桥,历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十九路军得知日军已开战,欲抢占十字桥布防,但为时已晚,十字桥已被日军的铁甲车占领。此时,赶到十字桥的是十九路军先头部队“黄老虎”团,团长“黄老虎”一声令下,开火迎战,两个刚走下桥堍的鬼子兵立刻被击毙,滚落河中。日军没想到刚踏上十字桥就遭遇国军猛烈阻击,一时间摸不清国军底细,放弃应战,撤向桥北、桥东。待发现抢夺十字桥的只有一个团的兵力后,立刻展开疯狂反扑。两军在十字桥展开拉锯战,从白天打到黑夜,十字桥一会儿被日军攻占,一会儿又被国军夺回,双方都损失惨重,一瞬间尸横遍野,娄水河也被染成了血色。
  弄草儿和二瘸跌落桥下后,只听见桥上枪炮声大作,不断有鬼子尸体滚落,知道日军与国军交上了火。谁知一直打到夜晚,枪炮声才歇,弄草儿搞不清现在桥上是哪一边的军队,只得藏身在茅草丛中不敢动弹,冻得索索发抖也不敢出来。直到夜深人静时,听见桥上的人说的是中国话,这才抖抖索索走出茅草丛。刚从桥面探出头,就被守桥的国军士兵发现,立刻拉动枪栓喝道:“谁,干什么的!”吓得弄草儿又把头缩了回去,士兵立马开枪射击。弄草儿连忙举手回话:“不要开枪,我们是村民。”士兵吓出一身冷汗,仗打了一天一夜,桥下有人藏身都没有发现?要是藏着日本鬼子,半夜爬出来将团长一枪撂倒,可就完了。连忙端起枪来盘问。弄草儿爬上桥,又将二瘸拉了上来。士兵将两人押到“黄老虎”面前,“黄老虎”是黄团长的外号,因他作战勇猛如虎,便得了“黄老虎”的雅号。“黄老虎”亲自询问,弄草儿将昨天清晨的遭遇细细道来。“黄老虎”见是两个避难农民,冻得半死想要回家。问过她家地址,叫她们回家收拾收拾,赶快离开,这仗恐怕有得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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