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雄胆斗兵韬

　　冬十月初，各路元军陆续进入江淮。
　　元军在距离高邮百里处扎下大营。帅帐中气氛十分凝重，十几员甲胄整齐的达鲁花赤低眉垂手，像泥胎似的立在各自位置，另有一员上将五十出头年纪，着金甲戎装，对帅案后的那人始终哈腰；此人品秩不低，乃从一品淮南行省平章政事达识帖睦迩。再打量他面对那人：兜鍪闪亮，甲叶映光，黝黑的方脸盘，一字淡眉含威带怒，细眼睛迸雪射霜，狮鼻大嘴，银牙铁髯，令人不由心生敬畏。——他就是元廷太师蔑里乞·脱脱。
　　“九成①呀九成，你也太自大了！前番被张贼夺了扬州，就该陈兵截断他与高邮的水路交通，随后聚力先取高邮，怎能将兵力拉长，送给他以多战少之局面！”
　　达识帖睦迩一脸愧色，低声道：“本想将贼众一并歼灭，孰知……辜负了圣上的信重，辜负了太师的栽培，百死难赎呀！”
　　“哎——”脱脱长叹一气，“今传你来见非为责斥，也非为问罪，而是请你尽心助我，将所有贼众一并诛杀，还江淮、乃至还我大元宇内昔日的清平！”
　　“达识帖睦迩定当知耻而后勇，以赎所犯之罪！”
　　“我信。拨你五万兵，其中一万乃来自荨麻林的精骑，这众好汉子了得呀，个个都是神箭手，个个也都是杀人魔王！你将这五万兵合入本部，以十万兵力破六合，可有把握？”
　　“达识帖睦迩愿立文书，定将六合攻下！”
　　“我不要九成的文书，我要的是报捷！攻破六合，凡汉人一个不许留他性命！”
　　“遵令！”
　　几日后，达识帖睦迩率领十万马、步兵向六合开进，从六合遣出的快骑也在向高邮疾驰。然而，高邮难以分兵驰援六合，除了本身被围，另有盐城、兴化等大周国的属地也遭元军围困，惟能向滁州郭子兴部求助。
　　滁州周遭布防了人马，隔两个时辰便有长官前来巡视。自从几个月前祈来一场豪雨，郭子兴开始珍视女婿那颗忠心，将兵权交还朱元璋，并愈发倚重。此际，朱元璋跨马偕李善长、汤和、徐达、花云等人从南而来，将走近前方哨卡之际，忽见一群人欲强行闯关，领头者是个高壮的黑汉子，漆眉圆目，戟鬓猬髯，喝声如雷。在他身后并肩立着二人，一个白面长身，年齿仅十七八岁，另一个却是百姓家少年，身量有些单薄，双双张扬桀骜，旺盛英气。再其后是四五十兵卒，有的裹红巾，有的光着头，看衣装应隶属永义王赵均用旗下。
　　“莫非你没听清楚？”黑汉子叫道，“俺们来寻朱镇抚！赶快放行！”
　　李善长听人描述他者眉目，便能在心中绘画出形容，打量了几眼，高声问去：“那厢可是胡通甫②与邓伯颜③？”
　　黑大汉即刻回话：“正是俺们！那秀才又是何人？”
　　李善长不答话，与朱元璋并了坐骑，道：“黑汉子姓胡名大海，年轻人姓邓名友德，均为一等一的好汉！恭喜主公再添将才！”
　　“唔？”朱元璋似未听入，直勾勾打量那个消瘦的少年，喃喃道，“好眼熟……”
　　“呔！那秀才！”胡大海叫道，“你到底是哪个！既然认得俺们，为何不叫放行！”
　　“主公？主公！”李善长唤回朱元璋的心神。
　　“传令，放行！”
　　令至，守兵退开，放这众人走来。李善长见头前那三人气豪色硬，抢先道：
　　“你等不是来寻朱镇抚么？主家在此，为何迟不见礼？”
　　胡大海和邓友德闻听，竞相抱拳躬身，先后道：
　　“胡大海拜见朱镇抚！”
　　“邓友德给朱镇抚行礼了！”
　　朱元璋忙把和蔼友善送过去，笑道：“花大哥请看，那位胡大哥跟你像不像亲兄弟？”
　　“叔呀！”那个百姓家少年抢到马前，一把抱住朱元璋的大腿，哭叫道，“俺的亲叔哟！亲叔哎——你叫俺找得好苦呀！叔呀……”
　　“你是……你是文正儿？”朱元璋俯身问。
　　“可不就是俺嘛！”
　　“你且放手。”朱元璋将靴子尖撤出马镫，趁朱文正松手翻下马鞍，“你阿爷呢？”
　　“前年撒手去了！”朱文正抽抽搭搭道，“俺求人帮忙埋了阿爷，便回寺庙寻你，可那座寺庙早烧没了……俺只好一边讨饭一边打听一边找你，直到前几天，听见胡大哥他们也要寻你，于是搭上了伙……”
　　“哎！俺家的几个哥哥、姊姊都苦呀！娃娃们也跟着苦呀！”朱元璋举袖揩了揩眼眶，暂丢开朱文正，问胡大海，“胡大哥来滁州寻俺为了哪桩？”
　　“俺和邓兄弟及众儿郎来投朱镇抚，不知朱镇抚肯接纳么？”
　　“元璋之幸啊！”朱元璋冲胡大海深躬一揖，又向邓友德深躬下去，“元璋之幸啊！”复行罗圈揖，高喊，“众兄弟如此青睐元璋，在此有礼了！”
　　“不敢受礼！”有人喊道，“镇抚爷肯接纳，这就是恩德，该俺们拜你才是！”
　　邓友德洞察力非凡，见朱元璋对那众兵卒衣装动了一霎异色，便解释：“不才曾在盱眙助永义王守城，谁知永义王的麾下太不堪，对百姓抢掠奸杀日复恣意，我辈岂能再与其为伍！今仍有万余人正在待命，只等朱镇抚安排好驻扎之地，不才遂将他们引来。”
　　“好得紧！”朱元璋不由竖起一根食指，即克制兴奋把手背到身后，颔首道，“邓兄弟了得呀，这般年纪便能将起大军。”或不想被人看到自己由衷的赞佩之色，转向朱文正，“文正儿莫像个妇人哭啼啼了，俺更喜爱你方才那副不羁形貌！你已跟俺相见相认，从今将俺当成你亲阿爷，再不用受那等苦楚！”
　　朱文正忙揩干泪水，道：“俺听叔——俺听阿爷的话。”
　　“主公，”李善长似知解朱元璋的心态，榫静卯准加入声音，“安排驻扎的事宜由善长来经办。只是，所需是向郭公请呢，还是取自备存？”这无疑在问：此一万余人归郭子兴掌管，还是做为“朱家军”。
　　“取备存吧。百室认为可行么？”
　　李善长含笑话带双关道：“当然。主公所存已不失充足。”
　　众人传笑互语循来路返回，半途中，耿炳文策马迎面而来，在前方勒缰绳驭马匹兜了几圈。朱元璋心会，丢给李善长一记眼色，道声“来了急务，经办好便给众家兄弟摆酒洗尘”，遂一夹马肚子跑起来，耿炳文随后而动，跑出一段间距，二人放慢马蹄。
　　“何事？”
　　“张士德遣信使恳求郭大帅出兵助六合，俺阿爷得知后催俺给叔报信！”
　　“大公子对此抱什么意思？”
　　“他说，避之不及，趁早将信使赶出俺们的地界。”
　　“哼！”朱元璋猛甩一记鞭响，喝坐骑快奔，赶去面见郭子兴。
　　其时，郭子兴已逐走信使，双手扶案，阖目平息胸中一团厌气。张天祐、郭天叙、郭天爵及三员将领分列左右，都各怀心事不声不响。听见通禀，郭子兴张开眼帘，喷口粗气，瓮声瓮气发出“入内”，盯着朱元璋大步走进来。
　　“拜见父帅！闻听有信使疾驰求援，不知父帅做何决断？”
　　郭天叙抢道：“你如何知晓的？莫非安插了几多眼线？”
　　“掌兵者，岂能不关心眼前战事？”朱元璋故露轻蔑，冲郭天叙摆了摆手，转冲郭子兴道，“六合被围料坚持不了多少时日，父帅若不援救，其地必被鞑子所破；鞑子一旦得六合，下一步便可直驱滁州，那时，俺们惟有跟他拼耗，大损尚属好结果呀！故而，为保滁州，必援六合！”
　　“这……”
　　“恳请父帅莫再犹豫！”见郭子兴拿不出主见，朱元璋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道，“父帅也不可再犹豫！”
　　郭天叙当场戟指喝道：“你岂敢用这般口吻措辞！”
　　“形势在此，任哪般口吻措辞也比鞑子的利刃祥和！”朱元璋用咄咄目光迫郭天叙垂下手指，续道，“你鲜知韬略，更无权发令，缄口最好！”
　　这陡然的变化令郭天叙兄弟和张天祐皆感诧愕；郭子兴迥然，他认为朱元璋实属因紧迫而失态，由此绷紧了心弦，欲权衡却无思路可循，半晌，无措道：
　　“那么……那……谁愿率兵救援六合？天祐？”见张天祐摇头，依次看向郭天叙等人。“倒是出声呀！”
　　“大帅也听信使报上，达识帖睦迩以十万之兵来攻六合，其中更有一万西域精骑……”张天祐怯意难掩，“属下以为，可祈祷神灵占卜吉凶，再言出兵救援。”
　　“若得凶兆便拒救六合？六合一旦失陷，这凶兆便可化吉？”朱元璋重重哼一声，“元璋请率兵援六合保滁州！元璋也必率兵前往！”
　　“你——”郭天叙的后文遂被朱元璋截断：
　　“要么你来领这令牌？若不敢领，就莫再费一字！——请父帅即刻决断！”
　　“这个……成！便……便分出六千人，”郭子兴觑一觑朱元璋的神色，改口道，“便分你六千步兵及两千骑兵驰援六合！”
　　达识帖睦迩以十万兵力把六合周遭重重围困，每日牛角呜呜，马嘶阵阵，图谋先用气势化解守军斗志。如是，外围时见游骑，斥候不废联络。朱元璋自知，若硬闯元军布阵势必损失人马，而且等于告诉达识帖睦迩这八千红巾军的动向，恰给其汇数倍兵力恃多胜少之机会。因而，他率部卷甲涉滁河东进，不惜寒刺人足、水伤马骨，与顺流竞时。
　　“传令！再行三里可吃几口烈酒！”
　　“是该吃几口了！冷呀！”
　　“是啊！真他娘的冷啊！骨髓都结冰了！”
　　“脑仁都快冻成坨坨了！”
　　“也太欺负朱爷了！”那个叫耿再成的后生于行进中发起牢骚，“分八千人去战十万鞑子，他们到底识不识数！害俺们不得已走这条道！”
　　朱元璋与汤和并马而行，一径溅起的水珠将战靴沁透，双脚已然麻木，但在脸上却看不出一分苦楚，笑道：“即使分给俺百万将士，俺也要带着你等沾一沾这河水。你哪里知晓，出兵前有个仙人托梦给俺，说只要沾了这河水，必定连获大胜！”
　　“为何沾了河水就能连获大胜？”有员步兵仰头问。
　　“俺先不告诉你，等你提着鞑子的首级来俺这里领赏时，俺再细细说给你听。”
　　汤和笑眯眯插话：“镇抚大人所说，你信就好了。怎的，不闻今夏龙祠求雨一事？”
　　“哪能不知！”另一员步兵道，“起先那龙神不肯降雨，镇抚爷连射三箭，骂道：‘你吃了此地百姓的供品，却不矜恤也不庇佑，这换了哪尊神也说不过去！限你三天，再不降雨便毁你的祠、绝你的神位！’果不其然，三天后连降大雨，今岁稼穑大熟呀！”
　　“所以嘛，莫学你们耿长官发牢骚，紧着快走就是！”
　　“汤大哥扯上俺干什么！”
　　“因为你长得俊……”
　　朱元璋嗖嗖甩两记马鞭，严肃面目道：“不说笑了！俺们务必在戌时之前赶到瓦梁垒，趁夜击退鞑子，入城和军民齐力坚守！”
　　“不是要驰援六合么？”
　　“休要多问！加紧行进！”
　　是夜，朱元璋率部对围困瓦梁垒的元军发起突袭，一举溃敌，随后进入城中。
　　飞骑携尘，马鼻孔喷雾，鞍上的元兵不停摇动小旗，奔入辕门，转向主将大帐而来。半盏茶工夫后，但闻大帐里摔碗厉喝，一响接一声。达识帖睦迩气得脸色煞白，双肩乱颤，依次指着几员达鲁花赤，反复叫骂：“愚蠢！瞎眼狗！”——原本身戴战败之罪，脱脱太师为帮他赎罪，拨给他精骑强兵来攻六合等几座城池，孰知，迄今一城未破不说，反被天降般某部人马冲垮瓦梁垒的铁桶阵，并损兵折将；如何向太师交代！
　　“这是谁！说！这是谁！”
　　某员达鲁花赤回道：“按上报所述，应是红军。麾下以为，不是出自泗州、盱眙，便是出自滁州。”
　　“路已被我封锁，他们从何而来？”达识帖睦迩还想摔碎一只瓷碗，但帐中的都已成为碎片。“难道钻地而来！”
　　“或渡水而来。”
　　“尚未结冰，他如何渡水！”问罢，达识帖睦迩恨恨一跺脚，“不管他怎样而来，也不管他是哪路贼众，必诛杀干净！——特木伦！”
　　“麾下在！”
　　“我给你两万骑兵，六日内取下瓦梁垒！破城后，不许留下一个活物！还有，我的骑兵比那等汉狗值钱得多，凡有大损，料你也没脸苟活！”
　　“麾下接令！”
　　两万铁骑杀气腾腾向瓦梁垒开进。至此时，朱元璋并八千红军将士休整了尚不足二十个时辰。得到觇报，他即刻把汤和、耿再成以及大周国几员将领召集来，合议破敌之策。
　　“鞑子马快，紧赶着就逼近了，俺们还议哪路的手段！”汤和瞄了瞄那几员大周国将领，冲朱元璋叫道，“俺们信你，你拿出战法，俺们照办！”
　　“那俺当仁不让了？”见那几人均在点头，朱元璋一换口吻，“汤和！着你领一千人，将市廛和各户的存油取来，另征集粗木、磨盘、石砖等摆放在距城门百步内，并告知民户，鞑子一旦攻入定将效徐州屠城，——叫他们速备干粮，将所有屯粮装好，随时跟俺们撤离！”
　　“往何处撤离？”有员大周国将领警醒地发问。
　　“往哪里撤离，也是为保你家诚王的臣民！也是保你家诚王的屯粮！”朱元璋冲那几员将领厉声道，“再，你等方才既然点头便要听俺之令，不然，即斩立决！”
　　“是！”
　　“耿再成！你领一千骑兵，记住，俺们的这些军马随时要做输运粮草之用，届时谁若不从，就地正法！”
　　“接令！”
　　“其他人跟俺登城楼，合力固守！务必守到将城中钱粮收集停当！”
　　元军的攻势于翌日申时中展开。乌泱泱的骑兵像潮水般涌来，喊叫声不绝于耳。
　　“呜噜噜噜噜——呜噜噜噜噜——呜噜噜噜噜……”
　　元骑兵在护城河对岸慢下马蹄，有序列成一个个方阵。牛角声起，鼙鼓咚咚，二牛拉一架抛石机——也称“回回炮”，成排而来，其后的牛车上装载着浑圆巨石，各自就位。
　　“放！”令旗依次摇起。
　　这回回炮威力无比，巨石凡击中城墙即成缺口——缺口越来越大，更损失了许多守城的红军……
　　“进攻！”
　　“呜噜噜噜噜——呜噜噜噜噜——呜噜噜噜噜……”
　　骑兵从左右冲起，箭如雨注射向城楼，趁守军缩身躲避，由中间推出浮桥，快速接近护城河。这时城楼忽起黑烟，俄顷，一支支火把划出弧线而落，或落在墙根，或落在浮桥上，或掷过护城河，都饱蘸了浓油，只要未沉水熄灭便为一堆火苗，并且很快融为大片。惊叫声，马嘶声，哀嚎声……不多时加入了咚咚震天的擂鼓声，伴着守城红军齐声呐喊，传向元军本阵——“杀鞑子！杀鞑子！杀鞑子！……”
　　特木伦越抱顾忌了，达识帖睦迩有令，不仅要破城大屠，仍要不损兵马……他转头望了望即将尽落的夕日，连连拍打鞍桥，忽然喊道：“收兵！”
　　翌日依旧在申时中，元军发起攻势。昨日被回回炮击垮塌的城墙已修葺好，此时再次遭受阵阵巨石击打……“呜噜噜噜噜——呜噜噜噜噜——呜噜噜噜噜……”仍是不变的进攻；仍是一支支火把融成的烈焰屏障；仍是红军齐声呐喊：“杀鞑子！杀鞑子！杀鞑子！……”
　　“收兵！”特木伦咯噔噔咬响钢牙，“倒要看看他能熬上几日！”
　　“大人！”副将提醒他，“上司只给我六日；算一算来程，已过去三日了！”
　　“我知！你信我，他们决计熬不过两日！”
　　朱元璋也知坚守不了几日，他一夜未眠，审时度势：征来的各种油所剩寥寥，想依前法阻碍元军铁骑已非实际……元军这两度进攻，都选在临近日暮时，倘若朝暮反复来攻，那该如何是好？再有，俺本是来取屯粮、赚劳力的，岂能搭进去自家这些本钱！
　　“想必这里的屯粮都收集停当了，”他对汤和道，“俺们须想法子领大伙跳出去，给鞑子一座空荡荡的瓦梁垒，也不亏！”
　　“不管亏不亏，只要你下令，俺无不听从！”
　　“须摆出个迷魂阵才行，可怎么摆呢……”朱元璋苦苦思忖，良久不得结果。他忽然拍响巴掌，咬牙道，“反正守下去惟一条死路！赌一回！届时若瞒不过鞑子，当及时逼迫张九四的人马打头阵，至于俺们这八千人，能带多少钱粮就带多少，带不走的全都焚烧，借他的百姓做掩护，撒丫子跑他娘！”
　　“成！”
　　“还有，你遣人将各户的妇人唤过来，俺要跟她们说几句。”
　　“妇人？成！俺这就去办！”
　　“鞑子攻来了！鞑子攻来了！……”外面突起惊慌喊叫。
　　“那俺……”汤和左右不是，“还办那桩么？”
　　“办！”朱元璋边紧丝绦边说，“你一心将这差事办妥，其他莫管！”
　　元军这次进攻未使用回回炮，未放一支羽箭，也未强架浮桥，骑兵呜噜噜噜噜喊叫着冲到护城河前，持续不过半炷香工夫便鸣金收兵。朱元璋立在城楼上，观望罢敌阵动态，对身旁一员大周国将领连连摇头。
　　“鞑子上两回都在日暮前动起，今日为何刚入辰时便闹腾起来？不对呀，这回恐怕乃虚张声势，估摸接下来要见真势头了！”
　　那员将领早已无措，颤声问：“那……镇、镇抚爷……该怎样应对？”
　　“听俺的，可见生门；反之，定将成为鞑子刀下之鬼！”
　　这时有人报：“禀镇抚爷爷，汤爷爷已将各户的妇人召集在东街，请令！”
　　“去看看！”
　　二百余民妇，多是中年，亦有少妇和少女，俱噤声立在街道两旁，有者抓着女伴的肩膀，有者互相握手紧贴，有者含泪吞声，有者躲到最后头……数十员红军持矛或手扶刀柄，目迎朱元璋大步流星走过来。
　　“姊妹们！”他立稳脚跟高声发话，“鞑子就要大举攻城了！依俺们的兵力，够呛能抵挡得住呀！一旦鞑子破城，这全城人口、包括你们家人谁也难躲一死！故而，你们该为守城出把子力气，也必须出这把子力气！”
　　“哪能这么说！”有人忍不住开口说，“军爷们打不过鞑子，妇道人家更不行！长官爷爷叫妇道人家出力气，那不是推姊妹们上前送死嘛！”
　　“是呀！女人家挥不动刀、拉不开弓，除了送死还能干什么！”
　　朱元璋举臂道：“姊妹们信俺！只要照俺说的行事，不仅性命无碍，还能退敌，还能保住全城军民的性命！”
　　“怎叫我信你？”一个浓眉大眼的少妇叉腰道，“凭红唇白牙一碰？”
　　朱元璋蓦地沉下脸色，一翻怪眼：“你姓甚名谁？”
　　“姓李，”那妇人反而走出一步，“妇道人家没名字，你待怎的？”
　　“你——”朱元璋将挂上眉宇的杀气俄顷变为无奈。“俺视你等为亲人，又怎会害你等？信俺吧，信俺，定能退敌！”
　　“亲人？我一个寡妇人家，上无老下无小，哪来的亲人？要么长官爷爷娶了我，果真成了亲人，莫说出这力气，你便指着刀山火山，我也会眉头不带皱一下地冲过去！”
　　本属呛人兼拒绝犯险的措辞，哪知朱元璋遂接下来：“好！俺们这便当着众儿郎和姊妹们的面，拜天地成夫妻！”
　　“啊？”妇女们禁不住声音了，“长官爷爷要娶个寡妇？”
　　“李姊姊，你还愣什么愣呀，人家长官爷爷要娶你呢！”
　　“长官爷爷莫不是戏耍她吧……”
　　“这回可真上不去下不来了！”
　　在乱哄哄的声音中，朱元璋朝李氏探过头去，神色那般郑重：“你怎讲？”
　　“我……奴家……”李氏嗫嚅半晌，硬气地看向朱元璋，“长官爷爷要奴家干什么？”
　　“俺要大开城门，劳姊妹们不惜力地痛骂鞑子！”
　　“你叫……你叫姊妹们只做这桩？”
　　“是。你信俺，姊妹们也信俺，俺保你等毫发无伤，并建立大功！”鼓动一句，朱元璋复温和地对李氏说，“你愿意帮俺这回么？”
　　“奴家愿意！”
　　“奴家也愿意！姊妹们信长官爷爷吧！”由几个声音，带动起大片响应的高呼，“愿意！”
　　
　　注：
　　①九成，乃达识帖睦迩的字。②通甫，乃胡大海的字。③伯颜，乃邓友德的字。